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研究過地球生命的演化進程?但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世界上同時存在植物和動物。
王啓年斜着眼睛,不斷注意蘇浩臉上的表情變化:“這樣的物種分類很有趣————植物數量繁多,通過陽光和水分獲取營養,它們紮根於土壤,吸取必不可少的維生物質和元素。無論樹木還是野草,都供養着對應的動物羣體。無論是生活在非洲大草原上的斑馬和羚羊,還是潘帕斯平原上的野牛,它們都以植物爲食,攝取着生長所需的營養。植物的數量和種類是如此之多,以至於這些吃素的傢伙繁殖力驚人。如果漫無目的的生長,恐怕地球早已被它們佔據。然而上天卻在這個時候安排了老虎和獅子出現,大型貓科動物擁有尖銳的犬齒,可以輕而易舉撕裂牛羊的身體,獵取肉食。如此一來,以植物爲基礎,植食動物與肉食動物之間也實現了微妙的數量平衡。每當獅虎數量過多的時候,牛羊數量會急劇減少,獅虎就得捱餓,然後有一部分被活活餓死,最強壯的才能活下來。反過來看,如果牛羊數量過多,獅虎的繁殖能力也會對應增加,充足的食物意味着更多營養,種羣數量也更加強大。這就是自然界的法律,從不偏袒任何一方。呵呵呵呵……很公平,不是嗎?”
老胖子的話顯然扯遠了,與原來的話題沒有任何關聯。蘇浩不明白王啓年說這些究竟想要表達什麼?可他明白————胖子院長從不在無聊的問題上浪費時間,更不會在談論嚴肅關鍵環節的時候,像脫口秀演員那樣插科打諢。
“如果你能換個角度看待問題,就會發現:所謂自然界的公平,其實一種殘忍。”
王啓年的聲音很淡定。每當這種時候,他又恢復了蘇浩在未來世界所熟悉的兇狠霸道,冰冷和精準,甚至可以說是科學家纔有的分毫不讓,令人本能感到畏懼。
“在和平時期,很多旅行者去過非洲。事實上,對於非洲那個地方,我沒有什麼好感,也不存在所謂的偏見。那裡只是三國研究機構的一處科研基地。我不喜歡什麼自然,老子是人類,可是研究結果表明,人類和其它動物的基因有很大相似之處。這種該死的證據影響了很多人,尤其是達爾文那個混蛋,更是寫出什麼莫名其妙的《物種起源》和《進化論》好吧我承認達爾文在書裡的某些觀點還是正確的,他的確是在現有物種的基礎上,進行了詳細系統的研究。可他的眼光僅限於此,卻沒能進一步分析其中內因。包括他在內,所謂的生物學家只看到了植物和動物之間的數量、營養、數量平衡與供養關係,卻沒人想過更多。以非洲草原爲例,他們甚至從未想過,爲什麼獅子吃完斑馬之後,鬣狗會出來負責掃蕩殘剩的腐肉和骨頭?爲什麼草原上每天都上演着弱肉強食的殺戮,卻沒有因爲腐屍造成病菌繁衍,進而擴大爲可怕的疾病?”
“有一系列觀點和證據都表明,動物羣體之間存在着相互供養和不同階段取食的特徵。就像剛纔說過的獅子吃斑馬,鬣狗負責打掃戰場,禿鷲和其它食腐動物也會加入其中。最後,即便是最堅硬的骨頭,吃在嘴裡沒什麼味道的動物毛髮,也會有螞蟻和真菌對其產生興趣……很可怕不是嗎?一頭大象看似威武雄壯,死後卻會被分解到不同的腸胃裡,供養着成千上萬的其它種羣。我們一直都覺得優勝劣汰是非常殘忍的事情,然而只有這樣,羚羊才能跑得更快,獅子纔不會因爲食物來源過於簡單活活胖死,鬣狗和禿鷲才能不斷吃着獅子的殘羹剩飯……小子,你聽明白我的話了嗎?你腦子裡是不是有很多疑問?是不是有種已經抓住事情真相,卻覺得朦朧間隔着一層膜?”
王啓年的聲音很大,充滿顯而易見的得意。每當他掌握住底牌,對方茫然不明就裡的時候,他總會覺得異常滿足,說不出的興奮。
蘇浩的眉頭緊鎖着,眼睛裡不斷閃爍出疑惑與激動的目光。
王啓年說的沒錯,他的確是隱隱約約抓住了什麼,卻沒能找出要點,思維意識完全被老胖子的話牽引着,已經脫離了病毒風暴這個原先的話題,朝着與之似乎有所牽連,卻看似毫不相關的方面走去。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優秀的科學家。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會贊成我的觀點?但我肯定有人的想法與我差不多,都對這個世界產生過懷疑。”
王啓年的語氣淡然平靜,絲毫不像是在揭開驚天之秘,彷彿只是在說不小心窺見鄰家大媽今天穿了什麼顏色的內褲那樣平常。
“一個完全由植物和動物構成的世界,本來就值得懷疑。因爲自然界中實在有太多的巧合,動物與植物之間的相互供養,簡直就是堪稱完美的能量轉換形式。植食動物吃草,肉食動物吃掉植食動物,死亡以後的屍體分解爲肥料,使植物生長變得茂盛媽逼的,就算是再天才的科學家,也不可能設計出比這更優秀的能量循環。這還僅僅只是一個大的基本轉換,其中還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微生物之類的具體分層環節,細緻程度簡直高得嚇人。按照這種進度層層分剝,能量利用率幾乎沒有任何浪費。如果把植物和動物之間的轉換,以數字形式加以分析,你會發現其中沒有絲毫誤差。如果以數字“l”作爲能量基準,那麼從植物到動物,再回歸到泥土養料之間的循環過程,仍然還是在數字“l”之間往復分解,最終成爲整體的重合。”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宇宙規定的法則?因爲老子是人類,從出生以來就呆在地球上。我沒有機會像科幻電影裡主角那樣,乘坐飛船到處亂飛,在各個星球之間亂轉。我很少真正相信什麼,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這顆星球實在太詭異了。說真的,老子經常做噩夢,覺得我們是被關在籠子裡的小白鼠。是的,我們就是他媽的試驗品————有某種力量製造了地球,甚至製造了整個太陽系。只有這樣,才能產生季節溫差,才能通過太陽獲取光和熱,纔有足夠的水分孕育生命。爲了保護這個大試驗場,地球外面包裹了厚厚的大氣層,通過月球這顆衛星產生潮汐,地球本身的磁場更是產生了許多有趣的現象。有巨大的引力使我們直立行走,也禁錮着我們的活動範圍。它像一把無形的鎖,把我們牢牢固定在地面,無法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蘇浩覺得自己的思維意識在顫抖,耳朵聽到的這些內容,正在瘋狂衝擊着自己的固定思維。它們像是強橫的野蠻人,肆無忌憚摧毀大腦裡已經存在的文明,在放火焚燒,在瘋狂殺戮,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摧毀一切。當混亂如麻的意識無法與邏輯吻合的時候,眼睛裡投射出的目光也變得震驚呆滯,整個人彷彿僵硬的雕像。
“嘿嘿嘿嘿很驚人不是嗎?是不是覺得老子一定是瘋了?有沒有想要打電話給瘋人院派人把我抓回去關起來的衝動?哈哈哈哈……瘋子和科學家之間本來就沒有區別,我們不斷給這個世界製造理論基礎,又不斷推翻前人的理論。現實與荒誕之間很多時候都是鏡像關係。我們能看見它,它也在模仿我們,然而一切都是反過來的。現實與想象是反向的,你恐怕無法理解,但這是事實
王啓年一直在狂笑,他不斷抹着笑出來的眼淚,喉嚨裡爆發出巫婆般“格格格格”的尖利嗓音:“在大學的時候,我就對植物和動物之間的關係感到懷疑。那時我想的可沒有現在這麼多,只是對自然界的奇妙覺得感慨,認爲這是宇宙間的平衡規則。現在想想,那時候簡直幼稚得可笑,如果不是三國研究機構對亞特蘭蒂斯人的不斷解密,老子也不會發現這個可怕的秘密……小子,你能想象嗎?我們竟然是被圈養的生物。當你在動物園裡看到籠子裡的黑猩猩,帶着人類特有優越感,衝着它扔出香蕉蘋果當做施捨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的命運其實跟它差不多。唯一不同的,黑猩猩可以透過籠子看見我們。而我們永遠無法看到潛藏在暗處的觀察者。”
這一切實在太具有衝擊力,以至於蘇浩覺得頭腦一直渾噩,張大了嘴,身體也微微顫抖。
“這,這怎麼可能?”
過了幾秒鐘,蘇浩茫然地搖着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嗓子發乾:“您是說,我們……我們是被圈養的生物?”
“生物進化是一個無比漫長的過程。單細胞生物進化爲複雜物種的過程,要消耗大量時間。我雖然沒辦法回到過去,親眼看看三葉蟲和扁形蟲的每一個進化細節,但我可以把一隻青蛙解剖,將它的內臟器官、肌肉、骨骼、皮膚所有相關數據輸入電腦,以受精卵到成形期間的所有微妙變化爲依據,對青蛙的進化形態做出推演。即便是在溫度適宜,水分充足,有明顯季節性變化的最優環境裡,青蛙演變爲人類的時間,至少需要九兆⊥“兆”爲千億以上的單位)以上的地球年。”
王啓年的目光落在蘇浩身上,彷彿想要把他看穿,又好像是極力在辯證着,想要說服對方認同自己的觀點。
蘇浩腦子裡的混亂漸漸平息,他開始變得理智,想要擺出更多的證據。
“恕我直言,青蛙和古猿之間實在沒有可比性。它們根本不是一個物種。形態不同,生活環境也不同,大腦和身體的進化也沒有……”
“呵呵你以爲我是那種隨便窺到一點點科學門徑,就隨便拿出來大肆宣揚,動不動就以此爲證據,拼命要求獎金和證書的跳樑小醜嗎?老子沒那麼白癡,也沒時間去公開講座搞什麼該死的獎項————除了青蛙,我還用其它生物進行過兩千九百多次推演。有植物,也有動物。其中,動物進化爲人類所需時間明顯要比植物更短。消耗時間最少的,是蘇門答臘島上的黑猩猩。以#11球現有環境爲基礎,它的進化耗時總共爲八兆八千兩百一十四萬地球年。怎麼樣,聽到這個數字,是不是覺得很震驚?你是不是覺得,古猿歷經的幾百萬年進化時間只是個笑話?很滑稽,卻並不可笑?”
蘇浩沉默了很久,緩緩點了點頭。
儘管不太願意,他也必須承認,聽完王啓年的這些話,震驚之餘,腦子裡還產生了難以遏制的恐懼。正如老胖子說過的那樣————人類,是一種被圈養的生物。
可是,即便是蘇浩也覺得難以想象,甚至對這種觀點有着極大的反感。要知道,我們可是人類,是萬物之靈,是遠遠優越於任何物種的最高端存在。這種概念與“玩具”之間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絲毫沒有可比性。
可笑?
這一點兒也不可笑,而是非常可怕,前所未有的恐怖。
當“恐怖”這兩個字油然在腦海中浮現的時候,蘇浩驀然驚醒。他忽然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從未來世界一直在苦苦追尋的病毒風暴真相,恐怕根本不是最初想象的那樣。就像在另外一個時空,自己還是研究員,總以爲這場災難是自然產生,或者如同電影裡的場景,是某個國家,某個野心家在背地裡的陰謀。上次與王啓年接觸過後,“亞特蘭蒂斯人”的概念出現了。但它們終究沒有什麼實際形體,自己從未見過,更談不上什麼具體概念。老胖子的話說得很清楚,亞特蘭蒂斯人是“它們”,而不是“他們”。換句話說,它們恐怕根本不是人類,而是另外一種可怕的,對人類具有絕對強悍統治權力的高度文明生物
八兆八千萬地球年,才能讓一隻蘇門答臘黑猩猩進化爲人類。
這個數字令蘇浩有些眩暈,在兩個“八”的後面帶有一長串可怕的“零”。與它們相比,人類前後不過百年的壽命,又能算的了什麼?
蘇浩覺得自己的意識在顫抖。
是的,的確是意識在動盪。這種變化並非來源於大腦劇烈思維,而是來自於體內的黑色顆粒。它們在吶喊,在強制驅除蘇浩的恐懼,促使產生錯誤思維的大腦重新返回原來的正確意識路線。
與八兆地球年相比,文明時代被公認的人類數百萬年進化時間,簡直不值一提。
於是,問題產生了。
蘇浩迷茫混亂的眼睛再次恢復清明。他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讓大腦重新恢復冷靜,認真而急促地問:“既然推演的結果是這樣,那就意味着,我們,也就是現在的人類,原本是不應該出現的?”
“你終於想到這一點了?”
胖子院長的笑容有些邪惡,彷彿一頭看見肥胖母雞正在面前表演脫衣服的狐狸。他腆着肚皮,無比爽朗的大笑着:“很好,你開始把我歸爲理性者行列,不再認爲我是瘋子了嗎?”
蘇浩對這回答有些無奈:“談不上。如果你瘋了,那麼這個世界恐怕就沒什麼人能夠算是正常。”
“我喜歡你剛纔的那個問題。”
劇烈的大笑迅速消耗着體力。王啓年很快變得安靜,呼吸粗重。他睜大雙眼盯了蘇浩幾秒鐘,表情漸漸變得感慨,然後眼睛微微眯起,擡起頭,仰望着電子屏幕,用略帶莊重,卻無比認真的口氣說:“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嗎?”
蘇浩不明白爲什麼胖子院長會忽然發問,他面色有些陰沉的點點頭:“當然。”
“別那麼快回答。想好了再說。”
王啓年語氣一變,目光和表情都變得森然冷厲:“知道真相就必須付出代價。我得提醒你,即便是在軍部高層,有資格知曉真相的人也爲數不多。很多人只知道病毒風暴,卻不明白生物戰爭背後的意義。”
蘇浩皺起眉頭,重複了一遍:“生物戰爭背後的意義?”
“很多事情並不是你表面上看起來的樣子。探究真相需要付出的代價,很可能是你的生命,甚至靈魂。那種可怕和恐懼遠遠超過你對事物的理解。在真相面前,病毒風暴和變異生物其實不算什麼。”
王啓年目不轉睛盯着蘇浩,言語森冷:“現在,你還想知道嗎?”
蘇浩再次陷入茫然。然而,這次的意識混亂之持續了不到半分鐘。很快,他已經再次冷靜下來,平靜地點點頭:“我之所以還活着,目的就是爲了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