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慮良久,蘇浩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賴利和維摩爾同時轉過頭,目光中充滿驚愕與狂喜。
“你是醫生?”
“真的嗎?”
蘇浩輕微而肯定地點了點頭。他拿過自己的揹包,取出一套戰地手術用具,連同各種輔助器材,在火堆旁邊順序擺開。儘管尚未說明,看到這種架勢,賴利和維摩爾也知道該怎麼做。他們把傷勢較輕的何東搬開,在火堆側面清開一片足夠寬敞的位置。當他們做完這些事情,蘇浩已經用匕首挑開肯森的衣服,露出坑凹不平,佈滿血水的胸部。
肯森恰好在這個時候醒來,他睜大雙眼,正好迎上蘇浩那雙深黑色的眼瞳。
“我可以讓你活下去。”
蘇浩的目光深邃,裡面充滿誰也無法看透的真實意味。他的話語聽起來有些複雜,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其中的意思:“前提是,你必須聽我的。”
肯森只覺得胸口疼得厲害,呼吸也很困難。他茫然地點點頭,想要張口說話,止痛劑強烈的麻醉效果卻使他渾身疲軟,無法發出聲音。
賴利和維摩爾看着蘇浩從隨身小包裡取出一枚真空膠管,拔掉封口,塞進再次陷入昏迷的肯森嘴裡,用力擠盡最後一滴溶液。
這是蘇浩在紅石城調配的能量藥劑。
儘管從赫爾曼那裡搶來的腐菌激素純度不足,卻仍然是配置藥劑必不可少的貴重原料。蘇浩嘗試過,這種程度的能量藥劑能夠有效緩解傷痛,可以大幅度延緩重傷者的存活時間。當然,它的效果不可能與地球上的同類藥劑相提並論。其中的關鍵,仍然還是腐菌激素的數量多少,以及純度。
如果把這種最基礎腐菌激素製成的能量藥劑當做衡量標準,那麼“一般”品質腐菌激素配置的能量藥劑,治療效果大約爲三倍以上。簡而言之,蘇浩和肯森服用的這支能量藥劑,最多隻能維持他生理機能大約兩小時的修復時間,卻不足以使他脫離生命危險。就如同維摩爾之前說過的那樣:要讓肯森活下來,就必須進行手術。
如果是“一般”品質的能量藥劑,就不需要那麼麻煩。肯森只需要好好睡一覺,最遲明天中午傷勢就能基本得到控制。當然,康復時間還要更久,至少要在牀上躺一個星期。
這就是確保“不死”與“瀕死”之間的區別。在紅石城的時候,蘇浩就對第三階段世界的相關信息有所瞭解。這裡也有類似能量藥劑的東西,效果卻遠遠不如剛纔給肯森服用的那一支。它們價格昂貴,除了高級軍官和貴族,很少有人使用。
賴利和維摩爾都看到了這一幕。他們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從彼此眼睛裡,都看到了極其強烈的震驚。
過了近半分鐘,當蘇浩完成手術刀消毒之後,維摩爾才張開嘴,以極其乾澀的聲音,顫抖着問:“剛纔那個,是,是不是修復藥劑?”
蘇浩看了他一眼,沉着地點點頭。
維摩爾不再說話。他深深地嚥下一口唾液,按捺着內心的強烈激動,抓起擺在旁邊的突擊步槍,站起身,快速走出木屋。
修復藥劑,這是能量藥劑在第三階段世界的名字。
所有僱傭兵和獵人都知道世界上存在着“修復藥劑”這種東西。然而,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都沒有見過。那是一種相當於傳奇,或者應該只存在於虛無縹緲傳說中的物件。僱傭兵和獵人大多沒有什麼文化,不知道生物科學和現代醫學理論。但他們卻明白生命的可貴,也比任何人都要關注能夠在關鍵時候挽救自己性命的藥品。
修復藥劑很貴。只有在帝國內域的拍賣行裡,才能看到它們的影子。修復藥劑也分等級,從最高的“s”級,到最普通的“e”級,分別對應着不同程度的修復效果。據說,帝國主力軍團從士兵到軍官,所有人都會配發“e”級修復藥劑。儘管效果一般,卻足以在關鍵時候拯救生命。它的價值動輒高達數百枚金幣,如果是級別更高的“d”或者“c”,拍賣價格甚至可能高達上萬,甚至幾十萬。
當金幣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只是一個停留在基礎概念裡的數字。什麼也比不上活命更重要,貴族們都願意花錢買命,僱傭兵們雖然都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種相當於第二條生命的玩意兒,卻沒人擁有,最多也就是看着藥劑瓶子流口水。對他們來說,金幣銀幣的價值其實就等於武器裝備,或者是特製的大威力槍彈。
維摩爾實在沒辦法在屋子裡繼續呆着。今天晚上發生的這些事情實在太過刺激,如同高速列車一樣衝撞着他的頭腦。先是受到狼人襲擊,緊接着是肯森重傷瀕死,現在又變成蘇浩拿出無比貴重的修復藥劑……這一切丟發生在自己眼前,是那麼的真實。如果換個人把這些事情當做故事說出來,維摩爾只會不屑一顧當做笑話。然而,自己親眼看到珍貴無比的藥劑流入肯森口中,他的呼吸不再急促,蒼白的面頰也漸漸泛起了紅色。
維摩爾不知道蘇浩究竟是什麼來路。但不管怎麼樣,能夠把如此珍貴的藥劑給別人使用,這舉動本身就值得尊敬。維摩爾實在不知道應該對蘇浩說點兒什麼,任何感激的話,在“修復藥劑”幾個字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維摩爾決定必須要走出屋子,到外面呼吸一下乾冷的空氣,最好是抓起積雪擦幾把臉。只有這樣,自己才能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
何況,外面散落的狼人屍首也需要收拾。難保沒有其它黑暗生物會循着血腥味找過來。在這種時候,一名哨兵是不可或缺的。
賴利的想法與維摩爾差不多。可他知道,現在不是自己走出屋子去外面閒逛的時候。何東的傷勢雖不致命,卻也很是麻煩,蘇浩的手術也需要幫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呆在屋裡,陪着他們。
搖曳的火光造成了陰影移位。在這種環境下,不要說是開胸手術,就連簡單的包紮也很困難。
賴利看着蘇浩輕輕呼出一口氣,潔白光滑的手指在肯森黑褐色的皮膚表面拂過,鋒利的手術刀直接刺入皮膚,然後一刀下去,劃開了肌肉。
血水立刻涌了出來,賴利只覺得眼角一陣亂跳,隨即遞給蘇浩一塊準備好的藥棉。
“別緊張,我要儘快清理他的胸腔。”
蘇浩這句話說得風輕雲淡,下刀速度又快又狠,落到部位異常準確。賴利就這樣呆呆看着他打開肯森的胸腔,以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清理碎骨,重新固定受傷的內臟。
在紅龍星球上的一百多年,是蘇浩人生中感覺最無聊的時段。除了在紅石城教會莫勒的調酒技能,醫術同樣也是蘇浩在那段時期爲了打發時間的遊戲。他的技術精湛,監獄裡很多重刑犯都變成了他的試驗材料。在蘇浩看來,手術相當於“醫學”這個遊戲當中的副本。他不斷提升着難度,甚至可以在更加糟糕的環境下,僅僅依靠一把破刀片,就能完成嚴密緊湊的腦外科手術。
僱傭兵終究不是專業醫生。賴利此刻遭受的視覺衝擊,絲毫不弱於此前維摩爾對修復藥劑的諸多想法。蘇浩每一刀切下去,賴利的眼角都會不由自主抽搐着。他看得出來,蘇浩是一名及其優秀的外科醫生,對於人體內部構造的瞭解非常熟悉。可越是這樣,賴利就越是覺得緊張。當然,不完全是出於恐慌,也有及其強烈的驚喜。
木葉鎮相當於喬天宇的私人領地。這裡的所有僱傭兵和獵人,都是受他僱傭的手下。鎮上當然也配備了醫院,然而醫生水平卻很一般。這其實不難理解。如果不是被錢財吸引,沒人願意來到如此偏遠的荒野小鎮。在帝國,醫生也是一種受人尊敬的職業。尤其是外科醫生,通常都被軍隊和大型機構壟斷,很少有人流落到這種地方。
維摩爾之前說過:只有把重傷的肯森帶回去,纔有活下來的機會。其實,即便是在木葉鎮上,肯森的死亡機率一樣很大。那裡最好的醫生,是個渾身肥油的胖子。身上的白大褂恐怕幾十年也沒有洗過。隔着很遠,就能聞到他嘴裡的煙味兒和酒味兒。他似乎從來沒有“消毒”的概念,手術風格也很狂野。
這並不奇怪。賴利曾經與那個傢伙聊過,知道醫生來到木葉鎮以前,曾經在肉聯廠做過屠夫,還在農場裡當做獸醫。當兩種職業的人生交匯在一起,加上環境與特殊人文的限制,自然而然就變成了外科醫生。
看着蘇浩做手術,對賴利而言就是一種享受。雖然並不清楚這樣做究竟能夠起到多少效果,賴利卻看到了肯森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身體也不再抽搐。
最後進行胸腔縫合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鐘頭。
何東躺在旁邊,努力睜大雙眼,注視着蘇浩的每一個動作。
他從未覺得自己距離死亡是如此接近,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幸運。從戰鬥中蘇浩從狼人口下救了自己開始,何東的心臟就在劇烈狂跳。止血藥使傷口不再流血,腦子卻變得困頓而麻木。何東一直不斷咬着舌頭,強迫自己不要睡着。直至蘇浩從肯森身邊站起,走到自己旁邊蹲下來的那一刻,何東高高懸起的心臟才終於墜落到實處。
我可以不用死了,我仍然可以活着。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儘管蘇浩有些疲憊,仍然在賴利的幫助下,解開何東身上的繃帶,重新清理傷口,縫合肌肉。
天色漸漸亮了。
維摩爾回到屋裡的時候,空氣中依然伴隨着濃烈的血腥味。房門開合之間,吹進來呼嘯的冷風,帶來濃厚冰寒的新鮮空氣。蘇浩抽完了一支菸,仍然覺得疲倦。他看了一眼靠在火堆旁邊陷入沉睡的何東,走出屋子。
總共十六頭狼人,已經被維摩爾逐一收攏集中,用皮繩捆綁,牢牢固定在雪橇上。
肯森與何東都受了傷,冰天雪地裡沒有足夠的人手現場宰割剝皮,只好把一切工作都帶回木葉鎮再處理。
雪橇狗已經從屋子裡被放出來,雪地裡散落着很多昨天晚上灑落的零皮碎骨,維摩爾剝下一張狼皮,用斧頭把狼人屍體砍成碎塊,雪橇狗們圍在那裡吃得津津有味,不斷髮出“咔嚓咔嚓”嚼碎骨頭的聲音。
屋子裡傳來肉湯的香氣,維摩爾揹着槍,站在門口,滿面尊敬地看着蘇浩。
“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是一個醫生。很抱歉,我之前對你的態度不是很好。我希望能夠成爲你的朋友,就像我們和肯森那樣。”
蘇浩淡淡地笑笑,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雪橇上的那些狼人屍體。
生物競爭是任何世界永恆的主線。尤其是在第三階段世界,在腳下這片陸地上,人類與黑暗生物兩種智慧生物顯然無法共存。看着這些面相猙獰,已經被凍得硬如石頭,保持着死前兇狠模樣的嗜血生物,蘇浩只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它們很像是地球上的變異生物。那些豬人、牛人、狗人、貓人……尤其是在自己原先的時空,猛獸基因已經在變異生物當中佔據了絕對主導地位。狼人和虎人數量最多,就在蘇浩離開的前一個星期,軍部例行報告中,甚至出現了雙頭獅人的相關記錄。
地球上的變異生物,與第三階段世界的黑暗生物完全不同。在紅石城首次接觸到屍人的時候,蘇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最大的區別在於晶石。它們的構造差異很大,即便是紅龍星球上從變異人體內獲取的晶石,在第三世界也因爲重力關係徹底崩潰、散碎。正因爲如此,蘇浩纔對晶石板上此前顯示的基因藥劑配方感到懷疑,不得不從高莫那裡換取了一顆紫色晶石。
在地球上發現黑格的時候,蘇浩得到了幾顆質地不錯的紫晶。當時,晶石板吞噬了一顆,顯現出德爾塔基因藥劑的配方內容。然而,第三階段世界的重力規則同樣對這些紫晶構成壓制效果。沒有準確把握之下,蘇浩也無法判斷此前的配方是否適用於這個世界,或者晶石板吞噬來自這個世界的晶石以後,是否會顯現出完全不同的配方?
現在看來,擔心和憂慮應該是多餘的。黑格產生的紫晶,與高莫給予的紫晶效果完全一樣,基因配方也沒有什麼區別,只是作用於具體的基因藥劑材料,晶石純度的關鍵效果,纔會充分顯現出來。
蘇浩從口袋裡摸出一顆晶石,對着陽光仔細端詳。
這是昨天晚上從狼人腦袋裡得到的戰利品。差不多有榛子般大小,非常透明,顏色介於黃色與白色之間,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亮麗的特殊光澤。
狼人的戰鬥力不算很強。它們的實際力量,甚至不如肯森之類的僱傭兵。昨天夜裡的戰鬥之所以出現那種狀況,完全是因爲黑暗生物在時間和地形上的優勢。黑暗是它們與生俱來的盟友,人類的眼睛必須在有足夠光亮環境下才能發揮作用。厚厚積雪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僱傭兵的肉搏能力,最重要的,還是狼人擁有比人類更加敏捷的速度。
若論綜合實力,狼人肯定遠遠不如蘇浩幹掉的黑暗殺手蘇子明。但它們數量衆多,尤其是在夜晚,僱傭兵的步槍徹底變成了廢鐵。如果不是蘇浩在場,二十二小隊肯定全軍覆沒。
維摩爾當然明白這個道理,賴利和其他人也很清楚其中究竟。他們都在慶幸有蘇浩這麼一個優秀的戰士加入團隊,卻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以及真正的戰鬥技巧。
看着冷硬的狼人死屍,蘇浩轉過身,對着維摩爾發問:“它們從哪兒來?我記得出發前肯森說過,這片荒野上很少看到黑暗生物的蹤跡。它們經常出沒的地方,應該是在雪原的另外一端。”
“的確是這樣,但事情總有例外。”
維摩爾非常認真地回答:“黑暗生物也有固定的地盤。和我們一樣,它們也必須考慮居住區域的食物數量、水源、氣候、環境,以及各種方方面面的問題。每一個黑暗生物種羣都有其勢力範圍。狼人也是如此。昨天晚上被我們幹掉的這些,應該是某個流浪部族。它們通常是由狼人族羣當中的弱小者構成。”
蘇浩微微眯起雙眼,重複了一遍:“弱小者?”
“這是狼人的固定習俗。”
維摩爾解釋道:“每隔一段時間,狼人部族就會拋棄其中體質不合格的成員。只有最強壯的傢伙,纔有繼續留在族羣內部的資格。老弱殘疾都會被流放,甚至是強行驅逐。它們用這種方法確保族羣擁有最優秀的基因,也可以源源不斷產生更多,更強大的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