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八節 太久

面對王啓年的質詢,思博只能保持沉默。

這是他最大的軟肋,老管家高天行雖然從母親那裡得到了部分資料,卻並不完整。有相當一部分在家庭動盪時期遺失了,高天行拿到的,只是病毒解決計劃中殘剩的三分之一。

“早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美國人就在夏威夷、猶他州和波多黎各進行過多次海上與陸地生物武器試驗。此類試驗最初是在日本進行,當時的試驗對象是植物,以手動風箱式噴粉器播撒培養液,大面積散播稻瘟病病菌,阻礙水稻生長。這種實驗很快轉移到了活體生物方面,美國政府也秘密授權相關機構在世界範圍內收集人種基因。亞洲的華人、歐洲的雅利安人、中東的阿拉伯人都在此列。這是一個極其龐大的計劃,大量非軍方機構參與了項目,孟山都公司、NCP還有美國國家醫藥總局,都是其中的秘密成員。計劃有着明確的指向性:通過研究競爭對手的基因組成,尋找並發現其基因特徵,從而研發出具有針對性的誘變基因藥物、食品,使特定人種羣體的基因產生變化,從而達到不戰而勝的目的。”

“你父親是個天才,你母親是天才身邊最優秀的組合搭配。他們兩如果換個研究領域,比如鋼鐵、輕工、能源之類的項目,肯定能獲得極高的成就。遺憾的是,他們偏偏選擇了生物領域。而且,你父親恰恰知道了病毒存在的問題,也知曉美國方面有這麼一個基因戰計劃。雖然瞭解到的相關信息並不全面,卻也足夠了。”

王啓年的目光平和,但每次與其對視,思博總有種如同被刀子剜刻的感覺。

“你父親的解決方案並不複雜,也很特別。他提出:我們應該與美國方面合作,利用已有的基因數據,選取出一百萬至兩百萬左右的人羣,分別投放在世界各地的大小城市。這些人必須接受醫療衛生和軍事部門的嚴格監控,確保他們在指定區域內活動。當然,被選中者自己並不知曉內情。他們必須以普通人身份存在,政府會給予他們最優厚的待遇,最良好的生活條件和環境。”

聽到這裡,思博不禁脫口問道:“爲什麼?”

他從未聽過這些。但是“被選中者”幾個字卻是非常熟悉的。在高天行手裡的那部分殘剩資料當中,就曾經出現過。

王啓年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表情變得很是感慨:“從病毒爆發到現在,一百多年過去了。作爲完整經歷過那場戰爭的人,對於病毒,你的理解和感受應該比其他人多得多。”

思博緩緩地點了點頭。

“病毒無法在自然環境下長時間存活,它們必須在釋放後的半小時內,尋找最爲適合的寄主。從生命的源頭來看,人類最初的形態其實也是病毒。單細胞生物進化成爲我們目前的形態,其中經歷了無數次淘汰和演化。從這個意義上看,外來病毒無疑屬於入侵者。它們直接佔據了人類身體,打死改造感染者體內的環境,從喪屍到類人,再從類人到變異生物,它們適應環境的能力其實就跟我們對生活目標的追求差不多。不同的是,我們努力工作以掙到更多工資,能夠讓家人和自己過得幸福。病毒卻是一次次操縱寄主不斷演化,從而變得更加強大,生存機率也成倍增加。”

王啓年咂了咂嘴,問:“告訴我,饅頭和米飯,哪種食物你更喜歡?”

思博實在太老了。不過,即便是年輕人,恐怕也很難適應王啓年這種天馬行空,前後問題之間沒有絲毫關聯的談話方式。儘管不明白這問題與父親之間有什麼關係,思博還是面色陰鬱地回答:“我是北方人,喜歡吃饅頭。”

“那就對了”

王啓年笑了笑:“病毒也是生物,是生物就會挑食。獅子喜歡斑馬和羚羊,猴子喜歡新鮮水果,病毒雖然不是以人類爲食,卻會根據目標個體的身體狀況作出選擇。總的來說,病毒首先選擇的寄主,是身體較爲強壯的男性,O型血和H型血者優先,生育能力良好的女人比未婚少女更受歡迎。反過來,孩子和老人被感染的機率就低於百分之五十,有些病毒數量稀少的城市,感染機率甚至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

思博已經聽懂了王啓年想要表達的含意。他看過父親留下的文件,王啓年的確沒有撒謊,這種解釋把殘破文件中意義隱晦的字句連接起來,使整體內容變得完整。

“……被選中者,竟然是爲病毒準備的?”

思博心若死灰。他終於明白,爲什麼父親的計劃一直沒被接受。將整整上百萬人當做誘餌,這的確是無比瘋狂的想法。

“平心而論,你父親的計劃其實是最完善,也是最優秀的反制措施。”

王啓年的聲音再次響起:“集中全球力量,把一百萬人喂肥養胖,使他們成爲病毒最喜歡的寄主。由於事先布控,這些人的活動範圍都被限制在固定區域,不需要花費太大力氣就能清除病毒威脅。即便偶爾有泄露的可能,也僅僅只是小概率事件。如果計劃需要做得更加完備些,還可以增加被選中者的數量。兩百萬、五百萬、一千萬……只要犧牲掉這些人,能夠活下來的,仍然還是大多數。”

“很殘忍不是嗎?是不是覺得難以接受,覺得你父母高大光輝的形象在瞬間崩塌?”

看着沉默不語的思博,老胖子沒心沒肺“格格格格”笑了起來:“科學家其實是世界上最冷酷無情的動物。我們很少考慮,甚至從不考慮研究成果會帶來什麼樣的危險,只是單純看到科學對生活與環境的改變。我能夠理解你父母當時的想法,與整個世界全部人類毀滅相比,區區幾百萬人的死亡其實很划算。當然,事情也許會出現變化,病毒對寄主的選擇很可能會擴大到其他人羣身上。可是作爲行之有效的預防措施,的確值得一試。”

思博的聲音變得沙啞:“那爲什麼你們沒有選擇我父親的方案?反而對我父母進行迫害?”

“我們當時已經掌握了建造基地市的相關資料。在那種時候,集中人力物力建造基地,是壓倒一切問題的根本。你父親是一個優秀的科學家,卻不是一名合格的決策者。何況,對於病毒,我們知道的不是很多。貿然實施計劃,把數百萬人置於監控管理之下,很容易引發大規模混亂。我們時間有限,不可能進行這樣的嘗試。”

思博感到身體裡有某種東西“砰”的一下裂開,變成無數碎片,無論他如何努力拼接那些碎片,卻再也無法恢復原樣。

“你父親當時很絕望。我和很多人一起對他進行勸解,他卻一直保持固執。最後,他選擇了從科學院樓頂跳下去。在最後的那幾分鐘裡,他一直在罵我,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我已經對他進行過詳細解釋,但他什麼也聽不進去,只是噴着唾沫罵我是劊子手,是魔鬼,是毫無人性與良知的冷血怪物。”

王啓年心平氣和地看着思博:“當時,你父親的事情鬧得很大,政府高層已經注意到他可能引發的種種社會問題。你和你母親就是在那個時候被納入監管。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我也就不再多說了。”

房間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 TTKΛN▪ C〇

過了很久,思博才慢慢擡起頭。他虛弱而慘淡地笑道:“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原本可以有個非常要好的朋友。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王啓年多少知道一些蘇浩與思博之間的事情。老胖子撇了撇嘴,漫不經心地說:“那可不一定。時間是改變問題的最佳良藥。蘇浩那混蛋不是小心眼的人,人老了,恩恩怨怨也就看得淡了。”

思博想要張口回答,一股冷風猛然灌入,刺激着他立刻開始劇烈咳嗽。來自肺部與喉嚨的刺激簡直難以忍受,他不顧一切地咳着,很多血從嘴裡噴濺出來,身體也不由自主變得彎曲。等到他大口喘息着慢慢平靜下來,胸前的軍服已經被血水和唾液浸透,鼻孔和嘴脣周邊到處掛滿了鮮紅色的液體。

王啓年憐憫地看着他:“你注射的抗氧化生理修復液實在太多了。你活不了多久。三個月,也許更短。”

“這,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思博用力喘息着,兩邊鼻孔不斷吹出血紅色的泡沫,說話聲也帶有濃重的鼻音。他用雙手死死抓住輪椅,儘量把身體撐起,拼盡最後的力氣,說:“……院長……你,能滿足我最後的請求嗎?”

“院長”兩個字,使王啓年的麪皮微微有些抽搐。如果不是親耳聽見,老胖子真的很難想象,這種尊稱居然是從思博這個及其驕傲的人嘴裡說出。

這表明他真的對過去感到痛悔?

或者,是臨死前的懺悔?

也有可能是虛假的表演,爲了掩蓋潛藏的真實目的?

但不管究竟是哪一種,王啓年都覺得應該看在“院長”兩個字的份上,至少要耐心聽完思博最後的話。

“我,我要向他道歉。”

思博似乎看透了王啓年腦袋裡的想法,他一字一頓地低吼:“我,我願意……願意爲此付出……任何代價,任何代價”

當衛兵推着輪椅把思博送出去之後,院長辦公室裡再次恢復了安靜。

王啓年抱着雙手,身體仰靠在高背椅上一言不發,默默注視着眼前那片空蕩蕩的地板。

思博的確是走到了生命盡頭,但只要自己願意,他仍然可以活下去。半機械半生化人只是看起來令人恐懼,實際上,不過就是另類形態的活人。

生物戰爭結束了,人類社會也產生了新的變化。科學院也不可避免受到了影響。無論是那些新建的城市也好,或者被放逐的“黑色工蜂”也罷,人類的生存格局正在悄悄改變着。其中最爲顯著的,就是火星和月球上的那些移民。

都說這個世界充滿了謎題,王啓年從很久以前就決心想要做一個解謎人。老宋的特殊部隊工作效率極高,他們搜尋了王啓年列出的每一個區域,出了像野人“小花”之類的怪異生物,以及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古代飛船,也就是破爛不堪的金字塔殘骸,什麼也沒有得到。

亞特蘭蒂斯人呢?那些王八蛋狗雜種下三濫賤貨究竟在哪兒?不要說是活體,就連人毛也沒有找到一根。

按照王啓年最初的猜測,在地球的某個角落裡,肯定還有亞特蘭蒂斯人的餘孽存在。也許幾十個,或者幾個。老子要把它們關在籠子裡,像玩具一樣隨便耍弄。

可爲什麼一個也沒有找到?究竟是爲什麼?

一種早已存在,但王啓年一直不願意去相信的猜想,逐漸在腦海裡浮現、成型。

“叮咚”

清脆的電子鳴音,把幻想中的王啓年拉回了現實。聲音太大了,以至於老胖子被猛然嚇了一跳,這才嘴裡不於不淨地罵着,很不高興地伸手按下通訊屏幕開關。

是許仁杰。

他同樣接受了半機械半生化技術改造。出了大腦,混身上下都是機械零件和仿生皮膚,就連生殖器也有帶有彈簧的超大號螺栓,外加一層能夠隨着體液數量膨脹縮小的海綿類物質。

“的,老子正在想事情,你狗日的莫名其妙打斷老子的思路。給你三分鐘時間,有話就說有屁快放,說完趕緊滾蛋。”

被打擾的感覺使王啓年心情極糟,說話也變得極衝,不揀字句。

“死胖子老子找你是看得起你,信不信我這就過來一槍打爆你的蛋蛋?反正你那裡配件很多,打爛一個再換一串,老子也能順便練練槍法。”

許仁杰的脾氣同樣暴躁,說話毫無顧忌。

“敢就過來試試,走進老子的地盤就直接把你轟成渣。”

“看來我有必要提前在身上裝幾十公斤烈性炸藥,連你狗日的一起炸死。”

“來啊誰不來誰是豬”

“誰要藏起來誰他媽的就是狗”

“你媽”

“你妹”

充滿暴烈氣氛的爭吵持續了好幾分鐘,亢奮的許仁杰忽然變得情緒低落。

“胖子,有件事情,我得拜託你。”

雖然面孔是仿生皮膚,卻可以隨着人工神經觸角而產生變化。王啓年把許仁杰的落寞看在眼裡,沒有回答,只是目光變得疑惑。

“還有幾個星期就是新年了。”

許仁杰的語調平靜:“到了春天的時候,幫我打一針。”

王啓年的面色變得凝重。

他當然明白許仁杰所說的“打針”是什麼意思。

半機械半生化人的身體完全屬於附加部分。說穿了,這就是保證大腦正常運轉的維生系統,以及正常活動的機械組合。零件拆卸與器官更換都不會危及大腦,只要這個最重要的部位安全,定時注入活性細胞營養液,生命就幾乎是永恆的。

打針,是一種簡稱。那是將能量衰竭劑注入維生循環系統,從而導致半機械半生化人徹底死亡的做法。這種死法毫無痛苦,整個過程安靜平和,注射者沒有任何感覺,就像是正常睡覺一樣。

在許仁杰看不到的桌子下面,王啓年的雙手死死握成拳頭,表情卻很平靜,聲音也處變不驚。

“爲什麼?”

“我感覺自己已經活夠了。”

許仁杰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一直在拼命的追求、索取、爭鬥,相比之下,安安穩穩的日子果然是最舒服的。以前的野心和志向已經變得很淡,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最危險的事情也經歷過了,還有什麼放不開的?”

王啓年嘆了口氣:“你不是一直想要去火星上看看嗎?小高那邊已經把你排入下一批移民名單,前幾天在通訊裡他還說,想邀請你擔任火星移民區的警備司令官。”

“如果年輕五十歲,我肯定會答應。”

許仁杰的表情很是感慨:“也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變得很怕離開。我只想安安靜靜呆着,與家人一起好好過年。最後吃一頓餃子,最後看一次新年焰火,最後享受一次春天暖和的陽光,毫無牽掛的離開。”

王啓年沉默着,思索着。過了好幾分鐘,才深沉而凝重地問:“你確定?”

許仁杰仍在微笑,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確定。”

簡短的談話就這樣結束,全息圖像很快消失,辦公室裡再次變得死寂。

王啓年坐在椅子上發呆。

他能夠理解許仁杰的想法,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贊同。

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我還有老婆兒子等着團聚。

“死”這個字的確很輕鬆,也意味着徹底解脫,但它從來就不屬於我,沒有任何瓜葛。

通訊器上的呼叫指示燈再次亮了起來。

這一次,是王啓年主動與對方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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