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掛了
喬馨低喃了一句，聲音卻像是一團堵在喉嚨口的棉花，不上不下，有一股說不出的不適。
如阿頌身上那粘膩腥稠的紅色液體一般，讓喬馨下意識地抗拒，卻偏偏不得其法，就好似深陷沼澤，你越是掙扎，便淪陷得越是厲害！一直到四肢都被冰冷包覆，一直到指尖都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進入一個宛若“冰封”的世界，就像是此時的喬馨……
不，喬馨此時的情況，更甚！
她不僅是四肢木僵，腦袋似乎也罷工了。
所有的感官，在這一刻也變得遲鈍起來，她依稀只記得方青對她說了抱歉，還對她說了很多話，可她都聽不見了。
就好像是以前在電視裡、小說裡看到的那樣，靈魂出竅了，她站在一個奇怪的視角，看着面前的方青，看着鍾靈兒和季安安，還是自己，卻無法做出任何迴應。
一直到尚亦澤出現……
喬馨迷離的視野出現一瞬間的聚焦，但也僅僅是一瞬間，又被迷惘所取代。
說她迷惘嗎，其實也清醒。
喬馨還記得尚亦澤一直不停地喊自己，他的臉上寫滿了焦急，黑眸深處更是凝聚着一汪最深的恐懼。
喬馨覺得自己隱約知道尚亦澤在恐懼什麼。
他是怕自己又陷入之前那般自我封閉的情況吧？
也是，她一直都是將阿頌視作自己的親弟弟，而阿頌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自己面前，不就是和兒時那場讓她從天堂跌到地獄的車禍幾乎雷同了麼？
但其實，自己並沒有尚亦澤想得那般柔弱吧。
這不，她還清醒着呢！
她還能剖析尚亦澤的心理，還能自我挖苦，還能想很多很多事，她真的，一點也不柔弱。
或者說，她從來都不是柔弱的。
試想，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能在父母、幼弟突然喪生的情況下，活到今天；在男朋友背叛之後，變賣所有，斬斷一切，決絕地獨自前往泰國。這樣的她，怎麼能用柔弱來形容呢？
她該是堅強的纔對，不是嗎？
她過往的柔弱，不過都是因爲眼前的這個男人罷了。
因爲他有力而溫暖的胸膛，太過令人貪戀，所以漸漸地，她就柔弱了。她習慣了在他的身上汲取溫柔，習慣了從他身上得到依靠，連他身上的氣息，也成爲了她戒不掉的癮……
可她的內心，住着的，還是那個堅強外殼包裹的喬馨，這纔是真正的她。
而今天過後，她還多一個形容詞一一心狠。
不，應該說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心狠纔對吧……
喬馨想着，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同時將臉轉向牀內側。
尚亦澤就坐在牀前，沒有說話，房內是幾乎要讓人窒息的沉默，唯一的聲響便是彼此的呼吸，以及，喬馨那句還未完全在空氣消散的話一一“尚亦澤，我們取消婚禮吧。”
沉默中的喬馨，突然也很好奇，剛剛的自己，是如何將這句話說出口的。
對了，要插一句解釋。
在喬馨自以爲清醒的“幾分鐘”裡，已經發生了許多事。
從尚亦澤、江山趕來，將阿頌從車裡急救出來往醫院送，到尚亦澤將一動不動的喬馨直接打橫抱起到這個休息屋裡，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不止。
這期間，喬馨便一直那麼睜着眼睛躺在牀上，似睡非睡的，就在三分鐘前，她纔算是緩了過來。
而她轉向尚亦澤的第一句話便是一一“尚亦澤，我們取消婚禮吧。”
喬馨還好奇，自己又是得有多沒心沒肺，才能將這句話說出口呢？
答案是無解。
她就保持着面對牆內側的姿勢，繼續沉默。與此同時，她還在數從地板，到她視線水平之間距離，有多少塊木頭。除此之外，她還覺得這農莊的休息木屋很有情調，如果不是此時氣氛不對，她還真想好好讚揚一番。
看吧，她又開始沒心沒肺了。
“是因爲阿頌嗎？”
就在喬馨天馬行空的時候，尚亦澤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傳來。
雖然他努力地在控制自己的聲音，想要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自然一些，可喬馨還是發現了他潛藏在聲音下的情緒。
今天的她，真可以當偵探了。
喬馨思緒開了個小差，頓了頓，這纔回答尚亦澤道，“對。”
不過她沒有回頭，視線依舊是落在面前的木屋牆上，卻忘了自己剛剛數到了那一塊木條。
心頭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喬馨索性轉頭，再次對上了尚亦澤。
“我之前一直都只將阿頌當做弟弟，並沒有別的想法，可現在不一樣，他爲了我能不要自己的性命，我覺得他是真的愛我，而不是我想的那樣，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所以，取消婚禮吧。”喬馨說道，臉上也跟着浮現一副陶醉、幸福的模樣。
尚亦澤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好似將一身的疲累也呼出了體外，這才避重就輕地道，“婚禮我會推遲，你先好好休息吧。”
說完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也不再看喬馨。
喬馨卻是不給尚亦澤逃避的機會，在他站起來的瞬間便出聲道，“我們不要逃避現實好不好？第一次我們可以認爲是意外，第二次，雖然是人爲，可不是說，存在即是合理嗎，這是老天也要我們分開。”
“分開吧，尚亦澤，我累了，我想要和阿頌試一試，而你，也值得更好的。”
“夠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明澤集團，也是擔心尚家，不過不需要用這種方式，相信我，你的男人，有辦法搞定這一切，我們……”
“那如果是我想要換一個男人呢？”
喬馨突然打斷尚亦澤的話，帶着嘴角那朵絕美卻也傷人的笑容。
“好了，我要休息了，就按你說的，再次推遲婚禮吧。”
在尚亦澤反應過來之前，喬馨再一次搶白，卻是一副累了不欲多言的模樣，更是在“再次”兩個字上刻意加重了語氣。
翻了個身，喬馨再次面對內牆，用剛好讓尚亦澤聽到的聲音呢喃了一句，“不過誰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呢？”
一一一
今天的天氣其實很明媚，可惜心境不對，便總也感染不到那份明朗。
雖然尚亦澤和喬馨說得簡單，讓她要相信她的男人，但現在卻是殘酷的。
人最難管住的便是那一張嘴，更何況是那麼多人，那麼多張嘴？
前一次尚亦澤便幾乎是傾盡了尚家黑白兩道所有的力量，才封鎖住了不堪的流言，才讓這第二次的婚禮順利籌備進行，而現在……就是尚亦澤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剛剛他將喬馨抱離現場的時候，只對外說新娘突然身體不適，婚禮暫時暫停。
可只要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其中的貓膩，更何況，在場的都是經歷過一次貓膩的主，一時間，難免議論紛紛。
所幸的是，婚禮的舉行地點在城郊的農莊，也算是與世隔絕，這一時半會，想要不讓消息外傳，並非難事，難的是這不讓消息外傳的事並非一時半會！
正所謂紙包不住火……
尚亦澤想到這，忍不住煩躁地耙了耙頭髮。
大掌摸向褲兜，卻發現並沒有熟悉的煙盒，這纔想過來，自從遇到喬馨那個小女人，自己已經許久不抽菸了。但如果她要離開呢？
想到剛剛喬馨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尚亦澤只覺愈發煩躁起來。
雖然他心底明白，喬馨之所以會說出取消婚禮的話，除了因爲阿頌，更多的還是因爲不想連累尚家的名聲。畢竟，上次未遂的婚禮，已經讓人對尚家以及明澤集團詬病頗多，不過礙於尚亦澤的手段，都被打壓下去了罷了。而現在，舊戲重演，只怕再次席捲而來的風波，會連帶着上次尚亦澤打壓下去的部分，大力反彈回來……
但天知道，尚亦澤親耳聽到喬馨說那些話，心裡就像是按了一臺絞肉機，只差沒有直接將他的心房摧毀！
他纔不會對那個傻女人放手！
纔不會！
想到這，尚亦澤又是燃起了鬥志，握緊的拳頭鬆了又握緊，便撥通了江山的電話。
計算着時間，這會阿頌那小狼崽應該已經送到醫院急救了吧？
果然，江山的電話無人接聽。
那小狼崽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尚亦澤想着，又先後將撥到了上官浩和方青那。
接下去的是一場硬仗，但尚亦澤必須迎頭抗住。
否則後果只有一個，那便是真應了喬馨那個傻女人說的，取消婚禮！
那絕不是尚亦澤想要的結局……
一一一
雲城市人民醫院。
早在將阿頌拖出車子的那一刻，江山就已經知道，阿頌這小子有多狠！
而且這狠，還是對着自己！
別的江山不敢說，至少當時車上的人是他的話，在最後那一刻，他就是本能也一定會踩住腳剎，那麼這一撞就不會這麼狠！
可阿頌這小子倒好，只怕非但沒有踩腳剎，反而加重了油門，否則，他的傷，絕不會這麼重……
江山忍不住又將視線挪向了阿頌的右腿，雖然他現在比較致命而嚴重的傷是胸口的撞擊傷，斷了兩根肋骨，肺臟、肝臟也都收到了嚴重波及，但江山知道，這小子能對自己下這麼狠的手，必定也會有同樣狼性的堅忍，從鬼門關爬回來，只是爬回來之後這腿……
哎。
個人業個人造。
而自己幾次三番地和阿頌這小狼崽被扯在一起，或許就是傳說中的孽緣吧！
想到這，江山沉重的心情多了幾分輕快，不由在心裡惡趣味地想，沒準兩人上輩子還真有一段好基情呢！
罷了罷了，孽緣也好，基情也算，就當是衝着你這份心狠勁，我也得把你鼓搗好了！
江山如是想着，人也跟着嚴肅了起來。
大略是感受到這位主刀的情緒，手術室內的其他醫護人員也開始進入了高頻率高戒備的緊張狀態，一直到四個小時五十三分鐘之後，門口“手術中”的燈熄滅。
彼時方青已經得了尚亦澤的命令，守在手術室外，等着接應江山。
而云城內外，早已經被尚亦澤婚禮的輿論鬧得沸沸揚揚，同樣沸沸揚揚的還有白家公子，也就是阿頌的“意外車禍”，用一句話來概括當時的雲城，那便是比一鍋沸騰的粥還亂！
唯一慶幸的是，尚亦澤畢竟積威已久，雖然滿城輿論，坊間的流言倒也還不算太難聽。
但饒是如此，明澤集團的股票卻是暴跌破錶，破了近五年來的記錄。
與此同時，關於喬馨剋夫，無緣豪門的說法也是愈演愈烈。
試想也是，尚亦澤這尊大佛不能動，人們的腦筋自然而然地也就動到了喬馨的頭上。
不過喬馨這個當事人，對此卻是一無所知。
在這滿城風雨的時候，她依舊在郊外的農莊，穿着還未換下的婚紗襯裙，躺在那休息木屋裡，宛若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
尚亦澤離開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
那一刻，他覺得他和她的距離，是有史以來，最遠的一次。
可尚亦澤還是強忍着不捨，帶上了房門，返回了雲城。
因爲喬馨說，她想在農莊安靜幾天，她想要一個人，更因爲，尚亦澤一早就料到此時雲城可能的情況，不想讓她受委屈，所以才狠心將她留在農莊，亦是如喬馨所說，給她一個清靜的容身之處……
雖然，他真的不捨。
忍不住，尚亦澤又看了一眼南邊的方向，那是農莊的方向，也是喬馨的方向……
“喬喬，你有沒有在想我呢？”
尚亦澤呢喃了一句，就好似喬馨真的就在他身旁一般。
待得回神，卻是止不住的失落。
哎。
尚亦澤嘆了口氣，忍不住要自嘲，便感覺到褲兜在震動。
拿出手機，顯示屏上的“喬喬”兩個字，讓尚亦澤有一種要飛上天堂的幸福感。
人都說心有靈犀一點通，就是說他和喬馨吧？
頗爲自得地想着，尚亦澤接通了電話，來不及開口，便聽那頭喬馨淡淡地道，“阿頌的情況如果出來了記得和我說一聲，我等你電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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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努力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