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浩把曾經對許仁杰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我一直都認爲,這個世界上的傻逼要比聰明人更多一些。”
也許是覺得蘇浩的態度過於強硬,王啓年皺着眉,很不高興地說:“好吧我按照你在報告書裡提到的各種因素輸入電腦,模擬結果的確是東南戰區全線戰敗。以184集團軍的實力,無法擋住多達數百萬變異生物構成的狂潮。它們會吞沒整個戰區,無論士兵還是平民,幾乎無人倖存……其實說一千道一萬,這件事情歸根結底禍首還是你。”
蘇浩滿面愕然:“我?”
“難道不是嗎?”
老胖子油答答的臉上顯出怒容:“如果不是你搞出什麼見鬼的信息素戰術,章盛飛那個愚蠢的傢伙怎麼會想到這一招?是的,你告訴過他這種戰術必須在有限的範圍內使用,但沒人會聽你的。在利益面前,幾乎所有人都是瘋子。明令禁止不要濫捕濫殺,老虎豹子依然絕種。明明城市人口只有幾十萬,政府偏偏要大劃地皮,讓開發商造出足夠幾百萬人住的空房,然後房價不停的漲漲漲……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人去管以後,像你這種能看到未來的傢伙,已經屬於珍稀品種。但不要忘了————數量稀少,就意味着你註定找不到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你在其他人眼中是異類,你說話就等於噴糞。在這個前提之下,反對和抗議有個屁用?”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蘇浩仍然有種口水從天而降,撲面潑來的寒意。
“您能給我什麼建議嗎?”
“建議?”
王啓年對蘇浩的問題頗爲愕然。短暫的驚訝過後,忽然“哈哈哈哈”狂笑起來。
“小子別在我面前玩弄那些無聊花招。那些小伎倆對我沒用。直說吧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不等蘇浩回答,老胖子已經擺正坐姿,滿面威嚴地說:“別再說什麼要我幫你向軍部高層轉達意圖之類的廢話。我相信,同樣的話你已經對許仁杰說過。我的答案和他一樣,對於沒有結果的事情,我永遠不會浪費時間和精力。”
蘇浩長嘆一聲,徹底放棄了最後的幻想。
“我需要從南陽地區發往西南方向的列車控制權。”
蘇浩體內躥動着火焰,語調卻平靜如水:“既然無法阻止合肥戰役計劃實施,那麼新南陽基地就肯定會陷落。那裡聚集着大批難民,還有數量龐大的物資。這些東西不能留下來,我得儘量把它們帶走。”
王啓年的身軀明顯微震了一下。
他見過很多膽大包天的人,卻沒有一個能夠與蘇浩相比。
談話開始前,王啓年已經想到蘇浩肯定會提出某種要求。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蘇浩的目標,竟然是整個基地。
老胖子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問:“你瘋了嗎?搬走新南陽基地?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蘇浩冷靜的搖搖頭:“我很清醒。”
“我看你就是瘋了,而且是極度神經質那種最張狂的類型————”
王啓年收起臉上的震驚,神色恢復正常:“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搬走一個基地?你覺得章盛飛會允許你這樣做?184集團軍留守部隊都是瞎子?好吧就算你的預測正確無誤,新南陽被變異生物攻破,可是在那種時候你又能做什麼呢?前線部隊無法守住陣地,整個城市被佔領,那種情況下你怎麼拆裝設備運輸?那可是整整一個基地,從戰前就開始建設,施工量大得驚人,你根本”
“我沒說過要搬走整個基地。”
蘇浩的態度很堅決:“我需要的,只是新南陽基地的核心部分。比如重型車間裡的中央電腦控制器,自動化流水線上的精密車牀,還有建造人工農場的全部相關資料。”
王啓年眼裡的驚異目光慢慢平復,表情變得古井不波。
他忽然發現,蘇浩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至少,可以站在與自己差不多的智慧高度。
嗯應該是略低一些,比自己矮一點點。
老胖子慢慢搓着手:“這麼說,你已經有了全面的計劃,嗯?”
“這只是我的後手。”
蘇浩點點頭,直言不諱:“我會盡量阻止戰役計劃實施。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放棄。因爲那有很多人會死,我不想再重複過去的可怕記憶。我要救他們,儘量讓每個人都活下來。”
老胖子滿面漠然,滿嘴髒話:“真他媽的高尚,什麼見鬼的愛心人士慈善家跟你比起來算個屁哦,我都感動的快要流淚了。嘖嘖嘖嘖以後死了,說不定在地獄裡我可以用這個當做談資,從閻王爺那裡弄幾個女鬼來暖被窩。”
蘇浩繼續道:“我同時還準備了另外一套計劃。如果事情不能按照最好的方向發展,我只能運走基地裡最重要的物資,另外尋找新的,安全的棲身之所。當然,跟我一起離開的,還有大量平民。”
王啓年撇了撇嘴:“真見鬼想不到老子認識的人裡面,居然還有情操人格如此純潔的傢伙。摩西老頭當年不過是帶着人離開埃及。怎麼,你也想來上這麼一出,帶着難民離開南陽,尋找心目中的世外桃源?”
蘇浩沉默了幾秒鐘,擡起頭:“他們不該就這樣被放棄。至少,不能成爲變異生物嘴裡的肉。”
“說說你的計劃,或者想法。”
“我打算避開章盛飛和其他人,趁着184集團軍司令部實施戰役以後,再有進一步的動作。”
“你的計劃根本不可能成功。”
王啓年看着蘇浩,冷冰冰地說:“你所謂的“機會”,只是戰役開始,至新南陽陷落的這段時間。防線崩潰會引發全面連鎖反應,鄰近戰區肯定會抽調部隊給予支援。在這種情況下,新南陽基地市的存在就尤爲關鍵。警戒等級會提高,你的第十一獨立部隊也要歸於作戰序列。以你的能力,從城裡弄出一部分物資並不困難。可是要搬走整個基地的核心設備……我看不出你有成功的可能。”
蘇浩接上老胖子的話頭,說:“所以我需要您的幫助。”
王啓年湊近屏幕,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只需要列車?”
蘇浩的神情異常冷靜:“準確地說,我需要五百個車皮。”
老胖子雙眼眼角跳了跳,臉上肌肉更是一陣顫抖。他不住的搖頭,喃喃自語:“我一定是瘋了,居然跟你談論這種事情……小子,你知不知道五百個車皮是什麼概念?那差不多是十列車的最大承載能力。如果在和平時期當然不算什麼,但你得明白,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
蘇浩彷彿沒有聽到王啓年的抱怨:“五百個車皮也許不夠。基地市實在太大了,在短時間內搶運,很多東西都必須放棄。”
胖子院長用手指撓着頭髮,不斷嘀咕:“見鬼爲什麼無論走到哪裡都能遇到要錢不要命的人?”
蘇浩微笑着問:“您願意幫我嗎?”
王啓年眼中驟然閃過一絲精光,隨後迅速暗淡,恢復了精明的常態眼神。
“你打算帶走多少平民?”
“我不知道。”
蘇浩搖搖頭:“新南陽基地市外面至少聚集着五十萬人。我會提前派人引導,讓他們朝儘可能安全的方向轉移。也許十萬,或者多一些。總而言之,看我這邊的後勤壓力承受極限而定。”
“不能少於十五萬。”
老胖子目露兇光,惡狠狠的威脅:“如果低於這個數字,我會把你的腦袋擰下來,泡在福爾馬林裡面當做收藏品。”
蘇浩臉上露出陽光般的微笑:“如果是這樣,那麼我還需要一些額外的幫助。”
“夠了你給老子閉嘴————”
王啓年顯得有些頭疼:“我就不該跟你通訊。你總會變着想着從我這裡挖走某種好處。媽的。老子寧願面對一頭最骯髒的類人,也不願意跟你打交道。真不知道當初我究竟是發什麼瘋,居然會把你弄來科學院做什麼研究員……該死見鬼”
蘇浩的神情平和。
這纔是他熟悉的胖子院長。
那並不是真的生氣,只是一種習慣性的舉動,可以歸類爲神經質的間歇性發作。
然而,王啓年的本心終究是善意的。
“我還有一個問題。”
不等王啓年拒絕,蘇浩已經搶先說出口:“上一次的謎題,您沒有給出完全的解釋。而且那個時候您說過,如果我得到上校軍銜,就能從您這裡得到答案。”
“上次是上次,現在可不一樣。”
王啓年蠻橫的開始賴賬。他盯着蘇浩,陰森森的冷笑:“我從不跟快死的人打交道————別皺眉頭,老子說的就是你。你的計劃很危險,一旦出現紕漏,軍部和章盛飛都不會放過你。我只答應給你幫助,沒說過幫你小子解除危險。我很想看看你究竟怎麼來上演這場絕地大逃亡?成功了,另當別論,如果死了也是活該。好吧如果你能幸運的活下來,而且沒有被軍部那幫混蛋以各種藉口降級,那麼,我就滿足你的好奇心。”
太陽深埋在烏雲深處,透出昏暗陰晦的光,讓人分不清晨暮,行屍走肉般忙碌着自己該做的事情。
樑鈺赤着身子站在衣櫃面前,頗爲感慨看着鏡子裡那個臉上寫滿滄桑的男
歲月是把殺豬刀,它在四十歲的樑鈺臉上刻下皺紋,雖然很細,但密密麻麻,從眼角到嘴脣,從額頭到脖頸,到處都是這種令皮膚鬆弛的凹痕。腦袋基本上已經光禿,原本殘留的幾根頭髮,被徹底刮於淨,露出燈泡般光亮的禿頂
一米七零的身高,當然算不上高大。然而赤裸的身體表面,卻顯露出近乎完美的肌肉線條。肌肉之間的契合非常緊密,顯示出流暢光滑的曲線。
已經顯老的面孔,經歷充沛的身體,這根本就是兩種對立的概念。現在,它們同時出現在樑鈺身上。
新陳代謝的腳步,是根據人體細胞活力而定。在這方面,樑鈺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黑色顆粒改變了細胞,改變了體質。從成爲“工蜂”那天起,樑鈺就感覺心臟的跳動比任何時候都要有力得多,促使血液以更強流速涌向身體各處,在奔跑中歡快運輸着氧氣。
刷牙、漱口、洗臉……雖然世界再也不是從前的樣子,樑鈺仍然保持着最基本的衛生習慣。只是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牙膏什麼時候會用完?還能不能搞到類似的日用品?
一個溫熱的身體從背後走過來,慢慢摟住樑鈺的腰,身體之間緊貼着。透過皮膚的觸感,有兩團非常膩滑柔軟的物質在樑鈺背上緩緩摩擦,釋放出就連細胞也爲之愉悅的衝動。
那是一個相貌不錯的女人。二十來歲,雖然年輕,卻並不矯情。至少,她昨天在牀上的表現,讓樑鈺很滿意。
放下洗淨的牙刷,把毛巾浸入臉盆,樑鈺擡起頭,從鏡子裡看着身後那雙肌膚微黑,卻擁有優美線條的腿,淡淡的笑了。
他一邊洗臉,一邊側身看了一眼牀頭櫃。
除了自己的衣服,那裡還擺着一塊巴掌大小的魚於、四包“康師傅”方便麪、一瓶“老於媽”豆豉。
鈔票都變成了廢紙,這些東西用來擦屁股都嫌咯人。社會經濟又返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時代,女人評價男人是否優秀不再以錢包的豐厚程度作爲標準,而是直接看他揹包裡裝有多少吃的?身上有沒有帶着槍?
這裡,是一片荒野,旁邊有山,還有河。
難民們在這裡建立了新的聚居地。規模不大,充其量不過是個小鎮。居民數量也不算多,只有三百人左右。
蘇浩離開昆明的時候,“城堡”也同時派出一批經過特別訓練的“工蜂”。他們的任務和唐姿一樣,以難民身份進入各基地市,通過搏殺和戰鬥,在當地組建屬於自己的勢力。簡而言之,就是傭兵團。
樑鈺在市農科所工作,屬於國家撥款的事業編制人員。不過,在旁人和朋友看來,總喜歡稱他爲“植物學家”。
那時候,樑鈺每天都在單位與家之間來回循環。下班以後立刻做飯,差不多開始炒菜的時候,老婆也從學校接着兒子走進家門,於是一家人樂呵呵的吃飯,然後老婆洗碗,樑鈺負責守着兒子做作業……
那是一種快樂而單調的生活模式。年輕人不會習慣,只會覺得難以忍受束縛。樑鈺卻不這麼認爲。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看着兒子考上大學,自己跟老婆順利退休,再看着兒子結婚成家,逢年過節帶着兒媳婦回家,四個人熱熱鬧鬧打場家庭麻將。
幸福的定義很多,不需要轟轟烈烈的愛情,也不需要成千上萬的鈔票。夠吃、夠過、每天能開開心心的笑,就是這樣。
樑鈺已經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從悲痛與渾噩中清醒過來。
他再也不願去回想老婆和兒子的屍體。因爲,那很可怕,非常恐怖。
兒子變成了喪屍,咬了老婆,然後樑鈺把她們都殺了。
有時候想想,樑鈺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他是那麼愛自己的妻子,年輕時候花了很大力氣才苦追到手,平時對她無比寵愛,可是掄起菜刀對着腦袋砍下去的時候,自己居然沒有發抖?而且力量十足。僅僅只是一刀,充滿驚訝和恐懼的腦袋“骨碌碌”滾落在地,像不倒翁一樣搖晃着停穩。
人,都是逼出來的。
殺了人,肯定要跑。雖然那個時候樑鈺並不明白什麼叫做“喪屍”。他在城市裡遊蕩,像瘋子一樣輪着菜刀見人就砍。那段經歷是黑暗的,所幸已經過去。
強化人已經不再是秘密。平民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神奇的藥劑,注射以後就能獲得無比強悍的力量。每個人都想得到,可最大藥劑源頭被軍方牢牢控制。人們再也不敢像和平時期那樣,用“丘八”、“大兵”之類的詞稱呼軍人。相比之下,擁有強化力量,身上卻沒有穿軍裝的僱傭兵,要親切得多。
樑鈺的活動範圍在十堰附近。他註冊了名爲“中石化”的傭兵團。
是的,全稱就是“中石化”,而不是什麼中國石油之類的簡稱。
中石化真的很拽。
樑鈺兒子班上有個同學,他爸是中石化的人。每次家長會,那個男人總是很傲慢,說話口氣總要帶上“我們中石化如何如何”之類的調調。嗓門很大,個頭很高,據說是個某某處長,肚皮很大,權力也很大。
有一次家長會結束的時候,人很多,大家忙着離開教室,擁擠中,樑鈺被中石化的踩了腳。那個胖男人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用非常囂張的眼神盯着樑鈺,彷彿被踩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從那以後,樑鈺就一直覺得“中石化”三個字很拽,當做傭兵團名字一定很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