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圍着被子坐着,直到天明。
七月已是夏天,天亮得早。
大家受不了宿舍的酷熱,五六點就紛紛起牀了。
如月從上鋪爬下來,開始收拾東西。
放暑假了,昨天把所有的考試考完,室友們有的在睡覺,有的在收拾東西,有的在討論要不要留在學校找點家教或者其它的工作做做。
妖子,我記得你這裡有火車時刻表的,借我看看。
如月走到好姐妹妖子的面前,妖子叫她等等,就開始埋頭四處找起來。
如月,你回去啊?
是阿杜。
她正在鏡子前細細的描眉,望着鏡子裡精緻的容顏,一邊問着如月。望來望去,覺得眉毛畫得不好,又沾水擦去,重新畫。
她是對什麼都要求完美的女生。
恩。
如月應着,一邊等着妖子,一邊繼續收拾着自已的東西。妖子是那種收拾了自已一身其它一概不管的女人,牀上書桌上零食書本眉筆面膜奶罩衛生巾牙刷全部亂七八糟的堆放着,要找到一張時刻表,不知找到什麼時候去。
如月,妖子,阿杜這三個女孩從大一開始一直要好,相伴在一起,一直比其它同學走得要近一些。
如月是那種清純美麗的女孩,潔白如玉蘭花的臉龐上,有着如濃墨細細勾勒出的眉眼,眉眼間總是帶着淡淡的哀愁,彷彿心事無限的樣子。
妖子有一雙大眼,身量苗條,但是前後一樣平,爲了彌補缺憾,喜歡穿性感暴露的衣服。
爲了練出前突後翹的性露好身材,大學四年每個夏天的早上,她會穿着一件極短的小背心,和一條只到大腿根部的短褲,站在北苑外面,胸前肚皮大腿各露出一大截白花花的肉,腰間轉動着一個巨大無比的五彩呼啦圈。許多男生以跑步的名義,在北苑外面跑來跑去,就是爲了看到她。估計四年下來,有許多男生夢寐以求的想做她腰間那個巨大的五彩呼啦圈。
四年下來,身材一直苗條,前後也一直波平浪靜,名聲卻如大浪滔滔一直在外。
阿杜是那種長相平平,但是會化妝,會打扮,再加上身材超級棒的女生。她從妝容服飾到學習成績到平時爲人處事完美得無懈可擊,年年都考第一名,一直是團委書記,年年都拿獎學金,是系裡的學生代表,各項比賽的冠軍,朗誦比賽,辯論賽,健美操賽,都會拿第一。最後也是以保送的名額讀了研究生,最後又被單位選送讀了中科大的博士,當然這是後話。
阿杜很勤奮用功,認真聽講認真做筆記,期末考前一個月開始複習,考前三天每天晚上都不睡,挑燈夜戰
如月和妖子卻是和阿杜截然相反的學習態度。也因此,如月和妖子一直走得近一些。
如月喜歡畫漫畫,下課畫,上課畫,只有空着,她就在畫漫畫。妖子喜歡跳舞,倫巴,恰恰,鬥牛,國標,只要是舞她都跳,有時舞癮上來,一時沒得舞伴,連食堂燙白菜的師傅的邀請也興奮赴約。
如月和妖子從來都不學習,到了期末考時,兩個人在考前一天翻一個小時課本,然後接着畫漫畫的畫漫畫,出去跳舞的跳舞,望一眼繼續在那裡埋頭苦讀的阿杜,兩個人都覺得可笑。
考後,照樣是阿杜第一,如月和妖子都是七八十分的中等成績。
在大學,這樣的成績足夠足夠了。
如月覺得妖子比自已聰明。因爲考前翻一小時課本,如月其它功課都考過去沒問題,但是微積分卻還是重修了。五十九分,據說是上課的老師因爲恨她逃課和畫漫畫,故意給的不及格,但是妖子照樣節節逃,卻過了,原因很簡單,她考了八十多分,老師想爲難也爲難不了。
所以如月覺得妖子比她聰明,連微積分翻一小時書都能考八十分的人不是天才是什麼。
到了大二,有了大一的教訓,如月上語言時就開始認真聽課,考試以九十多分的高分通過,那是她大學唯一認真聽過的課,只是畢業後,走的是漫畫這條路子,在大學學到的東西全部還給了老師,沒有半點用。
人的一生,很多時候,仍然是興趣和理想支配了一生。
如月,找到了。
妖子從地上站起來,手裡揚着一張紅色傳單模樣的東西對她笑。
如月放下手中正收拾的東西,走過去接起。
查看着時刻表上的火車時刻。
哎呀,你回家的車是凌晨四點的。直達,只有這一趟。
妖子皺眉,她知道如月從來不走夜路,她彷彿怕黑夜一般。
如月也皺着眉。不畫而黛的濃眉顰在那裡,彷彿很煩惱的樣子。
妖子道,不如你別回去,我們在學校打打工,玩玩啊。
她建議她。
我也不想回,是我爸媽強烈要求我回去的。現在離他們不遠,還是能回去就回去吧。
如月把要坐的那趟列車的時間和車次抄下來。
如月的父母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對她的要求就是,在鄰近的城市讀到大學畢業,然後回到他們身邊,找份工作,在他們的安排下,嫁個本地的男人,一生過着平安幸福的生活。
可是如月不這麼想,十六歲的慘痛經歷,她必須遠走高飛,永遠的逃離那個小城,她纔能有安全感。
但是父母不知道。她沒有告訴父母,她誰也沒有告訴。
陰影一直糾纏折磨着她,如果沒有一個人來相救,她彷彿找不到稻草的落水者,終究會溺水而亡。
我看我還是從長沙轉一趟車吧。一會就出發,妖子記得聯繫我,我也許回去幾天就回來了。我呆不久的。
她把時刻表還給妖子,皺眉站在那裡,心事重重的樣子。
如月,你這學期畫了這麼多漫畫啊。
是阿杜,化完妝看到她書桌上正準備收拾帶回去的一摞漫畫原稿。
你不要動!
如月緊張起來,急步走到自已的書桌前,把那些漫畫原稿抱在胸前。
阿杜大概是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態度會這麼不友好。
便笑了笑,說道,不給看啊,原想欣賞一下你的大作的。
帶着點嘲諷,每個人都有自已的生活態度,勤奮到懸樑刺股的阿杜當然也看不慣如月這種不學無術的人。
如月沒有說話,把那摞漫畫放在了袋子中。
隨着一鬆一放,漫畫鬆散在袋子中,前面的漫畫散開去,後面的漫畫露出來,畫着是一個沒有臉的人,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尖刀,握刀的是一隻極纖細的手,手的主人是一個長手長腿的高瘦女孩,眉眼如畫。帶着冷酷的神情。畫面上血流成河。
這是如月的秘密,這樣的畫她有很多張,每次惡夢後,她都要這樣畫一張,才能讓自已安定正常下來,不那麼恐慌。
是的,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殺了那個人。
她繼續埋頭收拾着東西。幾本小說,幾件衣服,從枕頭上拿出一個皮套。
冰冷堅硬的質感讓她感覺到安全。那是一把刀,從十六歲開始就跟着她。她把它放在貼身的口袋裡。
收拾好一切,和室友道了再見。她就出門去了。
實在不想回家,但是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回家了,畢業後,無論如何,她都再也不會回到那個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