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有些僵硬。
是的,身體拒絕服從來自大腦的逃跑命令。它無視極其強烈的警告,像一個執拗頑固的孩子,驅使蘇浩朝前邁出腳步。
蘇浩看着自己的雙手,眼睛裡滿是迷惑。
爲什麼會這樣?
疑問剛剛產生,瞬間已經知曉答案。
蘇浩的血液裡充滿了黑色顆粒,這種神秘的巨型細胞正在對抗大腦,它們顯然擁有非智慧型的獨立意識。感應門背後的主控室裡,肯定有某種東西對它們充滿強烈誘惑。就像人餓了需要進食,看見食物就伸手去拿。
這不是主動思維的效果,而是生物本能。
大腦代表理智。它不斷警告蘇浩,那裡有無法預知的恐怖存在。
黑色顆粒已經成爲身體的一部分,它們不會讓蘇浩面臨危險,故意破壞已有的生存環境。然而本能意識驅使它們對抗思維意識,拼命叫囂着催促蘇浩進去。
蘇浩的眼睛已是一片血紅。瞳孔深處的顏色弄得像血漿。
裡面究竟有什麼?
眼睛無法看穿。
思維意識只能觸摸到一團柔軟的物質,再也無法寸進。
蘇浩暴怒無比的掄起拳頭,以強大無比的力量直接砸碎門板。
他不喜歡猜謎,更討厭被控制和束縛的感覺。
暴力破壞最直接,最爽。
長長呼了口氣,蘇浩踩着散落在地面的碎片,不疾不徐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極其寬廣的房間。
光線很暗,勉強可以看到四周擺滿了電腦,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儀器,牆壁和地板上隨處可見粗大的電纜。它們被暗紅色血肉黏漿緊緊包裹,只露出一部分外殼。
房間正中,從天花板上垂落生長正一團巨大奇異的柱子。目測直徑大約兩米左右,中間膨脹的部分如球一般高高鼓起。它的表面微微起伏,如心臟般有規律的鼓脹、收縮。每一次震動,散佈在地面的數十根肉質管都會微微顫動,似乎是在擠壓,運動方式與人類血管相似。
蘇浩死死盯着巨大的肉團,眼瞳驟然緊縮,清澈的目光立刻變得無比驚訝,隨即被一陣莫名其妙的厭惡取代。
“你是誰?”
問題的對象,是“鑲嵌”在肉團正中的一張臉。
那是一張非常奇特的面孔。它有着男人的粗獷線條,也有着女性特有的柔媚。高挺的鼻樑,下頜尖而圓潤,皮膚如枯樹般皴皺,額頭光滑潔白,嘴脣中央外翻着,拱出兩顆很大的門牙……它就像被胡亂拼成的抽象畫,同時兼具男性和女性生理特點,也有老人和孩子的顯著特徵。這種可怕無序的拼合,使五官無法協調對稱,只能佔據各自應有的大概位置。不要說是看,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慄
它的兩隻眼睛上下間距大約有兩公分,左邊一隻被皺紋包裹,右邊的體積縮小了三分之一,位置也有些偏斜。蘇浩不知道這種怪異的分佈是否能夠正常聚焦?但它正注視着自己,看得很專心。
“你……是誰?”
它翕張着嘴脣,聲音沙啞刺耳,不時夾雜着尖銳,就像鈍刀子從玻璃表面劃過。
蘇浩靜靜地站着,肉團中間的那張臉目光迷茫。它能夠捕捉到蘇浩的影像,卻只是機械的重複問題,不做解答。
“真是奇特的變異物種。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種怪異的生命形態。”
蘇浩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舉起突擊步槍,對準肉團連連猛扣扳機。子彈呼嘯着鑽進肉團,濺起片片血花,炸出一個個碗口大小的血洞。
他覺得很不舒服,這團生命物質顯然有着阻礙思維意識滲透的特殊異能。以至於蘇浩沒辦法觸摸到房間裡每一個角落,只能舉槍亂射,朝房間內部越走越近。
目光逐漸適應黑暗,分辨清楚的一剎那,蘇浩只覺得心臟驟然一緊,幾乎透不過氣。
四周牆上到處都是黏糊糊的血肉,其中有很多人類。他們被血肉粘漿牢牢固定,無法動彈。手腳和背部與血肉同化,成爲與之連接的一部分。腹部高高隆起,彷彿懷胎足月的孕婦。
這場景很恐怖,就像超現實主義派的雕塑。唯一不同的,只是構成雕塑的材質區別。
深吸了一口帶有濃烈血腥的空氣,蘇浩緊咬着牙,反手抽出碳素戰斧,對準眼前的血肉之牆一陣亂砍,從蠕動的血管和肉團中挖出一具身體。
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大多已被腐蝕,從殘留下來的部分勉強可以看出是一名軍人。他的手腳已經變異,手腕和足踝以下的部位徹底消失,變成與血肉牆壁連接的肌肉纖維。身體後背密密麻麻插滿數以百計的肉質管。蘇浩把他從牆上拉出來的時候,這些管子大多被扯斷,也有一些韌性極強,足足延伸出兩、三米遠,仍然牢牢吸附着身體,絲毫沒有斷開。
男人嘴張得很大,皮膚呈現出死人才有會的灰白色。他的腹部像發酵麪包一樣高高鼓脹,透過被撐得很薄的肚皮,可以看到裡面是一個形狀模糊的幼小胎兒。
“你在於什麼?”
就在蘇浩目瞪口呆,腦子一片混亂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死板機械的聲音。
是那張嵌在肉團中央的臉。
蘇浩慢慢轉過身,用顫抖的目光注視它:“你……你究竟是誰?你都於了些什麼?”
它是一個智能生命體。這房間是它的專屬領地。在這裡,思維意識被侷限在非常狹窄的範圍,無法正常發散。
蘇浩清楚的感覺到,它很弱。力量一般,也談不上什麼速度。可是,大腦的危險警告,身體裡的黑色顆粒強烈想要誘導捕捉的目標,就是眼前這個肥碩噁心的肉團。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它的表情依舊茫然。
片刻,兩隻不對稱的眼睛裡突然閃爍出兇狠和暴虐。
“我想起來了,你是人類,是我的獵物————”
血紅色的面孔猛的扭曲,它的瞳孔裡滿是毫不掩飾的狂熱光芒。不等蘇浩反應過來,腳下的血肉忽然下陷,大團粘液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彷彿形狀怪異的水蛭,迅速蔓延至小腿,攀上膝蓋。
蘇浩拼命掙扎,以最粗暴的方式拔出腿腳。房間裡的血肉顯然擁有神經之類的傳導意識。它們開始蠕動,彷彿有無形力量推動着,如浪潮般朝着蘇浩集中、吞沒。
“嗖————”
一條鮮紅的血線從肉團下方飛出,以驚人的速度插進蘇浩右肩。他的眼瞳急劇收縮,下意識伸手抓住血線,立刻發現那是一條尖端帶有硬化層的肉質管。這東西顯然是肉團的肢體,端口帶有牙齒之類的東西,在身體內部瘋狂齧咬,吮吸血液。
蘇浩爆發出五階強化人狂魔般的力量,狠狠扯斷肉質管。他看到斷口部位流淌出大量鮮血,其中夾雜着淡淡的綠色。
血,是我的。
至於綠色……那是一種神經毒素。
腦子裡剛剛冒出這個念頭,蘇浩已經發現身體越來越熱,四肢痠麻。
又一條肉質管呼嘯而出,深深扎進蘇浩腹部。
緊接着,從不同方向再次射出數十條針管,穿透他的身體,將整個人牢牢固定,緊緊捆縛。
肉團中央的那張臉開始狂笑。
“很久沒有嘗過新鮮的獵物了。你的血,你的肉,你的身體……一切一切,全部都是我的。哈哈哈哈————”
厚厚的血肉層隔絕了音波,沒有人察覺到房間里正在上演的這一幕。
黃河屬於那種神經粗大,性格與外表粗豪程度相符的魁梧巨漢。他從牆壁上割下一塊暗紅色的肉塊,挑在匕首尖端,擰開打火機,用火苗慢慢炙烤,空氣中很快瀰漫開一股淡淡的香氣。
劉寒湊過來,饒有興趣地看着肉塊底端緩緩凝聚,不斷滴淌的油珠,好奇地說:“這東西似乎能吃?”
黃河“嘿嘿”於笑幾聲,濃密粗硬的鬍鬚每一根都在抖動:“沒錯這玩意兒纖維排列整齊,肉質緊密,撒點兒鹽和辣椒,應該味道不錯。”
大凡男人,總是喜歡在食物方面開幾句不大不小的玩笑。在旁邊的其他人聽來,卻反應不一。
蘇筱眉頭緊皺,擯住呼吸盡量不去聞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厭惡的把頭扭朝一邊:“變異生物的基礎都是人類。它們在一年前和我們一樣。能不能別再說這個話題,真的很噁心。”
黃河摸了摸下巴,看着這個比自己年輕近十歲的女軍官,咧嘴一笑:“小妹妹,我們都接受過野外生存訓爲了活命,腐屍身上的爛肉都得閉着眼睛往下吞,何況這還是新鮮的烤肉。我承認你說的話有一定道理,以同類爲食的確是非常變態的行爲。但這些肉看起來根本就不像人類,它們就像荒地上的野草。至於吃不吃,只是一種假設。沒有經過成份分析以前,我可不想把莫名其妙的病毒吃進肚子裡。呵呵……不過是開個玩笑調節一下氣氛,別總是緊繃着臉,冷冰冰的女人很難嫁出去的,你最好……”
話未說完,黃河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奇異的感覺,他硬生生吞掉即將脫口而出的後半句話,擡起頭,朝着通道深處望去。
這是一條“t”字形的走廊。其中兩個方向,分別是來路和蘇浩目前所在的房間。至於最後一個……那裡很深,被無法看穿的黑暗籠罩。
那團黑色像鬼魅一樣翻涌,隱約可以聽到詭異尖銳的音波。它們若有若無,當黃河凝神屏息想要分辨清楚那究竟是什麼的時候,卻又什麼也聽不見,彷彿那只是腦子裡虛幻縹緲的錯覺。
楊君豪握緊了槍,臉上肌肉微微有些抽搐:“餵你們聽到什麼了嗎?”
其餘的隊員不約而同變得神情凝重,就連忿忿不平的蘇筱,也扛起單兵機炮,放下紅外線電子瞄準鏡,努力在黑暗中搜尋可疑目標。
這絕對不是錯覺。
黃河扔掉那塊半熟的肉,迅速檢查了一遍突擊步槍。他不由自主感覺到寒冷,這是身體和大腦對未知事物和危險的本能反應。
片刻,通道深處出現一羣零亂交錯的身影。空氣中的嘯音變得越來越清晰,聽起來就像是悲傷的嗚咽,又彷彿憤怒的低吼。音波在牆壁和走廊之間迴盪,刺激着神經高度緊張的隊員耳膜。
“嗖————”
黑暗中猛然衝出一道人影,如火箭般從通道深處躥來。
“開火————”
伴隨着黃河的怒吼,十餘名隊員手中的武器立刻爆發出長長的火舌。密集的彈雨把黑影打得凌空倒飛。它慘叫着從空中重重摔落,在牆壁和地面濺起一片濃厚的血痕。
那是一頭狗形類人,四肢已經出現明顯的變異跡象,指趾完全進化成利爪,強勁發達的肢腿變化成適合奔跑跳躍的倒“v”形狀。雖然頭部幾乎被子彈打爛,卻殘留着一部分面頰,可以看到凸出脣緣的銳利犬齒。
白雲聰瞄準另外一道黑影猛扣扳機,大聲提醒其他人:“不要停火,它們還有很多。”
幽深的走廊裡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影子。
沒有光線,無法看清楚它們的真實面孔。但它們前後突進的速度並不一致,有快有慢,這意味着變異生物的種類完全不同。其中一些敏捷型生物的速度令人出乎意料,它們瞬間已衝過數十米距離,即便小隊成員擁有二階強化人視覺,也很難捕捉行動軌跡,只能依靠密集的火力強行攔截。
很幸運,這些高速運動的變異生物沒有進化出與其匹配的力量和皮膚。有兩、三頭狗形類人即便衝破彈幕,卻沒辦法咬穿戰鬥服,最多隻是留下凹陷進去的牙印,然後被暴怒的士兵們活活扯下,幾拳當場砸爛。
通道很狹窄,突擊小隊扼守着“t”字路口。士兵們分成三個小組,在不同方向形成防禦。封閉的空間禁錮着變異生物的運動方式,也限制了各小隊用於攻擊的最大武器數量。
一名士兵端着火焰噴射器站在最前面,對準黑暗深處不斷涌來的怪物用力扣動扳機。頓時,一團長達數十米的火龍騰空而起,照出一片奇形怪狀的猙獰面孔,帶起雜亂尖利的慘叫聲。
一頭渾身上下滿是火焰,像沒頭蒼蠅一樣來回亂竄的蜘蛛形類人猛然張開嘴,“哇”的一聲,噴出一條銀白色的濃亮蛛絲。瀕死前的反擊立刻被火焰吞沒,蛛絲在空中只躥出不到半米,已經被徹底燒化。蜘蛛類人也變成一團面目全非的燃燒黑炭,散發出蛋白質被燒糊後特有的刺鼻的焦臭。
變異後的類人已經擁有智慧。另外一頭巨腹闊口的蛙形類人跳上前,張嘴噴出一道黃綠色的腥臭腐液,從側面鋪天蓋地飛濺過來,灑滿士兵全身。
“我的眼睛啊救命,我什麼也看不見了。救救我————”
士兵慘叫着鬆開手裡的火焰噴射器,雙手抱着頭,在地上來回翻滾,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
他身上的戰鬥服表面不斷冒出白色泡沫,發出帶有“哧哧”熱氣的白霧。蛙形類人噴射的腐液顯然帶有極強的腐蝕性。它們很快溶化了衣服表面材質,露出黑亮光滑的陶瓷裝甲。士兵像瘋了一樣用雙手朝臉上亂抓,摳下一團團臉皮帶血的肉,直至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和牙齒。強烈腐蝕刺激着皮膚,使他感覺有無數螞蟻在齧咬自己,他不顧一切地叫着,從眼窩裡揪出被腐液溶蝕的眼球,一把把抓掉頭髮,露出令人恐怖的鮮紅色皮肉,卻無法阻止痛苦和麻癢朝骨髓裡繼續蔓延。
黑暗中出現另外四頭蛙形類人,它們在其它變異生物掩護下,接二連三噴吐出粘稠可怕的腐蝕溶液。這種液體連掉落在地上的武器都能溶化。防禦陣型頓時變得混亂,驚恐不已的士兵們紛紛後退,密集的彈幕開始變得稀疏。
一頭甲蟲外形的類人凌空跳起,張開鋒利的口部齶片,像剪刀般狠狠割掉一名士兵的頭顱。不等屍體倒下,另外幾頭類人蜂擁而上,用同樣的方法切斷士兵四肢。旁邊,一頭蜘蛛形類人立刻噴出濃密的白絲,迅速封堵屍體頭頸和肩膀、腿胯部位的傷口。緊接着,一頭血屍抱起失去頭顱手腳的死亡士兵,轉身朝着通道深處飛快跑去。
黃河親眼目睹了這殘忍詭異的全過程。
他感覺握槍的雙手在劇烈發抖,心臟如同冰凍般幾乎停滯跳動,難以言語的恐懼,如死神外衣籠罩在自己頭頂。
黃河本能的想起l16房間裡那些散亂的頭顱和四肢。
“原來是這樣……是這樣……”
他喃喃着,下意識重複着射擊動作。像要轉身逃跑,雙腿卻如同被灌了鉛,無比沉重。
這些變異生物不算強。它們的單體戰鬥力大約相當於一階強化人百分之三十至四十。蛙形類人雖然會噴射腐蝕溶液,動作卻過於緩慢。然而,與行動敏捷的血屍和其它形態類人相互配合,加上特殊的狹窄地形,就能發揮出極強的殺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