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黑格說的這番話,當然是真的。
蘇浩不會想到自己說的這些,對黑格產生了何等的震撼效果。以至於這隻最初是蟲子,後來變成老鼠,現在是半男半女奇異生物離開蘇浩辦公室的時候,頭昂得很高,挺着胸脯,無論表情還是眼睛,都充滿前所未有的狂熱和自信。
大陸北方,今年的第一場雪已經下來了。
天色已經放亮,飄揚了一整夜的雪花終於在凌晨時分停住。地面覆蓋着一層不算太厚的積雪,不時有風颳過,席捲着地面上殘存的熱量,預示着寒冷的冬天已經來臨。
這裡是北方戰區,戰線外圍鄰近廢棄城市大慶。
在潔白的雪地上,到處是一塊塊互不相連的斑駁黑塊,它們宛如皮膚表面的傷疤,徹底破壞了雪景的美感。
就在上週,按照駐守防區446集團軍指揮部的要求,空軍派出轟炸機編隊,沿着廢棄城市周邊投擲了大量燃悳燒彈。熊熊燃燒的火焰持續了近十個鐘頭,吞沒了區域內所有的雜草和樹木,在地上留下一整片面積龐大的黑色焚燬痕跡。有限的積雪無法將其覆蓋住,很多地塊依然裸露着,提醒人們這裡曾經發生過什
這一帶原本是農田、樹林,還有部分居民數量較少的村鎮。長達兩年時間沒有人類活動,植物的生存機率被釋放到最大。在空軍航拍的照片上,地面完全被各種雜草和蔓藤佔悳據。瘋長的草莖超過半米,叫不出名字的蔓藤覆蓋了水泥地面和牆壁,農田裡的莊稼早已面目全非,不知道應該把它們歸爲蔬菜?還是歸爲野草?
這種情況對戰鬥很不利。沒有良好的視線,駐守防線的士兵就無法對突入城內的部隊給予支援,也很難觀察到遠處的情況。即便是站在上百米高的警戒塔上,也難以分辨遠處的動靜。
投擲燃悳燒彈的做法並不違規。按照軍部下達的條例,嚴禁轟炸的範圍只限於廢棄城市內部,外圍則不在此列。以空軍擁有的戰機和技術,在限定範圍內不難做到精確投擲。
當然,清理植被還有更多,更先進徹底的辦法。比如使用除草物質,釋放生物化學毒劑等等。這些方法雖然適用於目前情況,可是在感情和主觀意識上,卻很難令人接受。
因爲,腳下這片,是我們的。
這裡,屬於中國。
野戰醫院設置在防線背後,這裡是一片空曠的場地,搭建起數以百計的簡易活動房。用輕質材料製成的牆壁和屋頂都刷着戰地迷彩,中悳央位置的白底紅十字圓形圖案非常顯眼,站在遠處就能看見。
在一間位於軍事警戒區的平房裡,十幾名身穿白色大褂的軍醫正在開會。
爲首的,是一名身材高瘦的男人。外表看上去大約四十來歲,膚色微白,有着軍人特殊的氣質。軍帽下面露出修建整齊的黑色短髮,透過白大褂敞開的衣領,可以看到淺綠色領帶上佩着帶有上校徽章的金屬夾扣。
衆多與會者圍着一張合金摺疊桌,桌面上擺着一支容量爲十毫升的標準裝真空膠管。透過塑膠管壁,裝在裡面的液體在光線下透出晶瑩的微藍。
“這種藥劑對傷者有極好的療效。”
一名佩有少校軍銜的醫官打開早已準備好的文件夾,語氣和聲音充滿驚歎:“它對細胞的活化作用很強,能夠進一步推動現有細胞機能,在短時間內加速肌體再生效果。按照戰區指揮中心的命令,我們對上一批戰傷人員進行實地觀測。總共有十三例內臟受損、二十二例肢體斷裂、六例嚴重失血。這些受傷人員在注射該藥劑後,沒有一例死亡。”
“其中,傷勢最嚴重的,是一名肝臟遭遇外來力量衝擊,導致當場破裂的中士。他的內臟再生速度非常驚人:注射藥劑後第三十七秒,肝液和血液外溢情況已經被遏制住,臟器受損部位出現新的再生連接點。我們現場爲他進行了簡單包紮,返回野戰醫院手術室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小時二十八分鐘。他的肝臟自我修復速度簡直快得驚人,表面裂縫完全癒合,腹部肌肉和層面分別出現不同程度的自愈。爲了便於觀察,我們把傷者轉入特護病房,在傷口縫合位置設置了監控探頭。根據二十四小時內的觀測記錄,傷勢癒合度達到最佳效果,整個治療過程甚至沒有使用抗生素。這簡直太神奇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坐在旁邊的另外一名少校醫官插進話來:“除了外傷,這種藥劑對現有疾病也有很強的治癒效果。尤其是在遏制癌細胞擴散方面,效果特別明顯。它能夠釋放出一種特殊物質,使白血球的吞噬能力在短時間內獲得增強,從而達到清除體悳內病變部位的作用。這比手術取出惡性瘤的效果更好。就目前而言,我們還沒有發現注射者有任何副作用。”
“當然,藥劑使用量也是不可忽視的問題。”
一名坐在會議桌下首,頗爲年輕的上尉醫官舉手發言:“我測試過相同傷勢狀態下不同等量藥劑的使用狀況。以使用量百分之五十爲例,細胞活化幅度沒有減弱,但持續時間縮短爲全用量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我推測,藥劑對細胞的促進效果應該是倍數增減,而不是常規意義的等量區別。”
一直沉默不語的上校點了點頭,問:“那麼增加用量以後,情況會怎麼樣?有沒有測試過?”
上尉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問題。我對相同傷勢者連續使用了兩支藥劑,治療效果卻沒有明顯變化。無論百分之百用量還是雙倍用量,在二十四監控過程中沒有絲毫異常。破損的器官組織仍然在固定時間裡自行癒合,紅血球的氧氣輸送速度穩定,白細胞的吞噬能力同樣維持在相同的時間段。我無法解釋這種現象,缺少百分之五十與增加倍數之間的差別是如此之大,已經超過了正常的藥悳品範疇。可它偏偏沒有任何副作用。這說不通,真的很難讓人理解。”
首先發言的少校醫官附和道:“根據我們的猜測,十毫升似乎是這種藥劑的功能臨界點。無論用量增加多少,都不會改變固定的治療效果。反過來,如果減少用量,只會造成細胞活化時間不足,無法治癒傷者。這種現象真的很奇怪,也不符合常理,我們最好還是……”
面色冷漠的上校軍醫擡起右手,止住了少校未說完的話。他環視四周,從距離最近的少校手裡接過文件夾,迅速翻看了一遍,然後合攏,用帶有強烈軍人氣息的嚴肅語調說:“除了這些,諸位還有什麼問題嗎?”
少校醫官看看坐在四周的同僚,把目光集中到上校身上,誠懇地說:“能不能再撥給我們一批這種能量藥劑?很多研究只是剛剛開頭,還有一部分病例正處於觀察期。如果有更多的藥劑,我們可以得到更多數據。對如何使用,並且讓治療效果提升到最大限度真的很有幫助。”
上校平靜地點點頭,回答:“關於這些問題,我會向上面轉述。但結果如何,就不是你我能夠控制的。不過,據我所知,短時間內,你們不會得到更多的藥劑。所以,對目前剩下的藥悳品,必須嚴格管理,確保沒有任何浪費。”
話一出口,會場裡另外幾名醫官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問:“怎麼會這樣?究竟爲什麼?”
上校冷漠的面孔露出一絲苦笑。他收起文件夾,擡手指了指天花板:“詳細情況你們得去問上面。具體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是因爲配方和產量的問題。”
袁浩坐在寬大結實的沙發上,光線透過背後的窗戶斜射下來,在地板上拖出一條長長的陰影。
這裡是新蘭州基地市,也是袁家的實際控制區域之一。
從外面看,這幢掛着“指揮中心”牌子的大樓顯得格外寧靜。沒有忙碌的人羣,也沒有刺眼的探照燈。矗立在大樓四周的警戒塔在暮色裡顯得沉重,顏色深黑,卻很少有人知道,塔樓內的警戒者都是袁家親衛,無論忠誠度還是戰鬥力,都在值得引人側目。
房間裡只有袁浩一個人。
他以最張揚的姿勢斜躺在沙發上,手裡抓着一瓶白酒,不時將瓶口塞進嘴裡,“咕嘟咕嘟”一陣猛灌
用大理石鋪成的昂貴地板上,有一灘暗紅色的血。
血的面積很大,約莫佔悳據了兩平米甚至更多的地面。邊緣已經凝固,呈現出偏於黑暗的醬色,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已經凝結,形成無數細小的血塊。越往中間,血的顏色就越偏於鮮紅。血流沿着這條明顯區別於邊緣位置的區域延伸,一直拖到袁浩腳下。
他的左小腿上有一個洞,外翻肌肉邊緣有燒灼過的焦痕,軍制迷彩服從膝蓋撕裂開來,一直拖到足踝。腿上的傷口就這樣毫無阻礙曝露在外面,讓人可以看清楚受損的肌肉層,纏繞於其中的血管。
一枚彈殼躺在牆角,在微弱的光線照耀下閃閃發亮。
袁浩又灌了一大口酒,腦子裡的醉意越發沉重,卻沒有喪失最基本的意識。
腿上的傷口明顯是槍傷。至於槍……就擺在旁邊的茶几上。
袁浩不是白癡,當然不會傻到衝着自己身體來上一槍的地步。
可他必須得試試,親身體驗一下能量藥劑的神奇。
他雖然一直在喝酒,眼睛卻沒有離開過腕上的手錶。從開槍射擊,注射能量藥劑至今,已經過去了近兩小時。腿上的槍傷已經開始癒合,失血情況早在一個多鐘頭以前就得到遏制,偶爾晃動一下傷腿,可以感覺到撕裂的痛苦,卻勉強能夠扶着牆走路。這表明神經系統正處於修復狀態,傷勢正處於好轉。
所有這一切,都與野戰醫院上交的實驗報告完全相符。
男人,總要對自己狠一些。爲了尋找事實真相,疼痛和流血往往是必須的。如果任何事情都聽任旁人述說,那還不如直接觀看電子監控視頻。
合肥戰役結束後,科學院向軍部遞交了最新研究成果淡藍色的能量藥劑。
所有上交的藥劑數量爲兩千個標準單位。按照參謀聯席會議的計劃,分別配給各個戰區。
袁浩曾經聽說過這種藥劑的作用,卻從未見識過。
現在,他終於相信了。
腦子裡除了震驚,還有麻木、空虛、混亂,以及那麼一點點說不出究竟是因爲什麼而產生的亢奮。
袁浩不喜歡軍部,對病毒爆發前的執政悳府也沒有好感。他覺得,那就是一個高高在上,臉上塗抹了太多脂粉化妝品的老女人。明明醜的要命,卻總是擺出一副天真活潑的表情,以便讓更多的人喜歡、親近。一旦不明就裡的人被虛僞容顏欺騙,忍不住走近身邊,老女人立刻會露出她皮包骨頭滿是皺紋的恐怖真面目,把上鉤的獵物活活吸成人幹。
“呸”
袁浩憤憤不平地吐出一口濃痰,像子悳彈一樣撞進對面的牆壁,留下清晰的孔洞。
至今爲止,他仍然對曾經喜歡過的那個女人念念不忘。
那還是在自己上軍校的時候,與所在城市的學生聯誼會上,認識的一名舞蹈學院的女孩。
她是那麼漂亮,那麼可愛。袁浩在那一瞬間知道了什麼叫“愛”。他發誓:這輩子除了這個女人,誰也不要,誰也不娶。
在旁人看來,以袁家的勢力,想要得到一個女人簡直輕而易舉。
可事實上,卻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當時的情況很特殊:袁浩只是軍事學院一名學員,沒有正式授銜。袁志成在此類問題上從不過問,也嚴禁家族人員使用特權。袁浩的父母正忙於一項特殊任務,他沒有任何值得信賴,可供商量的人,微薄的緊貼就連約請女孩吃飯都不夠。很自然的,喜歡與愛慕,註定了沒有預想中的美好結果。
袁浩當然有當面表白的勇氣。在他看來,那應該是自己唯一的機會。
在女孩眼中,袁浩這個連准尉肩章都沒有戴上的預備軍官,根本配不上自己。而接下來的故事情節也很是狗血,也符合和平時期的社會風貌女孩投入了一個開奔馳胖子的懷抱。儘管那胖子體重超過一百公斤,年齡超過女孩兩倍,每次在牀上的表現都不如人意,女孩卻依然死心塌地偎依着他。
女孩從胖子身上颳了好幾百萬,然後去了英國。據說她在當地找了一名醫生結婚,生了一對雙胞胎,非常幸福。
無論是誰都有追尋幸福的權力。過程可能曲折婉轉,手段可能骯髒卑鄙,做法可能令人生厭,可最終目的都一樣,都是爲了讓自己和下一代生活更好,不再被貧窮與飢餓困擾。
從那以後,袁浩再也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病毒爆發的第二天,他帶着一隊親衛,在廢棄城市裡抓住了上百個胖子。袁浩把這些體型肥胖的傢伙衣服剝光,統統扔給喪屍做點心。
這種殘忍的暴虐持續了很久,以至於現在,袁浩只要看見某個體型肥胖的男人,總有種忍不住想要撲過去捏碎對方喉嚨的衝動。這種野蠻狂暴的思維進而延伸到極致,加上其它一些零零散散的因素,現在,袁浩最憎恨的人,反而變成了科學院院長王啓年。
世界就是如此奇妙。儘管王啓年與袁浩之間基本上沒有什麼交集,袁浩心目中的女孩王啓年更是從未見過,也沒有強姦袁家女親屬之類的惡劣行徑,可老胖子就是莫名其妙變成了袁浩心目中必須殺掉,然後把腦袋做成馬桶的刻骨仇敵。
現在,這種仇恨又多一條理由。
能量藥劑是科學院的產品。你悳他媽的王啓年只拿出幾千份樣品,名義上是給各個戰區官兵試用,實際上卻以此作爲要挾,拒絕交出配方,想要從中謀求更多更大的好處。
遠在千里之外的胖子院長當然不會明白袁浩心中的憤怒。
此刻,王啓年正呆在三十一號機械實驗室裡,身邊聚集着十餘名研究人員。就在他們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塊巨大的單向防彈透鏡,隔壁房間里正在發生的一切,都不再成爲秘密。
那是一個全身赤裸的中年男子。體格強健,肌肉發達。他站在裝有自動測速器的地板上,牆角四周密佈着各種電子儀器和監控探頭。幾條電線從男子肩膀、手肘、膝蓋和胸前的小型監控器上延伸下來,連接着擺在十數米外的電腦。在更遠一些的電子屏幕上,不斷變換的數字和線條分別代表男子的心率、血壓、呼吸頻率等狀況。
這是王啓年目前最爲關注的研究項目:機械骨骼適用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