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風裳進門來的同時,還有一人從另一邊的門進了清嵐殿,與風裳幾乎是同時落座,同時持起杯盞,卻又同樣都還沒有來得及飲茶,便聽到隔壁有輕輕的說話聲傳來……
“這麼說,容妃娘娘想通了,願意將當年的真相全都如實相告?”
那是華央的聲音,聞聲,風裳和風若宸剛剛送到嘴邊的杯盞全都一滯,停了下來,神色瞬間變得沉肅,頓了頓兩人將杯盞緩緩放下。
外面有輕輕的腳步聲,雖然很輕,風若宸卻聽得清楚,側身一看,蕭意樓緩步走進來,在風若宸的另一側落座,神色淡然鎮定,似乎早已知曉今晚的安排。
而同時,風萬鈞則從另一側緩步走進了風裳所在的地方。
所有人幾乎都在一瞬間回過神來,明白了今晚安排的用意,所以所有人都沒有出聲,靜靜聽着中間正廳的動靜。
“我願意說,並非是因爲我怕死,想要保住自己的命,如皇上所言,我想要求一份心安,雖然我知道這很難,可是,至少不至於讓我日後與先皇地下相見的時候,連一個求得他原諒的機會和理由的都沒有。”
容妃的嗓音略有些沙啞,面容憔悴,顯然是思考了一宿,一夜未眠,即便她面上故作鎮定,可是那忍不住微微顫抖的指尖卻暴露了她心底的慌張與不安。
華央示意奉茶的宮人全都退下,而後將一盞茶退到她面前,輕聲道:“朕明白,所以不管待會兒的真相如何,朕都想先跟娘娘道一聲謝。”
“呵!”容妃淒冷一笑,搖了搖頭,“道謝就不必了,等你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只怕恨不能立刻殺了我。我死不要緊,只求皇上在我死後,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李嬤嬤一條生路。她歲數已經大了,就算皇上留着她,她也沒有幾年活頭了。”
華央略一沉吟,點頭道:“好,朕答應你。”
君無戲言,得到了華央的承諾,容妃稍稍鬆了口氣,輕嘆一聲,道:“這件事,準確地說來,應該從十九年前說起。那一年我年方十七,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父母是一方縣官,日子雖然不算大富大貴,倒也安寧。原本爹孃已經爲我定了一門親事,再過半年我便要成親了,可是就在某一天,家中突然來了一位大人,他們與我爹孃一番密談之後,我就被他們帶走,三個月後,我與一批女子一起被送入宮中……”
十九年前的那一次選妃動靜不小,衆人皆知,最初的容婕妤、後來的容妃便是在那一次選妃之中被選入宮中的。
“雖然那時候我面容姣好,性格也和氣,得了先皇一時寵愛,可是這恩寵也不過是一時的,並不長久,不到半年我便與那些入宮多年的妃嬪一樣,並無特別之處。就在我以爲自己睏乏無助、會就此老死宮中之時,當初送我入宮的那位大人來找到了我,他告訴我,他有辦法讓我重新贏得聖寵,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須要爲他做事。我沒得選擇,我爹孃的命在他手中,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而他給我第一個任務,就是接近當時的寧貴妃……”
風若宸下意識地擡眼朝着蕭意樓看了一眼,只見蕭意樓持杯微微呷了一口,面色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那持杯的手力道微微加重了些。
華央也側身看了看那低垂的簾幕和屏風,神色略有些擔憂。
容妃並沒有察覺,繼續說下去:“寧貴妃人很好,脾性謙和溫柔,也從不爭寵,對待任何事都是平常心態,也許正因如此,先皇對她總是多有寵愛,有時候讓人覺得先皇對寧貴妃的寵愛,甚至要多過當時的皇后娘娘……”她頓了頓,看了華央一眼,“我是說,景皇后。”
華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
“寧貴妃知曉我的情況,對我多有照拂,正也因此,我一個小小的婕妤才能在宮中安穩度日,可是時間越久,我心中便越加不安,我知道,大人讓我接觸寧貴妃,必然是有所圖的,果然,沒過多久,大人便找到我,讓我想辦法陷害寧貴妃,說她在宮中行巫蠱之術,我沒有辦法,只能照做,將寫了景皇后生辰八字的小人紮了針,丟在了寧貴妃的寢宮。但是寧貴妃太過聰慧,從小人身上的字跡和布料中發現了端倪,證明了自己的清白,無奈之下,那位大人便隨便推了一個人出去頂罪了。這件事情過後,我擔心自己會被懷疑,足有大半年的時間不敢輕舉妄動,繼續等待時機,如此一直等到十六年前,終於等來了一個機會……”
華央輕輕蕩了蕩杯蓋,道:“是皇祖母病重。”
容妃點頭,“沒錯,那時候身體一向健朗的太后娘娘突然病重,太醫查了許久都沒有查出端倪,起初說是藥石無醫,誰知後來康閒又找到了治病的藥方,皇后娘娘便帶着我們所有後宮妃嬪爲太后娘娘侍疾,每個人都有份兒,輪流着來。那位大人再次找到了我,他讓我藉着這次的機會扳倒寧貴妃,他還給了我一包藥……”
華央鳳眉一挑,“他讓你下毒?”
“是,那是一包毒藥,他讓我把在寧貴妃侍疾的時候,找機會把毒藥放進太后娘娘的湯藥裡,這樣便能傢伙寧貴妃毒害太后娘娘。”
“可是最終被廢的,卻是皇后娘娘。”
容妃神色有些掙扎,雙手已經顫抖得越來越厲害,臉色也越來越蒼白,低下頭哽咽了一聲,道:“原本,我挑選的日子確實應該是寧貴妃侍疾的,可是……可是我沒想到那天晚上寧貴妃突然身體不適,皇后娘娘體恤,便頂替了寧貴妃,所以……所以那晚有毒的湯藥,是從皇后娘娘手中餵給太后娘娘的……”
風若宸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擡眼看了看蕭意樓,四目相對,兩人都沒有說話,神色卻都越來越沉,越來越冷。
“外面的人都覺得皇后娘娘被廢,莫名其妙,不知所爲,先皇也並未對外明說是因爲什麼,不過明白人都知道其中緣由,先皇那時候一心沉溺在太后娘娘故去的悲痛之中,認定是皇后娘娘害死了太后娘娘,所以沒多久皇后娘娘就被廢去,打入冷宮……那位大人得知了情況,惱怒至極,卻又沒有別的辦法,不想賠了夫人又折兵,所以便留了我一命,讓我將功補過,趁着這個時候靠近皇上,努力博得皇上的寵愛,我心裡慌張又害怕,事情到了這一步,早已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已經沒有退路,只能硬着頭皮上前。我本想着,皇后娘娘仁慈心善,我若能得勢,定要想辦法保住若宸太子,可誰想……”
說到這裡,她哽了一下,眼淚終於忍不住緩緩落下,華央遞了塊帕子給她,她接過擦了擦眼角的淚。
華央沉聲道:“可誰想,還沒等你得勢,大哥便因爲爲景皇后求情,而被父皇遷怒,廢去了儲君之位。”
容妃用力搖着頭,“我不想這樣的……我沒有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景皇后一向待我不薄,我是真心沒有想過要害他們母子……”
“如果當初不是景皇后替生病的寧貴妃擋下這一劫,那落得如此地步的就會是朕和朕的母后。你說過,母后待你極好,你卻又爲何能對母后下此毒手?”
“我……”容妃有些語塞,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拼命地搖着頭,“我沒有想過要害任何人,我是沒有辦法……我一人的命不重要,可是我的父母……”
華央深吸一口氣,心中隱隱有些擔憂風若宸,所以並不打算糾纏下去,問道:“朕知道,你與母后交好,感情不錯,母后被立爲皇后之後,你也被晉封爲妃,不過朕很好奇,你那日見到朕之後,一直向朕道歉,說你害了朕和母后,這其中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母后和寧家的事,也與你有關?”
“呵呵……”容妃悽笑了兩聲,“我說過,你若是知道全部的真相,一定會想要殺了我。”說着,她擡眼看向華央,苦苦笑着,道:“也許應該說,寧氏會變成今天這般,都是因我而起。”
華央凝眉,“爲何?”
容妃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景皇后被廢,打入冷宮,沒多久便抑鬱而終,若宸太子也傷了身體,染寒疾在身,雖然先皇在後來的幾年裡對我和寧皇后多有寵愛,可是時間越久,越是冷靜下來回想當初的事情,他便越覺得這其中有蹊蹺,開始懷疑景皇后是不是被人陷害了。我心中很是害怕,一心想着要怎麼樣才能擺脫我的嫌疑,保住我一家上下的命……直到十一年前,先皇因心中抑鬱過度,加之積勞成疾,病重不起,那位大人終於再次找到了我,他告訴我這是我最後的機會,只要我有法子扳倒寧皇后,他便在事成之後送我出宮,與家人團聚。可是要怎麼扳倒一直都受先皇寵愛的寧皇后,實在是一個大難題,我想了很久,終於,我想到了一個辦法,縱然不能讓我自己全身而退,可是至少……依我對先皇的瞭解,我還是能保住我自己的性命的……”
華央輕吐一口氣,冷了臉色,目光投向蕭意樓和風若宸所在的那一邊,沉聲道:“你把當初在皇祖母的湯藥裡下毒的罪名,嫁禍給了寧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