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央不由苦笑,“老師謬讚了,我……我哪裡來的不凡氣勢?最多就是個冒名頂替的罷了。”
殊君賀笑着搖搖頭,朝着蕭意樓瞥了一眼,“實不相瞞,老夫與蕭將軍早已相識,想當年,還是蕭逸太子從中搭線,這朝中怕是沒有人比老夫和蕭將軍對蕭逸太子最爲了解。你雖爲女子之身,卻能將蕭逸太子模仿得如此相似,甚至就連這舉手投足間的細小舉動都能如此相似,可見,你是真的下了苦功夫。”
頓了頓,他垂首輕聲道:“老夫聽聞,就連那字跡也模仿得十分相似。”
蕭意樓聞言,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華央,縱是看不出深意,不過至少能感覺得到他沒有不高興的意思,“殊老有所不知,早在入京之前,她就已經細緻地打聽好了蕭逸太子的一切生活習性和喜好,入宮之後,又反覆翻查書冊,但凡與蕭逸太子有關的全都記錄了下來,每日得了空便努力去練習。”
說到這裡,他的眼神微微變了變,有些朦朧,“原來這世間,一個人是真的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的,只要他想,只要用心,終究是可以的。”
華央擡眼向他看去,直直望進他的眼底,輕聲道:“所以,依你之見,我現在已經變成另一個風蕭逸。”
蕭意樓道:“除卻性別長相,其餘地方已經看不出差別。”
殊君賀在一旁輕輕笑出聲來,捋着鬍鬚點了點頭,“蕭將軍所言,正是老夫想要說的,老夫只是好奇,你是如何做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字跡都模仿得如何相似。”
“我……”華央垂首抿脣笑了笑,偷偷瞥了蕭意樓一眼,果見蕭意樓也正淺笑着向她看來,替她解釋道:“她自幼練習書法,至今已經十五年之久,一開始的時候便是從模仿各家的筆法開始,久而久之,對於模仿他人的字跡,便有了一套獨特的心得和方法。”
“是嗎?”殊君賀微微有些驚訝,點了點頭道:“能模仿各家筆跡倒是不奇,奇的是你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這麼多人的筆記都模仿得如此相似,蕭逸太子的、蕭將軍的以及老夫的,而且是各種字體都能記得清,仿得像,倒也難怪蕭將軍會選中你。”
華央的臉色微微一變,最後一句話像是突然間又提醒了她什麼,說到底,蕭意樓會選中她,只不過因爲她是完成這個任務的最佳人選罷了……
殊君賀卻似不察,轉過身去沉聲道:“老夫今日來相見,實則是有些問題想要親耳聽你說一說。”
華央道:“老師有什麼疑問儘管問來。”
殊君賀道:“老夫聽聞了你革除廢官、新增官考一事,想來你也知道,歷朝歷代都有各自的官考制度,上一次的官考距今不到兩年的時候,你可曾想過自己這麼做,會惹來多少非議?”
華央搖頭,“非議是必然的,從我選擇以蕭逸太子的身份回朝,坐上那個位子開始,這份非議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只不過是那些人尚且沒有什麼證據,不敢將這非議搬到檯面兒上來讓我知道。對於新增官考,我倒覺得是必要和應該的,新官上任尚且要三把火,我這新登帝位,革除廢官、培養自己的心腹官員纔是最正常不過的,所以整頓朝剛、官考新選是勢在必行。也只有這樣,在他們眼中才是最理所應當的,自然,只要在這個過程中,不碰觸那些保持中立老臣的利益,也不失爲一個像他們表明態度和示好的手段,且看他們能不能看得透、曉不曉事了。”
聞言,殊君賀的神色不由漸漸沉了下去,他垂首捋着鬍鬚,皺眉凝思,點了點頭頭道:“你所言有理,官考新選確實是勢在必行,而你這時間點以及理由都掐得很好也很準,讓人無可辯駁,只是,不知朝中那些老臣作何想,你可曾注意過他們的反應?”
“幾家歡喜幾家憂,這是不可避免的,此番動的人武將倒是很少,大多是文官,吏部自然沒什麼話可說,他們最喜歡的便是官考,這纔是最能展現他們用處的時候,加之從一開始,朕剛剛入宮那會兒,就已經向上官瑜表示過自己的態度,以上官瑜的聰明,不可能看不懂我的意思,他心裡多少有些明白,我是把他當做自己人的。六部之中,我動了戶部和刑部,一方面在無形之中拉近了大理寺,另一方面也給那些想要不親不疏、保持中立的人一個警醒,刑部那邊畢竟也是有黑底的,這樣的人若想要能走得遠一點,還是得擇木而棲。”
聽到這裡,殊君賀終是忍不住仰頭哈哈大笑,連連點頭道:“好心思,着實是好心思,老夫真是沒想到你一個……一個姑娘家竟然能想到這麼多,想得這麼遠,有些地方就連老夫一開始都沒能回過神來。”
蕭意樓眼底浮上一抹笑意,彎了眉角道:“殊老或許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哦?她的真實身份爲何?很特殊嗎?”
華央聞言,當即對着殊君賀附身行了一禮,“晚輩慕華央見過殊老。”
“慕華央?”殊君賀皺眉想了想,他並沒有聽過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究竟有什麼不同之處?
慕華央,慕……
霍地,他的臉色一怔,愕然地看了華央一眼,“你是慕門的人?”
華央頷首,“晚輩正是。”
殊君賀連連點頭,“難怪……難怪會有如此眼見和謀略,慕門的後人,果真有不同常人之處。”
華央輕輕搖頭,無奈一笑,“老師謬讚了,我慕門先祖確實曾有過人之智、謀士詭才,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份智慧早已丟失,說到底,慕門子孫如今靠着的不過是先祖留下的一些關於智囊錦計的書籍和記載,來一搏世名,若論學識和才智,早已比不得當年。”
殊君賀的臉色有些黯沉,深深嘆了口氣,“這也怪不得你們,時世造人,當年的慕門是受九州敬崇的第一謀士世家,受命於樓氏,爲其出謀劃策,地位何其尊崇,而今九州分裂,慕門也因此避世而居兩百年,兩百年不入世,沒有歷練和危機,又如何能保持如初?”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向華央看去,微微笑了笑,“老夫不知慕門先祖何其聰明,也不曾見過其綽約風姿,但是老夫認爲,慕門後人能如你這般,已經十分難得,畢竟,就算是尋常男子,也未見得能有你這般胸襟及遠見。”
華央連忙垂首行禮,“多謝老師誇讚。”
殊君賀揮揮手,轉而又擰了眉,想了想道:“老夫聽聞,你對官制也有想法?”
華央聞言不由恢復正色,深吸一口氣,而後用力點了點頭,“不瞞老師,這段時間我仔細研究過朝中現在的官制局面,無疑,除了帝王,文官之中丞相一人獨大,手中掌握三省六部,雖然中書省所行之事大多是直接聽命與帝王,可是丞相這一人獨大的局面卻是不可否認的,長此下去,並非良策。所以我仔細想了想,覺得廢行省實在是必行之策。”
“廢行省?”殊君賀着着實實愣了一下,就連一旁的蕭意樓也下意識地擰了擰眉,華央看了他一眼,心下了然,這是她昨天剛剛決定的,尚未來得及與他細細商議。
殊君賀想了想,問道:“廢了行省,又打算如何?”
華央一臉肅然,沉聲道:“廢行省,只留中書省,中書省畢竟掌帝王之筆,行帝王之命,留下中書省,升中書令位同丞相,行右相之權,便可與丞相分庭抗禮,而不至於一家獨大。”
蕭意樓忍不住出聲道:“那六部呢?”
華央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精光閃爍,蕭意樓心知她又要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了,不由擰了擰眉,聽她緩緩道:“暫由帝王直轄。”
殊君賀皺了皺眉,低聲道:“你這是要收權?”
華央神色凝重道:“我知道,這樣做會有不少風險,畢竟中央集權會惹來不少朝臣非議,可是眼下形勢迫然,若不這麼做,而想要儘快查清那麼多、那麼久的事情,實在太難。”
頓了頓,她垂首行了一禮,“晚輩知道這樣的想法有些荒唐和大膽了,若有思慮不周之處,還望老師予以指明。”
殊君賀畢竟是兩朝帝師,若算上華央頂替的風蕭逸,已經是三朝帝師,他的見識和眼光自然不是一般之人所能及。
只見他凝眉深思良久,終於緩緩開口道:“廢行省倒不是不可,正如你所言,官制需隨朝局形勢而變,而今的情況廢行省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決斷,只是這六部,若如此毫無防備地便全都收回帝王手中,難免會引起朝臣猜疑和恐慌。這網要收,但是要慢慢地收,要在魚兒不知不覺之中慢慢收回來,若是拉得急了,驚了一些魚兒,難免會弄得魚死網破。”
華央聞言,心下霍然一凜,沒由來地驚出一身冷汗來,是了,她只想着怎麼收權,卻忽略了這個收權的過程,多虧了殊君賀這般提醒,否則……
想到這裡,她不由對着殊君賀深深行了一禮,“老師所言如醍醐灌頂,是我疏忽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