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一節 意外

沉浸在虐殺中的蘇浩絲毫沒有注意:就在距離街口不遠的某間房屋牆頭,一雙充滿恐懼與殺意的眼睛。正在黑暗夜幕的掩護下,從它所在的位置迅速消失。

“我……我都了些什麼啊!”

不知身時候,蘇浩的身邊,已經沒有任何完整的活屍存在。它們不是被硬力撕裂成碎片,便是被活活砸爆身體、頭顱。成爲一堆冰冷無意義的腐爛骨肉。

蘇浩清醒地記得:自己曾經狂吞下大量的屍肉。可是,現在的他,只覺得多看這些骯髒的東西一眼。都會忍不住想要作嘔。

他在發抖,望着自己尚在滴血的雙手發抖。

那不是他的血。而是屍血。從活屍身上抓出的血。

輕輕一抹臉際,蘇浩只覺得脣齒間還夾雜有部分堵塞縫隙的肉絲。它們是如此黏爛,彷彿一條條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不這不可能”

望着天邊那一輪慘紅的月色,蘇浩爆發出類似受傷野獸般的慘嗥。他不明白:接受過系統高等教育的自己,爲什麼會如同最卑下的生物那樣,趴在地上貪婪地吞食屍體?難道,自己已經被感染,終將變成活屍中的一員?

強壓下內心的恐懼。他跌跌撞撞地跑帶一處自來水籠頭前。一把將開關擰到最大,在“嘩嘩”奔流的冷水管下,拼命沖刷着自己被血污粘染的頭顱。希望,能夠從中重新找回一點點屬於人類的自信與尊嚴。

清冷的自來水,衝在的身上。在這炎熱的季節裡,總會帶起陣陣舒爽的感覺。

蘇浩木然地坐在水邊,機械地用雙手,摸擦着體表已經完全乾淨的皮膚。這樣的動作,他已經整整持續了近十分鐘。

他只覺得:自己很髒。乾淨的身體表面,似乎隨時都有無數噁心發臭的屍血,透過毛孔從體內滲透而出。將自己重新覆蓋。

手指的搓洗,是如此的賣力。甚至,被大力揉洗過的地方,總會隱隱透出一絲可憐的慘白。

他嘗試過,用手指伸入喉間亂撓。強烈的神經刺激下,乾嘔出的,僅僅只是一點點胃袋中的模糊粘液。吞入的屍肉,早已被飢餓的菌體掙搶一空。它們進食的效率是如此之高,連一點最微末的殘渣都沒有剩下。

“現在的我,究竟是人,還是一隻不折不扣的怪物?”

諸如此類的問題,從蘇浩腦中一一冒出。卻又沒有任何解答。彷彿一團無比雜亂的繩索,將他活活困在中間,根本無法解脫。

夜色,黑暗得幾乎令人窒息。炎熱的天氣,使人覺得周人都在燃燒。瀰漫在其間的濃郁血腥,以及無時無刻不從各個角落飄出,一直鑽入嗅覺神經的噁心肉臭。更使人覺得:自己已經不在人世,而是真正身處充滿死亡與殺戮的亡魂地獄。

大樓寬敞的門廳裡,閃爍着幾點微弱的藍色。那是用作應急效果的冷光燈所發出的明亮。映和着一堆堆散落地面的人肉腐屍,活像是一團團活躍在墓地中的幽藍鬼火。

走入門廊,一種堪比海底還要沉悶死寂的安靜。徹底籠罩在蘇浩心頭。

沒有聲音。死一般的寂靜。如果不是鞋底踏上樓梯會有輕微的碰撞聲。蘇浩相信:這個世界,恐怕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很多時候,人們都會幻想:當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時候,可以肆無忌憚做無數平時只能在幻想中存在的事情。

搶劫銀行、擁有最多的財富、堂而皇之品嚐最昂貴的食物,卻不用擔心受到任何責罰……諸如此類充滿迷惑色彩的幻夢。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會存在。

然而,只有當親身體驗之後。可能他們纔會發現:現實與幻想中的差距,竟然之此之大,如此的殘酷。

沒有活人,也沒有活屍。從一樓走上八樓,蘇浩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那些飢餓無比的食人生物,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強大與可怕。紛紛遠遠躲避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只能用充滿渴望與垂涎的目光,死死盯着這個本該進入自己胃袋的“食物”。

……

黃河也在睡覺。

這是一個非常適合睡覺的夜晚。外面下着雨,很大,伴隨着沉重的雷聲,天空中不時有粗大的閃電掠過。再也沒有什麼比裹着被子好好睡覺更好的享受了。

黃河做了個夢,夢見老子成了米國總統。

紐約,地球聯邦最高會議中心。

坐在環形會場中央的主持席位上,黃河只覺得,自己那顆充滿巨大權力的野心,得到了無比滿足的安慰。

幾個世紀以前,也就是歷史書上最後一次地球大戰的結束期。所有殘餘的國家,終於能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鄭重其事地決定:共同合併,組成一個統一的聯邦國。也正是爲後世史學家所稱之爲的“一球既一國”。

時間,是遺忘的最佳助手。彈指一揮間,幾百年的滄桑晃眼而過。人類文明史上曾經的屈辱、仇恨、不死不休的爭鬥。早已被現代的人們拋之腦後。亞洲聯邦、俄羅斯聯盟、阿拉伯合衆國、美洲聯邦……這些古老陌生的名字,只能被人們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畢竟,在這個時代。戰爭,根本就是一件遙不可及且無法想象的事情。

聯邦最高會議,設有數百的席位。每一個席位的擁有者,都代表了各自所在區域的政治觀點和利益。他們是聯邦秩序的維護者,更是法律的制訂者。

密密麻麻的會議席上,無一缺漏。所有與會者的臉上,均顯出無比凝重的莊嚴。因爲,今天需要討論的議題,事關重大。

“先生們、女士們,我很遺憾地告訴大家。發生在亞洲中南部的大規模藥劑泄露事件。已經從最初的源大地昆明,擴展波及到了周邊的近鄰城市。而且,病源體的污染速度,正在呈幾何速度可怕增長。請看大屏幕,這是太空衛星半小時前剛剛發回的地面監控照片。”

隨着黃河手臂的指引,與會者們的目光,紛紛聚集到各自桌前的小型屏幕中央。利用激光誘導的高清晰圖像內容,是一支支簇擁在一起,成千上萬頭層層落實的猙獰活屍。

“總統閣下!我無意質疑這些照片的真實性。”一名胸前佩戴歐洲地區代表徽章的議員,從座位上站起欠了欠身:“我想知道,從接獲警報,到現在爲止。這已經過去的十幾個小時內,聯邦的緊急應對系統,都做了些什麼呢?”

“八小時前,亞洲地區北部的守備部隊,已經派出四個機動作戰師前往昆明。部署在關島基地的第八機動步兵師也已經空運成都。另有六個輕裝甲師,也已接獲命令正在集結中。兩小時後,便可完全抵達當地機場侯命。”

聽到這裡,會議席上頓時響起了一片交頭接耳聲。從與會者們的面色看來,他們對於如此處理的應急方案。多少保持贊同。

見狀,黃河只覺得內心一喜。不過,那張處變不驚的臉上,絲毫沒有表露出任何痕跡。

“污染事件的真相究竟如何,相信短時間內,就會收到詳細的調查報告。不過,爲了保險起見。我希望,在座的議員們,能夠對聯邦緊急事務應對中心,賦予更多的權力。”

話一出口,議席上的小聲談論嘎然終止。取而代之的,則是議員們充滿質詢與不解的神情。甚至,更有相當部分的與會者,對此抱有極大的戒心。

聯邦緊急事務中心,是隸屬於總統的親令機構。它們有權在緊急狀態下調動不超過五十萬以上的軍隊。其目的,僅僅只是在議會無法通過某些議案的情況下,儘可能減少突發事件造成的直接損失。

對於這個機構,聯邦議會一直抱有相當的關注。地球幾千年的歷史早已清楚地告訴人們:權力太過集中的唯一後果。便是戰爭的再次爆發,人類重新會到滅絕的邊緣。

“總統閣下,您手上的權力已經夠多的了。請問,您究竟還想要求些什麼呢?”一名來自澳州的議員,大有深意地問道。

“請不要誤解我話裡的意思。”黃河臉上,滿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我想說的是,一旦亞洲南部的泄露事件嚴重程度,遠遠超乎想象之外。單單依靠軍力也無法撲滅的時候。究竟是放任生物污染源繼續擴大?還是應該將它們造成的損失減至最少?”

“請表明你的意圖!”一名印孟邦籍女議員直言不諱地問道:“閣下,您究竟需要我們賦予什麼樣的權力?”

“核彈!”

黃河平靜地攤開了雙手:“在緊急狀態下,向事發地點發射核彈攻擊,進行區域毀滅的最後權力!”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天啊!真不知道這傢伙究竟在說些什麼。難道他瘋了嗎?”

“黃河,在你口出狂言的同時,請不要忘記:你這個總統不是終身制,而是所有地球公民投票選舉的結果。”

一句簡短的話,彷彿是向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一顆沉重的石子。引起了一圈圈震撼劇烈的漣漪。

站在場中的黃河沒有說話。僅僅只是微笑着望着周圍。直到充滿反對的議論聲逐漸淡去之後。這才清了清嗓子:“這不過是一種請求罷了。畢竟,衛星照片大家也看過。那些生化怪物的近距離戰鬥力,甚至要遠遠超過聯邦軍中的士兵。爲了不危及這些小夥子的生命,我再一次懇求大家,請重新考慮剛纔的提議。”

半小時後,會議已經結束。站在會場中央,望着空空如也的議席。黃河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充滿殘忍意味的冷笑。

“真是想不到,一個小小的議案,竟然會遭到如此強烈的反對。看來,是時候該讓這幫高高在上的傢伙們知道點厲害了。五十萬軍隊掃平區區一個昆明,當然不成問題。嘿嘿嘿嘿!如果是十個昆明,二十個昆明,甚至,上百個與昆明同樣規模的城市,同時爆發污染危機呢?哈哈哈哈!真是令人期待啊!”

地球聯邦快速反應部隊已經進入臨戰機制。第一批派遣的搜救部隊,已經抵達了昆明城郊,建立起外圍防線及相關的野戰醫院等設施。

米國總統的名字居然叫做黃河,這種事情恐怕在和平年代說出去沒人會相信。真的很滑稽,而且詭異。

……

同類相殘,歷來都是人類社會最普遍的行爲。活屍之間的互相戕殺,似乎多少也受到生前殘留意識的影響。但是究其根底,原因,卻仍是爲那神秘的淡紅液體。

吸吮,拼命地吸吮。瘋狂地搶抓一把浸透液體的泥土,慌不擇地塞入口中死命地吸吮。它們是那樣的用力,那樣的使勁。甚至就連夾雜於泥土中的鋒利渣石,割破口腔、皮肉也絲毫沒有反應。液體的存在,似乎是無比難得酣釀。能吃上一口,就絕對不會放過。

一種奇怪的興奮感,開始在爭相舔食紅液的屍羣中散佈。那些品嚐過液體滋味兒的活屍,竟然生出從未有過的燥熱。火一般的燒燎,在它們的體內迅速升騰。滾燙的熾熱,瞬間瀰漫到它們的四肢百駭。難以忍受的高溫,使得它們想要發泄,想要撕殺,想要毀滅一切。

就這樣,新一輪的同類相殘再次上演。瘋狂的活屍們睜大通紅的雙眼,高高揚起鋒利的獠牙。朝着身邊所有會動彈的物體撕咬、啃齧、噬殺。

幾分鐘後,散碎隕石的旁邊,只剩下一頭遍體通紅的健壯活屍。那嗆眼的血紅,來自同伴的身體。它的嘴角,粘連着一段來回搖晃的灰黑腐腸。雙手,粘滿膿爛噁心的臭肉。趾掌爪尖,更是滴淌着一滴滴顏色詭異的莫名液體。看那形狀,似乎是某具活屍體內的積水。又像是從腦中活活挖出的新鮮白漿。

數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滿一地。它們當中,或許也有沒能完全死亡的幸運者。可是它們已經不可能再重新站起。被硬力撕拽斷開的肢體,早已無法分清原來的模樣。胸、腹等部位的巨大傷口,雖然並不致命。卻也使得力量迅速流失,身體急劇衰弱。尤其是那遍佈地面,堆積厚厚一層的血肉骨渣,更是被膿臭的髒血徹底浸透。腳踩在上面,總會碾壓出一汪沒過足面的深深積液。

上萬具活屍,已經被阻擋在厚厚的鋼鐵圍欄之外。被子彈打得千創百孔的它們,不是當場頭爆屍碎,便是身殘肢裂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至於那些踩着同伴屍體,僥倖爬入圍欄內部的屍羣。早已被鋒利的戰刀劈成碎塊。散佈在滿是泥濘的坑窪間。

蘇浩早就渴了。高強度的拼殺,使得體內溫度劇烈上升。他只覺得腹內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在催促自己肆無忌憚地殺戮。這種燃燒,似乎能夠把體內積累的能量瞬間運用到極至。彷彿一臺功率強大的發動機,正飛快地運作着。將食物、脂肪、空氣全部混合在一起,最終變爲手、腳、拳頭間驟然爆發的驚駭力量。

燃燒,能夠耗盡所有的液體。他覺得嗓子發乾,喉嚨發燥。一口清涼滑潤的飲水順喉而下,無疑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仰脖猛灌一氣,蘇浩將口中的淨水死死含住,摒住呼吸不讓它們下嚥。用發乾的舌頭,一點一點慢慢浸透、浸溼。待到整個口腔完全吸飽水份,這才把殘留的清水壓至舌下。攪混着逐漸分泌的唾液,緩緩流向食道的最下方。

這是在乾渴時,最簡單、最有效的飲水之法。既能滿足身體對水份的需求,又可減緩咽喉等部位的乾裂。利用口腔溫化的液體,進入食道後,不會因爲溫度的內外差異引起肌肉聳動,造成不必要的咳嗽。尤其重要的是,少量飲水進入胃袋,能夠稍稍刺激持飢餓狀態已久的神經。使得它們對於食物充滿越發期待的渴望。同時,變相把身體各項機能調至最佳顛峰。

一隻飢餓的豺狗,遠比一頭飽食的獅子更具威脅。人類也不例外。轆轆飢腸的平民,永遠都比不用爲食物擔心的上位者更加衝動,更加暴虐,更加富於攻擊性。

通往城市邊緣的道路盡頭,傳來一陣彷彿受傷鬣狗發出的嗥叫。它是如此悠長,如此清晰。其中更攙雜了難以言表的詭異。以至於所有聽到它的人們,臉上不由得爲之一變。從內心深處隨之涌發的巨大恐懼,瞬間聚在他們頭頂。久久揮而不去。

數百米外,那條逐漸掩沒在地平線上的道路終點,出現了一團芝麻大小的黑點。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黑點的體積也在逐漸擴大。當它的身形在高倍瞄準鏡中完全變得清晰的時候。蘇浩腕上的手錶分針的刻度,已經整整劃過了十二個間隔。

“這,這究竟是什麼怪物?”望着鏡頭裡,被黑色十字死死鎖定的目標。蘇浩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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