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煜握了握拳,低垂着頭,“我明白,以川蒙現在的兵力,想要與大月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
“祁連……”華央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現在也不是以大月皇帝的身份在和你說話,而是你的朋友。”
“朋友?”祁連煜稍稍驚訝,輕呵一聲,“我們還能算是朋友嗎?”
華央道:“至少今天晚上算是。”
祁連煜想了想,用力點了點頭,“你說的話我會考慮的,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件事要弄明白……”他擡眼看着華央,神色越發地凝重嚴肅,“你……你說的你姐姐派人追殺你的那件事,可曾有騙過我?”
華央垂眸,搖頭道:“沒有。”
“那這是爲何……你明明的大月皇帝的身份,卻在宮外過着東躲西藏的日子?”
華央笑道:“其實那天晚上蕭意樓已經跟你說了,我們鬧了些不愉快。”
祁連煜挑了挑眉,“所以說,事情的真相是,你和蕭意樓鬧了不愉快,所以你出宮去了,卻被你的姐姐追殺,於是你躲到了客棧,正好遇上了我?”
見華央神色坦然地點了點頭,祁連煜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華央道:“至於你的情況,我已經大致瞭解了,所以我才說,回去吧,回到川蒙,做你該做的事情,大月……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不是因爲大月兵強馬壯,也不是因爲大月高手如雲,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你們困死在洛城,我只是希望你能安然無恙。”
“可是川蒙和大月之間……絕不可能相安無事,安然無恙。”
華央道:“也許以前不能,但是現在能不能,情況就不好說了。”
祁連煜不解地看着華央,華央神秘一笑,道:“你們也知道了,奇書已經現世,而今就在東璃,東璃捧着這麼一塊燙手的山芋,只有兩個選擇,要麼丟掉,要麼儘快找個一個合適的盤子放起來。”
祁連煜道:“想讓他們丟掉是萬萬不可能的,他們費勁了心思,賠上了那麼多條人命才換的的,怎麼可能輕易丟掉?至於那個盤子……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慕門就是他們想要的那個盤子。”
“沒錯,東璃顯然是對慕門和奇書勢在必得,換言之,也是對九州勢在必得,所以眼下川蒙最大的敵人已經不是大月,而是東璃,你以爲依着東璃新帝雲冽那不安分的性子,他第一個要對付的,會是誰?”
祁連煜皺眉仔細想了想,雖然這個時候他的腦子不是很清醒,可是事關整個川蒙的命運,他還是警惕起來,思索片刻,突然一驚道:“川蒙!”
仔細想想,又搖頭道:“可是……可是這些年東璃與川蒙一直都是交好的態度,畢竟,只有我們聯手,纔有可能抵禦得住大月,按說東璃不會這麼做纔是……”
“如果東璃老皇帝還在的話,自然不會這麼做,又或者,如今的局面稍稍改變一下,他們也有可能會放棄這種念頭,可是現在,川蒙已經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了。”華央說着,用手沾了些酒水,在石桌上畫了幾個圈,“你看看,如果東璃真的能說服慕門與他們聯手合作,就等於他們掌握了三州。區區三州不足爲懼,大月畢竟有四州,所以東璃如果想要拿下他們一統九州最大的絆腳石大月,那就一定要比大月更強,所以餘下的兩州他們勢在必得,羣居雷州的小族小國對東璃來說並不是問題,唯一值得他們認真對待的便是三朝之一的川蒙。”
聽到這裡,祁連煜不由用力握了握拳,咬了咬牙,沉聲道:“你的意思是,東璃在與大月大打出手之前,會先想辦法一點一點吞併其他零散的勢力,而後再一舉出擊大月?”
華央撇了撇嘴道:“這只是我的想法,究竟東璃是不是真的這麼想,其實我也不知道。”
祁連煜道:“我倒是覺得你說的有些道理,你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他側身看了華央一眼,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三個月前,東璃傳信於我父皇,道是打聽到了一些與我川蒙有關的消息,雷州有人散播謠言,詆譭我川蒙,父皇震怒,命人查實之後,出兵討伐,東璃是我川蒙的同盟,事情又是他們查出來的,自然也出手了,最後,一個小族和兩個小國被滅……”
華央挑眉,“然後呢?”
“然後……然後東璃當時出動的兵馬衆多,便留下守住了被攻下的地域……”
“再然後,那些地方就變成東璃的了。”
祁連煜點頭,“看來你說的沒錯,東璃很有可能早就三個月之前就已經得到了奇書,從那時候開始,他們就已經開始打九州的主意,那兩個小國和一個小族的地域,不過是一個開始,一個前兆罷了。”
說着,他突然一拳砸在石桌上,懊惱地嘆息一聲,“我們所有人都被他們騙了!”
華央攔住他,“你也不必自責,只能怪他們裝得太像了,戲演得太好了,竟然直到現在,九州諸國纔打聽倒奇書在東璃的消息。”
祁連煜有些不安地看着華央,神色愧然,“我……對不起,我……”
“你什麼都不用說,更不用道歉。”華央擡手輕輕一揮,淡笑道:“現在你我之間沒有對錯,只有各爲其主,你爲了川蒙,而我爲了大月。也許你們自認爲此一行計劃會天衣無縫,可是你們卻不知道,早在你們踏入洛城城門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大月的人看穿了,即便看不穿,也不會讓你們輕而易舉地離開。所以,不管你們此行是真心求和,還是別有目的,大月都是做有準備的。”
“這麼說,我們是羊入虎口?”
“那就要看看你能不能做出最明智的選擇了。”華央換出一臉正色,定定看着祁連煜,“也許真正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身爲朋友,我本應該無論如何都要確保你的安全,可是現在,我更希望你能按照我所希望的那樣去做。那是唯一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保住你們,也能保住大月的利益,我終究……還是要把大月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祁連煜連連搖頭,“如你所言,錯不在你,各爲其主罷了,你在這種時候還能考慮到我的安危,我已經很開心了。說到底,其實你已經救了我兩次,加上這一次的,三次了,我真怕我以後還不起。”
聽得出來,他的語氣之間有一絲悵然,神色中也有遮掩不住的落寞,華央不由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又怎知,你沒有救過嗎?”
祁連煜一怔,“有嗎?”
華央輕聲笑了笑,沒有答他。
隔了半晌,祁連煜問道:“對了,你這……身份更迭的事情,她……我是說,你姐姐她知道嗎?”
華央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她一直以爲,我就躲在洛城的某個角落。”
聞言,祁連煜用力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華央笑了笑,想要再說什麼,可是看到祁連煜那一臉認真的神色,終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許是因爲喝了些酒,祁連煜離開之後,華央心裡的燥意並未褪去絲毫,反倒越來越強烈了,站在路口四周看了看,她突然擡腳朝着北邊走去了。
宮人內侍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遠遠地跟着,哪知天色太暗,走出沒多遠便跟丟了人。
華央一路迷迷糊糊,搖搖晃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等她因爲看不清楚路而停下來擡眼向四周望去時,才發現這裡竟然是一個她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更是不敢想象宮中原來也有這種地方。
這四周的雜草都已經長得很高,幾乎快要蓋住了兩旁的路,前面有一處宮苑看起來已經多年無人居住,陰森森的,四下裡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華央暗自輕嘆,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到這個荒廢的宮苑來了,這裡就算有人,只怕也認不出她來吧……
“哈哈……”正要轉身離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華央一怔,霍地回身看去,確認四周空無一人,可是那笑聲卻沒有停下,她側耳停了停,終於確定這笑聲就是從那廢棄的宮苑內傳出來的。
她猶豫了一下,擡腳走到門前,貼過去聽了聽,只聽裡面有一個女子在咯咯笑着,道:“李嬤嬤我跟你說啊,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我把藥放進去了,沒人看到……”
“好了……娘娘成功了,大家都誇娘娘,皇上也誇娘娘,好不好?”這是一道蒼老的女人嗓音,“可是皇上不喜歡太瘦的女人,娘娘若是再不吃飯,等你瘦了,皇上就要去找別的娘娘了。”
“不行,皇上不能走,我做了這麼多,廢了這麼多心思,就是爲了要留住皇上,他不能走……”
這毫無頭緒的對話讓華央來了興致,她後退了兩步,擡眼看了看,而後走到一旁的圍牆下,深吸一口氣,足下一點躍上圍牆,悄無聲息地進了院內。
這院子裡的雜草也長得很深,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有一條小路上兩旁的草木幾乎都清理得乾乾淨淨,朝陽的那一面空地上還中了不少瓜果蔬菜,再往裡走幾步,隱隱聞到了一陣飯香,華央心下驟然一駭……
這裡竟然,住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