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一號基地,行政總部佔地面積高達數千平米的巨大綜合辦公室裡,很多軍人正在各個部門與隔間來回穿梭。他們表情嚴肅,即便是很熟的人偶遇,彼此之間也不會搭話,只是用微妙的眼神迅速交流着,然後便匆匆擦肩而過
從昨天晚上開始,這裡的氣氛就變得格外沉重。人們在往來忙碌之間,總會下意識擡頭或轉身,朝着正南方向,房門緊閉的部長辦公室看上一眼。也許是爲了證明人們心裡的憂慮不無道理,灰白色的合金門板背後也不斷傳來滾雷般的咆哮,充滿各種污言穢語的狂吼。
“究竟怎麼回事?爲什麼與505集團軍失去聯繫?他們從昨天就沒有發來例行電報,任何形式的信號連接都無法接通。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爲什麼?
孫湛臉上的皺紋因爲憤怒和緊張被擠壓在一起,這使他看起來顯得越發猙獰。他不斷的咆哮,枯瘦的雙手在空中來回揮舞,彷彿地獄裡瘋狂釋放火焰和恐懼的魔鬼。
十幾名男女軍官站在四周,低着頭,表情僵硬的聽由孫湛發泄。他們保持這種姿勢已經長達半個多小時,可部長的憤怒似乎遠遠沒有釋放於淨,而且愈演愈烈。
與505集團軍之間的聯繫全部中斷。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作爲蘇浩人事任免令的提案申請人,從軍部簽發命令書的那一刻,孫湛就對整件事情保持着密切關注。他絕不容許這件事情出半點差錯,派出手下最精銳的高階強化小隊負責執行,也完全是從安全因素考慮。對於軍部的命令,蘇浩其實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接受,要麼拒絕。
孫湛其實很希望蘇浩做出第二種選擇。那樣,纔有足夠的藉口將其於掉,一勞永逸解決這個麻煩。
事情顯然沒有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發展。孫湛一直沒有收到來自505集團軍的任何訊息。這讓他很不安,油然產生出極其不妙的念頭。複雜糾結的思維使腦袋越來越痛,彷彿隨時可能炸開。
孫湛曾經推演過下達人事任免令後,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
其中,信號斷絕屬於最糟糕的一種,也意味着局勢正在失去,或者徹底失去控制。
然而,從已經掌握的情報來看,這種情況發生的機率很低,幾乎可以不計
難道不是嗎?
整個505集團軍已經大權旁落,十個新編師團從下達番號的那天起,蘇浩就徹底失去了控制權。所有師長、副師長、參謀長,乃至各團團長,沒有一個是他的人。自己委派的大量親信成爲集團軍的新主人。蘇浩在指揮部下發的命令,到了師團級別就已經中止。除了司令辦公室和不到兩千名仍然忠心於他的第十一獨立部隊殘餘人員,就算是一條狗,蘇浩也使喚不動。
可爲什麼會發現現在這種情況?
爲什麼會斷絕通信?
孫湛腦子裡滿是不好的預感。他不知道究竟是那裡出了問題,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改變目前的狀況。
他嘗試着與所有新編師團接通遠程聯絡,以約定的加密頻道發送電波,卻沒有收到絲毫迴應。
師級、團級、作戰大隊……包括自己派出的七名高階強化軍官,所有電訊都是石沉大海。得到的,只有話筒裡沉悶的盲音。
咆哮和叫囂終究無法解決問題。整整一夜的漫長等待,使孫湛腦子裡的疑惑和顧慮徹底變成了震驚。看着面前這些束手無策的辦事人員,孫湛只覺得怒火無處發泄,只能用力拍着桌子狂吼:“都愣在這裡於什麼?馬上聯繫空軍指揮部和特種航空部門,讓他們派出飛機對新貴陽地區進行全面偵查,再調撥幾顆衛星,對該地區展開觀測。”
說出這些話,並非出於狂妄。
行政部雖然沒有調派飛機的資格,卻控制着其它部門的給養調撥。不要說是飛機和衛星,哪怕再過分的要求,對方也肯定會答應。
就在行政部一片慌亂,人員四處奔走的時候,孫湛手腕上的通訊器忽然彈出視屏話框,出現一名長相甜美的女軍官。
“有什麼事?說快點兒。我現在很忙。”
孫湛稍微控制住怒火,語氣雖然強硬,卻保持着必不可少的節奏。他認識這名女軍官,那是趙志凱的人,京一號通訊部門的副主管。
“孫將軍,軍部委員會將於二十分鐘後召開緊急會議,請您準時參加。”
孫湛有些疑惑:“會議內容是什麼?突然召開,是不是有什麼突發事件?
“我也不太清楚。”
女軍官依然保持着禮儀化的微笑:“關於具體內容,您去了以後就知道了
孫湛走進軍部會議室的時候,主屏幕已經升起,正在播放由高空拍攝的航拍畫面。
會議主持人依然是趙志凱。他朝剛剛走進房間的孫湛點了點頭,示意其坐下,然後指着桌面上的辦公電腦,語調嚴肅,帶有極其少見的冷硬成份。
“這是空軍今天早上對新貴陽地區例行巡航拍攝到的圖像。”
屏幕上的畫面很模糊,只能判斷出周圍的地貌和建築。由於光線的緣故,圖像色調灰暗,很難分辨出細節。
“例行巡航任務由p號預警機負責執行。對航拍資料進行細節化處理的時候,他們發現了這個。”
說着,趙志凱點開感應圖框,航拍照片頓時變得清晰,邊緣位置模糊的銜接部分也更加光滑。隨着圖像放大倍數進一步增加,在位於新貴陽基地城內幾幢高樓的頂部,出現了一些類似十字架的東西。
“p調閱了昨天同一時間的航拍資料,確認這些設置物應該是昨天夜間或今天凌晨出現。爲了覈對,預警機與505集團軍進行聯繫,卻沒有收到迴應。機載系統判斷該地區處於信號阻斷狀態。由於情況不明,p機組對已拍攝到的畫面進行分析,並下降高度,從多個角度對可疑物進行觀察。現在,大家看看,這就是他們傳回來的資料。”
隨着趙志凱手上的動作,屏幕畫面很快切換成幾幅更加清晰的照片。
照片是從不同角度,由上空斜拍而成。內容,是幾個渾身**,被捆綁在“十”字形鋼筋架上的男人。他們表情痛苦,身上沾滿血跡,有的人奄奄一息,有的人還在怒目圓睜,似乎是在叫罵着什麼。
看到圖像的一剎那,孫湛臉上的肌肉立刻開始抽搐,面孔不自覺的扭曲着,眼睛裡放射出狂亂的光。
這些被縛的人,孫湛全都認識。
他們是自己派去505集團軍擔任新編師團的親信。就在昨天上午,他們還發來例行通訊,聲稱部隊一切事務照舊,沒有出現任何異常。
“信息部門對照片進行過搜索比對。”
趙志凱的聲音比孫湛的思維略慢一些。他指着照片上那些滿面痛苦的受刑者,說:“比對結果顯示,這些人軍部信息庫存檔的人員資料符合。其中,有四個人面部特徵吻合率達到百分之九十八,另外幾個也超過百分之九十以上。也就是說,可以基本確定他們是現役軍人。”
一名戴眼鏡的少將點起香菸,斜着身子,漫不經心地問:“就算吻合率百分之百又能怎麼樣?使用私刑這種事情很普遍。不要說是我們,豪族財團和平民團體也很常見。真不明白,爲了區區幾個陌生人,居然要花費如此之多的心思。空軍那幫傢伙是不是吃飽了沒事於?連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也要大做文章。”
少將與趙志凱屬於兩個不同派系。作爲政見反對者,總是會在一切場合尋找可能的打壓機會。
趙志凱看了少將一眼,目光變得冰冷:“這些受刑者不是普通人。他們是現役軍官。”
少將絲毫沒有就此放過的意思,輕笑一聲,搖搖頭:“軍官也有很多不聽話的傢伙。這種事情很常見。”
趙志凱淡淡地回答:“按照軍部信息庫的對比資料,這些人的軍銜最低也是上校。其中有三個人是准將。”
會議室裡頓時一片沉默,只有怒目圓睜的孫湛發出沉重的喘息。
少將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把手裡的菸頭塞進菸灰缸,舔了舔嘴脣,於笑了幾聲,說:“呵呵我覺得不太可能。剛纔不是說了嗎?這些人的面部吻合率最高不過百分之九十八,也就意味着並不是真的確認身份。”
沒有人附和少將的說法。在場的與會者都很清楚,趙志凱從不在這類細節上犯錯。尤其是身份對比,九十八和一百之間幾乎沒有區別。既然軍部主席以這種事情緊急召開會議,那就意味着有了絕對把握,任何人都無法辯解的證據
“新貴陽基地,是505集團軍的管區。我查過,他們今天上午沒有發來例行通訊,聯絡信號也全面中斷。我已經命令p機組保持對該地區的監視,西安基地也緊急派出兩個機降小組前往事發地區。一切順利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查明問題原因,恢復通訊。”
趙志凱環視一圈周圍,沉穩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我想說的是————如果最終確定照片上的受刑者身份與存檔信息吻合,證實就是其本人,我們該怎麼辦?”
衆多與會者要麼面面相覷,要麼獨自陷入沉思,沒有人應答,會場徹底陷入死寂。
儘管不知道新貴陽基地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很明顯,那裡的局勢大概已經失去控制。否則,也不會出現嫌疑軍官被捆綁受刑這種事情。
如果受刑者軍銜較低,屬於尉官、校官之列,事情就簡單得多,可能是高級軍官對他們實施的懲處。
現在,受刑者居然是幾名將軍。
問題就變得複雜起來。
究竟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妄爲?
還有,准將本身的強化能力最少也是高達三階。平民不可能對付得了他們,即便是大規模暴動,也無法造成這種轟動性的效果。
換句話說,能夠把將軍捆起來受刑示衆的人,只有將軍,或者數量極其龐大的強化人集團。也就是……軍隊。
沒有人說話。與會者要麼低頭沉思,要麼與鄰座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強化後的聽覺器官和思維反應能力都變得無比敏銳。在嘴脣與耳朵互不超過兩公分的距離內,談話者完全可以不用發出聲音,只需要通過脣形與溫度的變化,就能在旁人無法探明的情況下,領會彼此意圖。
孫湛面無表情地坐着,一言不發。
他腦海裡滿是劇烈燃燒的怒火。孫湛很想做點兒什麼,把這種過於強烈的情緒發泄出來。
如果是在自己的辦公室,孫湛此刻一定會把守在門外的秘書叫進來,用各種方法肆虐,弄死一個再叫一個。這些女人反正都是消耗品。她們不屬於戰鬥編制,更不會像和平時期那樣,有衆多媒體爲了一個被虐殺的女人聒噪。
現在,在軍部會議室,孫湛什麼也不能做。他只能竭力壓制住這股瘋狂的意識,不讓它從腦海裡掙脫,而是控制在思維意識形態。這樣做,使孫湛感覺非常痛苦,又無比艱難。可他明白,新貴陽基地發生的意外狀況,同樣還有更多的人對之產生疑惑。
孫湛不知道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裡,新貴陽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只能隱隱約約猜到,蘇浩在這場權力爭奪戰中,很可能已經佔據了制高點。這本來就是蘇浩的個人意願,沒有人會心甘情願接受被壓制的局面,總會想盡辦法進行反擊。那是個膽大妄爲的人。從最初派去擔任第十一獨立部隊參謀長的孔嘯,到孫湛的侄子,再到後來那些心腹……他們一個個都死在蘇浩手上。每每想到這裡,孫湛總會從身體的每個角落裡用上冰冷、刻骨的恨意。這仇恨無邊無際,已經遠遠超過正常思維能夠束縛並控制的程度。甚至連夜晚睡覺的時候,孫湛都覺得難以閤眼。他總是夢見一個個渾身鮮血的死者在自己面前咆哮吶喊,哭泣着哀求自己幫他們報仇。
屢次交手,屢次失敗。都說失敗是成功他媽,孫湛卻絲毫沒有前車之鑑,知難而退的念頭。他只知道自己和蘇浩之間的血仇越來越深,根本沒有化解的可能。那個殘暴兇狠的年輕人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用作對抗。說穿了,不過就是殺人滅口這麼簡單。可恨的是,自己總是拿不出足夠的證據。
孫湛很清楚,袁志成不會無緣無故同意在新貴陽設置505集團軍。他雖然沒有對十個新編師團表示出任何興趣,卻肯定存有坐山觀虎鬥,旁觀自己和蘇浩之間的矛盾,等到雙方精疲力竭,再出來坐收漁利的念頭。
即便看穿了陰謀,孫湛卻無法施爲。他明白,那些新編師團是個難以抗拒的魚餌。自己只能張着嘴吞下去。如果不吃,這些部隊勢必要被蘇浩控制,袁志成到時候的反擊自然就更加強烈。如果只是站在旁邊看看,對自己只是更大的折磨。就算到頭來必須面對袁志成這頭巨獸,多多少少也還可以從牙縫裡撿到一點殘羹剩飯。不管怎麼樣,總比被一口全部吞下去,什麼也不剩好得多。
爲了達到目的,孫湛幾乎是以無比瘋狂的態度,往新貴陽方向發送了數量龐大的物資和裝備。爲此,甚至耽誤了東部前線其它部隊的物質補充。然而下定決心的孫湛已經顧不上那麼許多。他迫切需要在最短時間內控制那些新編師團。有了充足的物質保障,加上絕對可以信任的軍事主官,部隊就能在可控範圍內迅速擴充。到時候,就算袁志成真的想要吞下這十個師,孫湛也可以在保證各個師團規定兵員數量的基礎上,把它們交出去。而自己,也能得到一支形成規模,擁有戰鬥力的直屬部隊。
按照軍例,作戰師團的基礎編制爲三個步兵團,一個炮兵團,外加通訊、工程、偵查大隊或營若於,全師總兵員數字約爲兩萬人。
就在上週與8l例行通訊的時候,按照該師參謀長侯敬沾的報告,8ll師目前已經擁有五個步兵團,兩個炮兵團,擴編數字還在進一步增加。在這個基礎上,隨時可以分解爲兩個作戰師。一個,是軍部編制表上存在的8l另一個,是隻服從孫湛個人命令的“預備8l沛”。
孫湛對袁志成很瞭解,只要把在編師團分給那個老傢伙,對方同樣會對自己在其中玩弄的手腕視而不見。畢竟,大家都能從中得到好處,又何必爭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
可是,新貴陽基地究竟發生了什麼?那些出現在航拍畫面裡的受刑者明明是我的人,他們爲什麼會這樣?那些部隊,那些數量龐大的物資,究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