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以往每次提到景陌時,蕭意樓的神色和態度,再看看站在眼前的這個活生生的人,華央隱隱明白了蕭意樓的說那些話的原因。
撇開別的不說,僅憑着只覺,華央都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不是善類,所有人都以爲他因爲三年的那次重傷,一直在府中休養,足不出戶,可是看他之前和她交手時那乾脆利落的身手,又哪裡有半分受傷未愈的樣子?
這麼說來,這些年他一直都在騙外面的人,而他既是能對宮中的部署和守衛瞭解得那麼細緻,一路走來那麼輕車熟路,也必然是早已對皇宮的一切都瞭如指掌。
換言之,她現在所生活的皇宮,是一個別人可以來去自如、毫無阻礙的地方。
而且,那個人是景陌,是一個連蕭意樓都會小心提防的人。
“咳咳……”景陌的輕咳聲喚回華央的思緒,她不由再次擡眼沉沉看了看他,清晰地看到他嘴角拂過的邪魅笑意。
即便明知他這是裝出來的,即便明知他這所謂的“不適”是因爲中了她塗在銀針上的毒,她現在卻不能說什麼,否則,她喬裝外出夜探御藥房的事情就會被人發現。
而景陌,顯然是篤定了她不會冒這個險,所以纔會這般肆無忌憚。
想到這裡,華央的心裡也大致明白了現下的處境,垂首輕輕一笑道:“景少卿看輕自己了,不管怎樣,今後你與如悠成了婚,咱們就是一家人,哪還有什麼有沒有那個福分之說?不過,既然景少卿不願讓忌先生診治,那便也罷,朕自當尊重你的意思,只是現在時辰不早了,景少卿一直留在如悠這裡……怕是不妥……”
“是,皇上教訓的是。”景陌點頭應着,“微臣這邊離開。”
“這麼晚了,出宮去也不方便,景少卿便在宮中住下吧,朕記得明義殿那邊剛收拾乾淨,景少卿若不嫌,就先到那邊暫住一宿。”
景陌擡眼向華央看來,只覺眼前這人看似笑得清淡,眼底卻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與冷肅,即便明知她並非是真正的風蕭逸,可眼下各自身份擺在這兒,自己已經駁了她一個要求,若再執着下去,難免會惹人起疑。
想了想,他輕輕一笑,垂首行禮道:“如此,那微臣就多謝皇上恩典。”
華央勾了勾嘴角,沒有應聲,轉向寧九道:“寧統領,景少卿身體不適,勞你派兩個人把他送到明義殿去,務必好生照顧,不可怠慢了。”
“是。”寧九垂首應了一聲,走到門外喚來兩個人。
華央四周看了一圈,道:“如悠,你就早些歇着吧,景少卿朕自會安頓好。”
風如悠眼底盡是擔憂,不安地看着景陌,景陌淡淡一笑,安慰地朝她看了一眼,“如悠,你就聽皇上的,早些歇着,等明天一早,我再來看你。”
聽他這麼說了,風如悠也不好再堅持什麼,便點點頭,衝幾人行了一禮,而後目送着一行人緩緩離去。
甫一回到紫宸殿,確認四下裡無人,寧九就忍不住上前來問道:“皇上,究竟出什麼事了?臣總覺得那景陌看皇上的眼神很是奇怪。”
“朕也覺得奇怪。”華央隨口應了一聲,她確實覺得奇怪,只不過她奇怪的是景陌竟然沒有當着衆人的面拆穿她,說出她夜探御藥房的事。
寧九沒有看到她的表情,繼續道:“這個景陌半夜入,絕非只是來看望十公主那麼簡單,而且今天也沒聽說十公主哪裡不適傳了太醫,最重要的是,其實將軍早就已經查清楚了,景陌他……他受的傷根本沒有說得那麼嚴重,更沒有拖了三年未愈,他早就已經完全恢復,可是他卻一直躲在暗中不願出來……”
“他是想要藉此爲由,暗中行事。”
寧九連連點頭,“沒錯,將軍也是這麼想的。將軍還說,不能讓他一直這麼藏下去,必須得想辦法把他逼出來。”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朝華央看了一眼,笑了笑道:“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華央饒有興致地看着他,“說來聽聽。”
寧九道:“現在朝中上下、城裡城外都聽說了皇上要革除在職不作爲的大小官員這件事,景陌那麼聰明,必然會想到自己就是首當其衝的第一個,皇上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只怕是讓他們這些人都慌了手腳,景陌也坐不住了。皇上不是說有刺客潛入大明宮嗎?只怕,那個刺客就是景陌,皇上這是逼着他忍不住出手了。”
華央鳳眉輕挑,瞥了寧九一眼,“說白了,你的意思是,朕這個決定觸動了景陌的利益,所以他趁夜入宮來刺殺朕。”
寧九連連點頭,“沒錯。”
華央不由沉了臉色,“那你還那麼開心?”
聞言,寧九頓然一愣,而後連忙搖頭擺手,“皇上誤會了,臣不是那個意思,臣是覺得我們終於引得景陌出手了,所以才……”
華央淺笑着揮揮手,“罷了,朕知道你什麼意思。”
說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霍地沉了臉色,“但是有一點,卻是不得不小心。”
寧九也收斂嬉笑之意,一臉正色道:“皇上的意思是,這景陌進了宮,我們的人竟是沒有絲毫察覺?”
華央頷首,“有今天這一次,以前也必然還有很多次,他入皇宮,如入無人之境,看來,這宮中守衛和崗哨該好好整一整了。”
寧九連忙俯身行禮,“是臣失職,臣身爲禁衛統領,理應早點發現這一漏洞,臣定會盡快修整。”
“不關你的事,是對手太狡猾了。”華央倒是沒有生氣的意思,淺笑着看了寧九一眼,“所幸,今天是有驚無險,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回去忙你的吧。明天年假就開始了,你有的時間好好整頓。”
“是。”寧九沉沉應了一聲,躬身退到殿門外,走下臺階,回身看着殿門上的匾額,沉思片刻,轉身對着守在殿門外的禁衛道:“嚴加守衛,決不可讓任何可疑之人進得了大明宮!”
幾人垂首應了一聲,而後按照佈置好的崗哨分散開來,直到確認沒有死角存在,寧九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大步出了大明宮。
沒有早朝,華央的日子也好過了些,畢竟這大冷天的,天不亮就要起身,幾乎天天如此,也着實不好過。
原本想着今日無事,可以多睡一會兒,卻不想正在睡夢中的時候,丹琴匆匆進了殿來,小聲道:“皇上,蕭將軍來了。”
一聽蕭將軍三個字,華央頓覺頭大,卻還是不得不起了身。
用完早膳,蕭意樓帶着她將這些天所學的武功招式溫習了一遍,又大致給她講了一下今天要學習的東西,卻發現華央一直是睡意朦朧的狀態。
“怎麼了?”蕭意樓停下手中的動作,“昨晚沒有休息好嗎?”
華央不答,算是默認。
蕭意樓又道:“還在想景陌的事情?”
華央不由擡眼定定看了看他,“寧九都告訴你了?”
蕭意樓淺淺笑道:“就算他不說,我也一樣能知道。”頓了頓,他收斂笑意,緩步走到她身邊,“有什麼想法?”
華央想了想,沉聲道:“果然是個陰鷙難纏的主兒,如悠她……”
“怪不得如悠公主,她自小就跟着景陌,除了風若宸,景陌是她最敬仰和在乎的人,自然會盡全力去保護景陌。”
“這個我知道。”華央頷首,“正因如此,我心裡才更加不安,那景陌是個什麼樣的人,就算我還不太清楚,你總該是知道的,他不可能給得了如悠幸福,我昨晚只見了他們一面都能看得出來。那我這個做四哥的,難道不該爲她的幸福着想,不該關心關心她嗎啊?”
“就算你關心她,你以爲她會領你的情嗎?”蕭意樓一針見血,戳中了重點。
華央微微愣了一下,想起風如悠初見她時的警覺和小心翼翼,顯然是根本就不相信她是風蕭逸,她不由輕輕搖了搖頭,“也許不會吧,她對我的提防之心很重。”
聽着她有些落寞的語氣,蕭意樓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你忘了,她是風若宸的親妹妹,你以爲風若宸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親妹妹受到傷害嗎?就算沒有你出面,也一樣會有人爲如悠公主的幸福和人生謀劃的。”
聞言,華央不由點了點頭,“說來也是,是我多慮了,這樣也好,省得我費心了。”
“倒也不全是。”蕭意樓抿了抿脣,朝着宓秀宮的方向看了一眼,“宓秀宮的那位可就沒那麼省心了。”
想起風如鳶,華央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連搖頭道:“如鳶……她真的是一個很單純很善良的女孩子,但願她這一生無病無憂,安然度過。”
說到這裡,她像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面上拂過一絲凝重,緩緩向前走了幾步,喃喃道:“若是可以,我更希望她沒有生在這帝王之家,宮牆之內,做一個普普通通人家的女兒,未嘗不好。”
蕭意樓上前一步來,擰眉看着她,輕聲問道:“你在擔心什麼?”
華央遲疑了一下,終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這麼靜靜站着,良久,她突然擡頭看了看,而後伸出手,有些驚喜道:“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