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意樓滿意地點了點頭,輕輕揮揮手,寧九會意,悄悄又退了出去,蕭意樓這才側身看了司徒庸一眼,衝他淡淡一笑,舉了舉杯。
司徒庸手心裡捏出一把汗來,訕訕一笑,舉杯應下。
祁連煜壓低聲音道:“這下老師該明白,我爲什麼不讓我們的人動手了吧。”
司徒庸沉着臉低下頭,沒有應聲。
華央出聲道:“川蒙的和談書朕已經看了,此番殿下與司徒大人前來的用意朕也已經明瞭,實不相瞞,朕在外的這些年,走過很多地方,見到了太多因爲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無辜百姓,心知征戰並非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只會給無辜的百姓帶來無盡的災難,所以朕也希望能與鄰交各國各族友好互助,互通有無,既然這一次川蒙太子殿下親自前來和談,朕又豈有不應之理?”
司徒庸正要出聲,祁連煜就搶先一步開口了,道:“皇上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既然皇上也有此心,那不如我們儘早將這和談書訂下,如此一來,可以了去我們兩國的一塊心病,同時,也給那些欲對我們兩國不利、毀壞我們之間友交之人一記重創。”
“好,朕也有此意,等宴後朕召集諸位大人,與殿下和司徒大人好好商議一番,這和談書該怎麼來訂。”
“如此甚好。”祁連煜輕笑一聲,作了一揖,“祁連煜先代我川蒙百姓謝過皇上了。”
華央挑了挑眉,與之相視一笑,而後又看了蕭意樓一眼,舉了舉杯。
宴後,夜色已濃。
一輛馬車疾駛在通往驛館的路上,駕車的人神色匆匆,一臉警惕。
“殿下實在是太魯莽了!”司徒庸皺緊眉頭看着祁連煜,沉嘆一聲,道:“方纔在宴上,殿下怎能說出那樣的話來?您……您怎麼能幫着那個假皇上……”
“假皇上?”祁連煜冷冷出聲,打斷了他,冷眉一挑凝視着他,“老師到現在還以爲那是假皇上?”
司徒庸愣了一下,“難道不是嗎?”
祁連煜道:“若真的是假皇上,那爲何方纔席間老師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
“我……”司徒庸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老師也看到了,方纔不管你如何刁難,那皇上可有露出一絲慌亂?”
司徒庸雖然不願意承認,卻不能不點點頭道:“確實沒有,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是真的,你忘了那密函中所言,這個假皇帝十分狡猾,不是尋常之人所能對付得了的。”
“老師現在還能肯定,那密函中的消息不會有假嗎?”祁連煜直直盯着司徒庸,一向頑劣的眼神不知何時變得異常冷冽,看得司徒庸心下一陣不安,“老師可知昨天我與皇上都談了些什麼?”
司徒庸忙問道:“談了什麼?昨天晚上你回來之後醉成了那樣,老夫也沒法問清楚。”
祁連煜道:“老師以爲那天晚上蕭意樓爲什麼會那麼輕而易舉地放我們離開?”
司徒庸想了想道:“難道不是因爲那位央央姑娘?”
祁連煜輕呵一聲,“在老師眼中,蕭意樓是那種人?呵呵……我就實話告訴老師吧,其實在你們找到我之前,你們剛一進了洛城城門,就已經被他的人盯上了,你們同行幾人、從何而來、見過哪些人、做過哪些事……”
司徒庸驚道:“他都知道?”
祁連煜搖搖頭道:“皇上沒有明說,不過也是**不離十了。像蕭意樓這麼聰明的人,他本來就對川蒙戒心很重,又怎會如此輕而易舉地放我們進來而不問?至於那天晚上,他之所以能那麼爽快地答應放我們離開,不過是因爲他早已對我們的行蹤和一舉一動都已經瞭若指掌。”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冷冷笑出聲來,搖頭道:“這大月,誰都能輕視和低估,獨獨除了蕭意樓不行。”
司徒庸思索片刻,沉聲道:“那又如何?我們此番前來,明裡打着和談的名頭,大月自是不能拿我們怎麼樣,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更何況我們現在還沒有交戰。”
“前提是,我們確實是來和談的來使,如若不是……”祁連煜沉着臉色搖了搖頭,“如若我們是別有用心,想要做什麼對大月不利的事情,老師以爲大月會怎麼做?”
司徒庸神色一驚,垂首想了想道:“那……殿下以爲我們現在當如何?”
祁連煜眸色一定,沉沉道:“既然是來和談的,那就和談。除此之外,我們沒有第二條路。”
“可是……”
“至於是選擇和談,還是聽信那個密函中的消息,設計揭穿這位皇上的身份,等回去之後,我自會親自向父皇言明利弊。”說着,他停了一下,神色肅然地看了司徒庸一眼,“老師現在要考慮的,應該是那個給你送密函的人,以及那密函中的消息,究竟還信不信得過。”
聞言,司徒庸頓然心下一凜,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今天的晚宴,宴上人不少,加之又論及要事,華央倒是剋制住了自己,沒有喝太多的酒,風若宸身體不適,風萬鈞送其回光化殿,護送華央回紫宸殿的重任自然就落在蕭意樓和寧九身上了。
一路上,蕭意樓和華央幾乎是一言未發,兩人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走着,直到紫宸殿的殿門已經進入視線之中,蕭意樓突然出聲道:“今晚是不是喝得不盡興?”
華央腳步一頓,回身看了他一眼,面上不見輕鬆,眼底不見喜色,有的只是一層濃濃的霧,沉肅而凝重。
蕭意樓見了,只覺心下咯噔一沉,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怎麼了?”
華央把手伸到他面前,朝着他的一隻手臂努了努嘴,蕭意樓稍稍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伸出手去,華央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衣袖高高挽起,不出他所料,手肘上方果然有一道長約三寸的傷疤,歷時經年,那道傷疤已經漸漸淡了,不再猩紅,可是身爲學醫之人,華央一眼便看出,能留下如此深的傷疤,當初的傷口必然深可見骨,鮮血淋漓。
“原來當初,你讓我在手臂上弄一條假的傷疤,不單單是爲了應付景晟,而是因爲……真的有這樣一道傷疤存在,這隻手臂真的受過很重的傷……”華央嗓音呢喃,緊緊盯着那道傷疤看着,心下一陣隱隱的心疼。
“沒事了。”蕭意樓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而後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把她的手拿開,放下了衣袖,“已經過去很久了,不疼不癢,我幾乎已經忘記它的存在。”
華央低垂着頭,似乎若有所思,手緊緊握成拳,蕭意樓便握着她的手,試着一點一點讓她的手鬆開。
寧九正領着一隊人不緊不慢地跟着,走到路口的時候,擡眼看到前方不遠處的兩人,霍地腳步一頓,想也不想便轉身攔住了所有人,喝道:“停下!”
衆人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寧九想了想,支支吾吾道:“那個,皇上和將軍有事要談,我們先稍等會兒。”
聞言,一隊人不疑有他,乖乖停下等着。
過了會兒,寧九又伸出頭去看了看,只見蕭意樓緩緩攤開自己的手掌,華央也一點一點鬆開了自己的拳頭,收回自己的手,而後深吸一口氣,繼續擡腳向着紫宸殿走去,寧九這才衝着身後的人招招手,迅速跟上。
“藥已經試了。”華央開口,嗓音有些沉重,“也和忌先生商討了一番,至少眼下看來,這道方子是可用的。”
蕭意樓頷首,“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給他解毒?”
華央道:“他的毒和尋常的毒不同,而且毒入體內已經這麼多年,光光靠着解藥是不行了,須得每日以金針度穴,除此之外……”
蕭意樓眉峰一蹙,“還需要什麼?”
聞言,華央不由側身看了他一眼,突然輕笑一聲,道:“還需要你的保護。”
蕭意樓怔了一下,繼而輕輕笑開,“不管怎樣,你只管去想法子,至於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宮中若是尋不到,便告訴我,我來準備。”
華央恢復正色,用力點點頭,“有你這句話,就什麼都不缺了。”
說話間,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紫宸殿,華央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道有傷疤的手臂上,蕭意樓便側身將那隻手臂避開她的目光,淡笑道:“不用擔心,以後會慢慢變淡,終有一天會消失不見的。”
頓了頓又道:“你醫術那麼好,如果真覺得看着礙眼,那就給我配些膏藥,我回去把它抹除掉。”
華央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揮揮手道:“我的藥很貴的,不能隨意浪費。時辰不早了,你該回了。”
蕭意樓稍稍遲疑了一下,卻終究沒有再說什麼,轉身緩步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華央的臉色也一點點沉了下去,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楚城的那隻手臂上,在同一個位置,也有這麼一道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