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康閒不由再次呵呵笑出聲來,連連搖頭,“方纔你二人站在一起說話,聽起來頗爲有趣兒,若是換了不知情的人,怕是都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不過……你說這位方纔怎麼突然提出要學習武藝來了?她這又是有什麼深意嗎?”
聽此一問,蕭意樓原本清冷的神色頓然緩和了許多,輕輕笑了一聲,搖搖頭道:“沒有什麼深意,她只是想要藉着這個身份行使些權利罷了,她想要習武,是真心實意的。”
康閒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捋着鬍鬚笑個不停,道:“有趣兒,實在是有趣兒,她一定是早就料到輔政王會提出讓你做他的師父,所以故意從寧九那裡拐了一道兒,這今後你成了他的師父,是喜是憂倒未知了。”
蕭意樓抿脣淺笑,“風若宸提出這個建議,並非沒有用意,他一直都沒有真正的放心和相信央央,所以一定會想盡辦法探清她的底,此番提議明裡是爲了方便蕭逸太子習武,實則是想要看看我二人之間究竟有何異樣,畢竟,動了才能露出破綻。”
康閒頷首,“那將軍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蕭意樓停下腳步,回身看了一眼,“將計就計。”
不到午時,輔政王的命令便傳遍皇宮,蕭逸太子初回宮,舊傷初愈,身體多有不適之處不要勞累,需要靜養,七天之內,除卻康太醫和劉太醫之外,其餘人沒有經過允許,皆不可隨意出入正陽宮。
另,禁衛副統領韓子碩保護不力,將其撤回,由寧九重新調撥的左衛副將頂替,所有禁衛繞正陽宮外宮牆防衛,若非緊急情況需要,不得擅自進入正陽宮。
此令發出的第二天,有一批人擡着一箱一箱的書冊進了正陽宮,領頭那人是一位年已近六十的太監。
消息傳入鳳安宮,風裳原本半懸着的心不由緩緩落了下來,喃喃道:“士季安?”
元容應道:“正是士季大人。”
風裳想了想,輕嘆一聲,“士季大人確實算得上是宮中的老人了,本宮尚未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跟在皇爺爺身邊做事了,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到總管內侍省的內侍監,他也是不容易。”
元容點頭道:“沒錯,算來他也是最瞭解宮中情況的人。”
風裳瞭然,清冷一笑,“看似是在幫助蕭逸儘快熟悉宮中的情況,實際上……”
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搖頭笑了笑,“不管怎樣,只要他的初衷是真的爲了大月風氏好,那就一切都好,否則,本宮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一連三天,一切都風平浪靜。
這三天華央每天吃了飯服了藥,便縮在放了暖爐的內殿,坐在案前看他們送來的冊子,只留了丹琴一人在殿內伺候着,外面來的人一律不見,就連士季安也見不上幾面,只偶爾遇到疑惑之處方纔會前去向他詢問一番,但是並不會耽擱太久,三兩句話說完便罷。
好幾次,士季安似乎有話要說,話都到了嘴邊,又被華央清冷的眼神給壓了回去。
所有人都覺得,蕭逸太子雖然剛剛回朝,腳跟不穩,卻不願攀附權貴,結黨結派,寧願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勤懇苦學,其心可表,消息傳出之後,讓不少原本對此前太子回朝一事堅決不認同的朝臣動搖了決心。
第四天午後,華央吃飽喝足,照舊打算去看書,一名內侍匆匆而來,稟道:“殿下,連家姑娘來了。”
“連家姑娘?”華央一時沒有回過神來,稍稍疑惑了一下。
內侍連忙又道:“連大將軍連朔的獨女,連千月。”
華央不由一驚,定了定神,道:“請進來。”
內侍說不出是驚是喜,退到殿門外,片刻之後,一抹藤色身影進了殿來,徐步嫋嫋,不急不躁,對着負手站在殿中央的華央行了一禮,“臣女千月見過殿下。”
“免禮。”華央輕輕應了一聲,緩緩回過身來,定定看了來人。
連千月,連家獨女,連朔征戰在外這些年,一人獨撐整個連家,行事果斷凌厲,頗有些氣勢,京中衆人對她的評價一向都很高,稱其巾幗不讓鬚眉,有男兒之魄。
只是可惜了她這女兒身,若爲男子,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功臣良將。
而眼前這個人與華央想象中的以及人們傳聞中的似乎都不大一樣,她衣衫素雅,舉止輕柔,青絲如墨,星眸如水,一方輕紗拂面,不見其真容,只聞幽幽暗香隨其一併進了殿內,縈繞身旁。
“我們……多久沒見了?”美人在前,華央微微眯了眯眼睛,似是在詢問,又似在喃喃自語。
連千月垂首道:“十年零三個月。”
華央稍稍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麼精準地答出來,不由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而後輕笑一聲,點頭道:“是嗎?我只記得有十年之久,卻不記得還零了三個月。”
說着,她朝着一旁的凳子看了一眼,道:“丹琴,給連姑娘加個墊子。”
丹琴會意,快步走開,很快便取了個軟墊放到墊子上,這才扶着連千月緩緩坐下。
連千月執起一杯茶輕輕吹了吹,道:“聽聞殿下回宮,千月很早就想來探望了,誰知道卻狀況百出,直到今日聽聞殿下身體已經恢復了很多,千月方纔斗膽去請示了輔政王,進宮來探望殿下。”
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擡眼向華央看來,注視良久,輕笑一聲道:“多年不久,殿下瘦了,這些年定是吃了不少苦。”
華央笑道:“堂堂男兒吃這點苦算什麼?倒是千月你,聽聞這些年連將軍常年在外不歸,留你一人獨撐家業,你一個姑娘家也真是難爲你了。”
頓了頓,她眼角掠過一抹深沉笑意,“弗如,本宮發個話,換個人去將連將軍替回來,可好?”
連千月的眼神如意料中的微微一變,似是沒料到華央會這麼說,她愣了片刻,而後垂首輕笑道:“殿下有心了,不過還是不用殿下費心了,父親他是大月的領將,是大月的臣民,守衛我大月疆土是一己責任,豈可爲了自己的家中私事而擅離職守?若父親知道了,定然會惱怒不已。說來,殿下年輕的時候十分了解父親的脾性,今日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聞言,華央的心微微一沉,心底有些猜想得到了印證,頗有些不舒服,面上卻不能露出任何異樣,頷首道:“本宮確實是知道,可是,本宮也不想看着你受苦受累,你我相視十多年,本宮自然要關心你的處境。”
連千月眼底的笑意不由漸漸變濃,起身緩步走到華央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晌,她輕嘆一聲,喃喃道:“你和父親……能安然回來一個,我的心裡已經很安慰了。”
“是嗎?”華央斂眉,搖頭道:“本宮倒是覺得,如果是連將軍能安然回來,這個結果會是更好。”
說着,她擡眼看向連千月,眸色清冷,“千月此番進宮,可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
連千月搖搖頭,“千月只是想要來看看殿下。”
華央頷首,“那你現在看到了,可有什麼想說的?”
“嗯。”連千月神色認真地點了點頭,“殿下變了,十年前的時候,殿下是那般意氣風發,瀟灑豪氣。”
“現在呢?”
“現在麼……”連千月遲疑了一下,垂首苦苦一笑,“現在的殿下給人的感覺陰鷙冷清,深不可測,千月不知是自己弄錯了,還是事實情況就是如此。”
華央輕呵一聲,並不着急,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喃喃道:“十年已過,這十年間究竟會遇到怎麼的境況,誰又可知?環境造就人,本宮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弄錯,可是本宮知道,本宮變了,你也變了,本宮記得你小時候最愛笑,笑得天真又純澈,而今……”
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微微搖了搖頭,其意卻已經十分明瞭。
連千月聞言,臉色有一陣蒼白,她緩緩退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垂首沉吟半晌。
華央又道:“如果本宮沒有記錯的話,十年前那會兒,你才十……”
見她遲疑了一下沒有說出來,連千月便應聲道:“十二歲。”
華央頷首,“對,十二歲,十年已過,你如今應該已經二十二了,可是本宮卻聽聞你始終未嫁,千月,你一個姑娘家至今未嫁,就不怕別人說什麼嗎?”
“呵呵……”連千月似乎早已料到他會說這些,清冷一笑,緩步走到殿門口,擡眼看向鳳安宮的方向,“若是有人想要說我什麼閒言碎語,那也得有膽兒,先過得了長公主那關,若是他活的不耐煩了,不在乎脖子上的這顆腦袋,那就儘管說好了,長公主一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結果。”
聞言,華央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不由朗聲大笑。
若要說年長而未嫁,整個大月怕是所有人都知道霓裳長公主風裳的事,她自十六歲就有各種指婚,卻是到現在仍未嫁,長留宮中,細細算來,她如今已年逾四十了。
太和帝還在的那些年,從各國各族用來的王公貴胄不計其數,紛紛請求迎娶長公主,大月朝內亦有不少貴公子提出此意,太和帝精挑細選,卻全都被長公主拒絕,甚至這其中還有長公主不爲不嫁人而派出殺手殺掉未婚夫的傳聞。
華央仔細回想了一番風裳那日到長慶殿所說的話,那種語氣和氣勢讓人不得不側目,華央絕對相信,她是能做出那種狠辣事情的人。
“千月,本宮是該說你聰明呢,還是要說你膽大包天?”華央朝着連千月抿脣輕輕一笑,“你把姑姑搬了出來,倒還真的沒有任何人敢說什麼。可是,別人不說那是別人的事兒,你自己怎樣那纔是自己的事兒,本宮看得出來,連將軍常年不在府中,留你一人,你的心裡一直都很苦,可是,你也不能因爲要顧着千家而毀了自己的幸福。”
“殿下……”連千月隱隱聽出了一絲不對勁兒,看華央的神色,似乎在打什麼主意,認不出出聲道:“殿下放心,千月無礙……”
華央擡手攔住了她,一臉正色道:“你放心,本宮一定會爲你指一門好親事,這件事且容本宮好好琢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