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中經常遇到有外來信息需要處理,趙志凱對此早就習以爲常。他並不在意,神情專注地聽着各位與會者發言。過了近半分鐘,他才低下頭,翻開文件隨便瞟了瞟。就在目光飛快掃過紙頁的時候,整個人猛然怔住,眼眸深處劇烈釋放出難以置信的光。
“這……這怎麼可能?”
趙志凱沒有說話。他一直緊閉着嘴脣,鼻孔裡發出沉重的呼吸,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文字在腦海裡不斷翻涌,打出一個個醒目巨大的問號,又很快被滔天的血海吞沒。
將軍不自覺地伸手抓住外套下襬,狠狠攥住,過了很久,才緩緩鬆開。
趙志凱的異常,引起了所有人注意。沒有人繼續爭論,一道道目光紛紛聚集到他的身上。就連一向對他抱有敵意的袁志成,也慢慢皺起眉頭,露出詢問式的表情。
將軍慢慢擡起頭,雙瞳深處已經泛起恐怖的血色。他努力控制着內心深處巨大的憤怒,拿起文件,平平推到桌子中間,以緊繃到令人畏懼的森冷語調說:“你們……自己看看吧”
作爲二號人物,袁志成當仁不讓成爲第二位閱讀者。
他的反應雖然不如趙志凱那麼強烈,然而眼角的抽搐和麪皮不自覺的顫抖,都被旁人看在眼裡。
慢慢的,文件在一雙雙手裡經過,人們的表情變得愕然、震驚、憤怒、狂暴……
還是一份蘇浩從新貴陽基地發出的電函。內容很簡單,只有區區幾百個字,卻比核彈爆炸還更具震撼力。綜合起來,不外乎是“第十一獨立部隊新任行政人員在視察中遭遇隧道塌方,所有人全部遇難。”
幾乎所有與會者都在面面相覷,這結果的確出乎意料。雖然孫湛提前派出行政人員的做法,無異於先斬後奏,可他畢竟是軍部常委,在此類問題上有足夠的權限。就像和平時期對官員的任免,無論願意與否,都必須完成手續交接。就算反對,也必須按照程序,向上級部門提交意見。
蘇浩已經用粗暴強烈的手段於掉了孔嘯,清楚表明自己的態度。在座的人都不是傻瓜,都很清楚其中的奧秘。儘管也有人對蘇浩表示同情,認爲他在新南陽的表現和舉動沒什麼錯。可是擅自殺死新任參謀長,的確引起了大多數人的憤慨。
一名中將難以置信地看着文件,雙手不自覺的顫抖。過了很久,才擡起頭,用近乎失聲的語調喃喃自語。
“蘇浩……他……他瘋了嗎?”
沒有人回答,整個會議室裡靜悄悄的。人們臉上寫滿了各自不同的表情,瀰漫着漸起的殺意。
孫湛的面孔一片死白,有些混濁的眼睛微眯着,死死盯住抓在手裡的文件。因爲太過用力,平整的紙頁被他緊緊揪成一團,彷彿他佈滿皺紋的臉。
他一直在顫抖,雖然勉強控制着情緒,雙眼卻在噴火,頭腦裡一直有狂暴的聲音在吶喊。
孫維義就這樣死了?
自己的親信和心腹,多達上百人的軍官團,就這麼沒了?
我,我一定是在做夢?
這不可能蘇浩只是一名准將,他哪裡來這麼大膽子,竟敢殺死如此之多的現役軍官?
然而理智告訴孫湛,這一切都是真的————蘇浩在新南陽基地的時候就膽大妄爲,在很多人看來絕對不敢伸手的事情,他就是那麼肆無忌憚。孔嘯的死就是證據,自己卻偏偏不信邪,認爲可以通過加派人員的方式,迫使蘇浩就範。現在,事實已經擺在面前,他根本什麼都不怕,想要從他手裡爭搶權力,結局就是死路一條。
孫家本來就血脈單薄,預先知道病毒爆發,軍部下令所有人極其親屬必須接受基因檢測。孫湛的兒子和女兒都是“乙類”體質,除了眼睜睜看着他們去死,孫湛什麼也做不了。包括自己在內,孫家殘剩的成員已經寥寥無幾。孫維義是其中最爲優秀,表現最出色,晉升機會最多的人。孫湛在其身上傾注了大量心血,總想着孫維義能夠儘快成爲作戰部隊主官,成爲自己的得力臂膀。
在孫湛看來,孫維義差不多就是自己的兒子。那種如同被生生被撕裂的切膚之痛,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這,這簡直就是對軍部尊嚴的藐視————”
沒有任何預兆,孫湛猛然站起,由於動作過大,桌子被朝前硬生生頂出近五公分,椅子也轟然倒地,爆發出清脆刺耳的響聲。
“這是背叛,是背叛絕對不能姑息這種卑鄙的行爲。爲了爭權奪利,他竟然能殘忍到連自己的同僚也不放過。必須對蘇浩進行嚴厲懲處,取消第十一獨立部隊的番號,宣佈他們爲叛軍————”
孫湛近乎於瘋狂地吼叫着。在幾名與會者耳朵裡,狂暴的吼聲已經帶起音波強烈的震盪。然而,即便是狂雷般的暴吼,也無法緩解孫湛內心無法抑制的悲憤。他感覺自己的思維和神經已經全面失控,除了強烈的殺意和想要撕碎一切的衝動,再也沒有絲毫理智可言。
“我請求參謀聯席會議立刻制訂戰鬥計劃,從北面和東面對第十一獨立部隊形成夾擊。另外,74集團軍必須從新成都出擊,對新貴陽展開全面包圍。我們絕不能放過他,絕不能放過他我再也沒有什麼親人,蘇浩毀了我的一切,於公於私,我和他之間都將不死不休。我……我……我懇請諸位給我這個機會,蘇浩必須死————”
孫湛一直在咆哮,他已經毫無理智可言,舉止失態,看上去活像個剛剛輸光一切,只穿着內褲走在街上,指天罵地肆意宣泄憤怒的賭徒。在不明就裡的人眼裡,這番舉動很是可笑,甚至根本不屑一顧。可是,會議室裡的人都是軍部常委,對彼此的情況都很清楚。儘管孫湛的聲音有些大,可他們並不覺得這有多麼過分,充其量只是強烈復仇心理的最直接表現。出於同事之誼,多少要給予一定程度的安慰和幫助。
看着滿面悲痛,彷彿瞬間蒼老了幾十歲的孫湛,趙志凱心底泛起一絲略帶苦澀的嘆息。
作爲最高軍令部長,趙志凱的城府極深,冷靜和理智也修煉到極其高深的地步。最初看到文件的時候,他的想法和孫湛一樣,都被憤怒支配着,迫不及待想要把蘇浩這個罪魁禍首抓起來。可是,孫湛的表現很快使趙志凱打消了念頭,腦子裡剛剛產生不到幾分鐘的怒意也漸漸消退。
蘇浩的確膽大妄爲————接連於掉兩個孔嘯和孫維義兩個新任參謀長,還有整整上百人的行政軍官團,這種兇暴野蠻的做法,在軍部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可是,回過頭來想想,自己何嘗沒有想要利用蘇浩,間接削弱孫湛和袁志成的想法?
按照正常情況,合肥前線出現危險的時候,本該命令駐紮在新南陽的第十一獨立部隊前往支援。因爲王啓年和許仁杰的關係,趙志凱沒有任何動作,差不多是默許了蘇浩的一切行爲。
袁家的勢力太大了,因爲某些無法公開的原因,趙志凱需要得到更大的助力對其進行制衡。如果不是王啓年一直看好蘇浩,他早就下令軍法部門介入,對蘇浩進行全面審查。
從病毒爆發至今,局勢正朝着無法預料的方向變化着。
趙志凱很瞭解王啓年,胖子從來不會沒有目的做任何事情。他與許仁杰之間的矛盾,從大學畢業一直存在至今,卻以蘇浩當做藉口,通過電話的方式輕而易舉化解毫無疑問,王啓年多多少少有些放水的心思,可主要目的當然還是爲了74集團軍。許仁杰在西南地區經營得很不錯,那裡又是軍部力量暫時無法涉及的區域。增加一個新貴陽,還有實力不斷強化的第十一獨立部隊,無論對於生物戰爭,還是對自己的支持,都有着顯而易見的好處。
至於蘇浩究竟從新南陽基地市帶走了多少東西?趙志凱已經沒有詳細探究的念頭。那裡已經廢棄,無論帶走多少,都是蘇浩自己的能力和運氣。合肥戰役倒也不完全是章盛飛自己不量力的結果,其中也有自己想要儘快看到戰果,默許計劃的推手。誰也不想失敗,可誰也無法預料到失敗。如果一切都能預測,那麼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什麼神秘可言,也不需要拼搏和奮鬥。
王啓年看到了蘇浩超乎尋常的能力,卻沒有看到蘇浩欠缺作爲政客最基本的各種要素。戰爭從來都是與政治牽涉在一起,優秀的將軍不一定是優秀的政客,卻必須擁有政治頭腦,否則永遠不會成爲里程碑式的人物。就像巴頓與艾森豪威爾,前者永遠只能是將軍,後者卻可以成爲總統。
蘇浩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對已經擁有的一切看得很重,絲毫不容許別人插手。第十一獨立部隊如此,新貴陽也是如此。孫湛安排孔嘯擔任參謀長的意圖,在軍部委員會裡不是什麼秘密。他那點小算盤其實毫無秘密可言。作爲知情人,趙志凱當然不會表示拒絕。因爲這在他看來其實是一件好事,那意味着可以通過孫湛的關係,源源不斷提供給第十一獨立部隊更多物資和給養,孫湛也會因此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就算不能,至少在發生爭執的時候,意見偏向自己一邊。
僅僅只是一個參謀長,蘇浩完全可以使用各種方法將其架空。就像許仁杰對付陳彥霖那樣,沒有親信,沒有實際可供執掌的部隊,孔嘯在新貴陽就什麼也做不了。看着擺在面前的美味佳餚卻無法下口,這對任何人都是難以忍受的折磨。就算孔嘯與蘇浩之間有無法彌合的殺父之仇,他也不會將矛盾公開化。爲了加大己方勢力對第十一獨立部隊的滲透,孫湛還會不斷給予更多的物質。無論從哪方面看,這都是一件好事。
想法當然是好的。可趙志凱永遠不會想到蘇浩是“蜂王”,擁有成千上萬對其效命的“工蜂”。尤其是在新南陽得到兩個基地核心建設組件之後,蘇浩對軍部的物質依賴已經大幅減少。擁有一支由五階強化“工蜂”構成的部隊,他可以進入廢棄城市,對變異生物不斷展開攻擊,從中收集各種工程機械和車輛。
現在是黑色紀元的第二年,人類已經在怪物體內發現了晶石。蘇浩掌握着未來世界對晶石能量運用的先進理論,可以製造出小型能量爐。即便沒有新成都和北方基地提供的燃油,運輸車隊照樣可以正常運行。在這個前提下,蘇浩當然不會聽憑擺佈,憑空出現一個新任參謀長,對正在建設的新貴陽基地指手畫腳。
“蜂羣”是一個協作默契的羣體,外來者很容易看出第十一獨立部隊與其它團隊的不同。無論孔嘯還是孫維義擔任參謀長,都會發現其中古怪,泄密的可能性自然成倍增加。基於這方面的理由,蘇浩只能殺死他們,以最堅決的態度,表示對軍部任命的抗議。
現在,事態已經完全脫離了控制。即便趙志凱有心,也無法從中周旋。何況,他也覺得蘇浩的舉動很過分,有必要狠狠教訓丨一下。就算王啓年強烈反對,也一定要把蘇浩的指揮官帽子下掉,軍銜降級,在前線或者基層部隊好好磨練一段時間,然後再視情況予以任用。
想到這裡,趙志凱微微頜首,以威嚴的聲音說:“參謀聯席會議必須在三天內拿出詳細的計劃。命令東南第一、第二戰區派出部隊,朝西南方向推進。71師從西安基地出發,與東南戰區共同對新貴陽形成包圍。另外,命令74集團軍鞏固西南方向的戰線,防止第十一獨立部隊向南面轉移。空軍以西安基地和新成都基地爲依託,密切監視新貴陽方向的所有情況。”
“光是這些,還遠遠不夠。”
旁邊,滿面微笑的袁志成插進話來:“應該把第十一獨立部隊的所作所爲全部公開化,學學蘇浩的做法,把前後兩名新任參謀長的死訊向全軍公開,責令他立即卸任,帶領第十一獨立部隊和新貴陽基地主要官員放下手上所有工作,就地等候軍部的調查。如果他接受責令,那麼事情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說明他至少還有大局觀,服從調遣和安排。如果拒絕,那他在新南陽建立的光輝形象自然大打折扣,說出去的話也不再有人相信。就算徹底反叛,也只是一支孤軍。”
趙志凱不由得轉過頭,皺着眉,冷冷看着袁志成。
這做法實在太惡毒了,根本不留絲毫餘地。以蘇浩強硬的個性,肯定不會屈從。如此一來,自己準備好的後手,也就失去了意義。
然而,即便知道袁志成的險惡用意,趙志凱也無法反對。袁志成是軍部常委,他的提議不能由軍部部長個人否決,只能提請公開表決。
表決結果是顯而易見的。看着會議桌兩邊林立的手臂,以及一張張帶有憤怒的面孔,趙志凱只能在心底長嘆一聲,慢慢舉起自己的右手。
新貴陽的建設速度比預計中更快一些。這主要是因爲大批平民的參與,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地面設施的建造壓力。現在,新貴陽的外圍城牆已經顯出地基雛形,部分市內建築也已經完工。至少,今年冬天人們不用在野外受凍。
坐在指揮部二樓向陽的辦公室裡,蘇浩正仔細看着手裡的一份文件。
那是最近一個月來,從各方面匯攏過來的諸項數據整理。
首先是“一號蜂巢”。
得益於從新南陽基地獲得的電腦程序,“一號蜂巢”建設速度極快。目前,地下水泥廠和礦石冶煉廠已經完工,與之配套的地面設備都經過僞裝,由於地形特殊,僅依靠空中偵查很難發現。按照蘇浩的命令,在外部山脈保有足夠防護力量的前提下,所有工程力量必須優先滿足地下部分的施工進度。那裡沒有城牆,地面建築數量稀少,地下挖掘和工程建設預計將在三年內完成。有了龐大的地下生產體系爲依託,地面城牆與綜合防禦系統自然不成問題。
“城堡”的改擴建工程進度緩慢,在昆明郊外以山體爲基礎的“二號蜂巢”已經全面停工。董國平在附近留下了數百名武裝“工蜂”進行看管,各種材料和資源全部運往西南方向,全力支援“一號蜂巢”的建設。
“蜂羣”的規模還是太小,蘇浩目前最爲欠缺的,仍然還是人力。他每天都在抽血,儲存的血液數量加上培養液增幅,可以滿足大規模人員的轉化。然而從普通人變成“工蜂”需要時間,這是誰也無法逆轉的基本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