(四十三)
明天要出殯,管事的商量着,然後由一個長輩出來,走到如月面前,跟如月商量。
如月和一諾跪在那裡。
這三天他倒是開始吃飯了,只是依然沒有說話。如月也不去打攪他,靜靜的跪在他的身邊,陪着他。管事的老人走到如月身邊,用不怎麼標準的普通話對如月道,姑娘,你婆婆死了,你是張家的兒媳,在我們這邊,按我們這邊的規矩辦事,明天你要扶靈。
如月聽得半懂不懂,只依稀聽到是兒媳,規矩,婆婆,扶靈。自然是惶恐的點點頭,什麼都答應下來。一諾卻心中一慟,依稀想起,第一次帶如月回來時的情景。如月在院子裡玩,幾個鄰居的小孩跑過來,如月自已也是孩子,看到人多,就跟幾歲的小孩子玩遊戲,玩老鷹抓小雞,如月童年最愛玩的遊戲。一諾和媽媽坐在客廳裡,透過客廳裡敞開的門,看到在外面玩得笑哈哈的如月和孩子們。老人探頭在屋子裡望了半響,臉上帶着微微的笑,突然就對一諾道,我以後死了,不要她扶靈。
一諾當時聽了心酸,想着剛帶如月回來,她就想到自已死的事。他不知道,老人那時候自已的身體自已心裡有數。也是因爲怕等不及了,纔打電話給一諾,一定要他五一節帶着如月回家的。後來十一果然就查出是癌症晚期,雖然動了手術,吃了很多藥,也只是拖了兩年而已。
一諾當時還說,媽。你說的什麼話,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您老要長命百歲.新最快.看着我生孩子成家的。
老人卻只是笑笑,看他一眼。又笑又嘆的說道,我也想,只是說說。我們這邊地規矩,兒媳是要扶靈的,從家門口一直送到下葬的地方。三步一跪,要跪要磕頭地。看她樣子,就知是從小嬌生慣養的城裡孩子。肯定吃不了這個苦,你叫她到時不要給我扶靈。
一諾當時眼淚都下來了,不敢擡頭,只說,好,我知道了,媽。你不要說這件事了。
老人卻仍是笑着,望着如月,反覆叮囑他一定要記得。
沒想到只是兩年後。昔日地談話還在耳邊。地點也沒有變,只是昔日兩個人坐着曬太陽的客廳。如今變成了靈堂。老人也沒有坐在靠門的沙發上,曬着外面射進來的太陽。如今是躺在棺材裡的。一諾帶着記憶望向兩年前老人坐地地方。那裡已經是擺滿了花圈,黑色的大大的奠字,小小的黑色弔喪的字。
管事的老人還在跟如月解說,明天,你從這裡開始,走三歲就跪下來,然後磕頭,頭要挨着地,見水磕水,見土磕土,這是禮數。姑娘,你現在試試。我看看。
如月聽他言語,看他手勢,再加上旁邊有人翻成普通話。只能誠惶誠恐站起來又跪下去,要照着老人說的做。彎下腰去的身體卻被一隻大手攔住,他把她拉起來,對她道,如月,不用跪。
管事的愣了,對一諾道,這是禮數,年輕人不能光疼媳婦忘了禮數。
一諾把如月拉在一邊,看了看她,對管事地說道,我媽以前跟我說過,說這個太辛苦,她百年之後,不要如月這麼跪。
管事的有點生氣,說道,你媽說的,我怕這是你地意思吧。
如月見起了爭執,就對一諾道,一諾,沒事的,跪就跪吧。
一諾搖搖頭,對管事地道,我媽是說了,你不相信也算了,我自問沒有做什麼錯事,我只是聽了她地話,她在天之靈,也不會怪我的。孝子行地禮我都會去做,如月站在我身邊就行。
管事的見他如此固執,說道,隨便你,你以後要被人笑話的,這麼不孝。
一諾沒有說話,沉默在那裡。
人羣暫時散了。
如月不知道,還以爲是一諾心疼她,護着她。對他道,一諾,要是真是幾百年的規矩,我就跪吧。一諾搖搖頭,說道,我媽真這麼說了,那是五一節,我剛帶你回家,你在院子裡玩,我和她在客廳裡,她對我說的。她那時候剛見到你,就喜歡得不得了,她那麼喜歡你,怎麼捨得你吃這樣的苦。我媽總是這樣,死了也不要兒女受累的。
一諾說到這裡,心裡酸酸的。叫自已不要去回想,一回想就是痛。如月看着他,靈堂的人慢慢散去。外面的光線射進來,落在他的臉上。他一臉滄桑,眉頭凝結在一起,那麼苦。
如月止不住,伸出手想替他撫平。卻被他從他的臉上拿下手來,沉默的握在他的掌心裡。
一諾,你終於跟我說話了。
心裡有着歡喜,雖然昨天勸說着讓他吃了飯,可是他一直沒有說話,她也一直記得他小時候犯過自閉症,一直擔心他,不知他什麼時候能恢復到從前的樣子。如今是真好,今天爲了她,竟然站出來說了話。她的男人,是慢慢的回來了。
看着他,又低下頭去,看着被他緊緊握着的手。聽到他在她頭頂的聲音,輕聲的,慢慢道,我不說話,是已經無話可說了。其它的話說不出來,沉默在那裡。
如果不是她突然回到他身邊來,及時出現在在他面前,他這一生,應該也完了吧,從此大概是沒什麼向善做好人的心思了。他要是還活下去,肯定會利用自已的手段成爲東北喬四那樣的人物。雄霸一方,連中央都不看在眼裡,身邊女人無數。因爲已經沒了信仰,最珍惜的人都已經離去。他管自已變作什麼?當然是報復社會。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在最後回到他身邊來,依然是他喜歡的那個女子,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在最要緊的關頭回來了。我們每個人都有迷茫的時候,可是不要緊,不要過於責備,因爲生活實在是太艱難了。
扶靈你不要去想,這些天苦了你了,丫頭。還記着扶靈的事,對她說抱歉。如月笑了笑,搖了搖頭,說道,不要這麼說,是我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