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萬鈞連忙搖頭道:“不,這件事不是姑姑的錯……”
“是我的錯!”風裳深吸一口氣,抓緊風萬鈞的手臂,良久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元容一行人好不容易跟了上來,連忙給風裳和風萬鈞撐了傘,卻發現兩人的衣衫已經全都淋溼了。
風萬鈞皺皺眉道:“速速送姑姑回宮,來人,快去吩咐御膳房備薑湯……”
風裳的臉上已經分不清的淚水還是雨水,她緩緩鬆開風萬鈞的衣袖,任由元容扶着,一步一步朝着鳳安宮的方向走去,腳步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風萬鈞雖然心裡還念着殿內的情況,卻又放心不下風裳,轉念一想,一咬牙,親自送着風裳往回去了。
對於風裳的離開,蕭意樓和風若宸顯然都已經知情了,得知有風萬鈞跟着去了,兩人不由相視一眼,稍稍放了心。
正廳內的談話卻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華央沉吟良久,見沒有什麼異樣,風若宸和蕭意樓那邊也都還算冷靜,不由悄悄鬆了口氣。
“容妃娘娘……”華央清了清嗓子,端起杯盞微微呷了一小口,擡眼看向容妃。
容妃悽悽一笑,搖頭道:“你不用這般客氣地稱呼我,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恨死了我,恨不能殺了我,畢竟,是我害得你的母后和寧家上下落得如此結局,你若是想要殺了我,我絕對不會有一句怨言。”
華央卻微微搖了搖頭,“你的生死並不是掌握在朕的手中,而是另有其人,朕只是還有些疑慮,想要弄個明白。”
容妃像是瞬間回過神來,垂首輕笑了一聲,點了點頭,“我明白,你想要知道那個一直指使我做這一切的人,是誰?”
“是。”華央果斷應聲,“這纔是朕最想要知道的。”
“呵呵……你想知道,我自會告訴你,我一個將死之人,留着這些秘密也沒有用處了,告訴了你,就當做是我爲自己犯下的罪孽贖罪了,就算贖不清,但是正如你所言,我想要自己能心安一點,只不過……”
她停了停,側身朝着蕭意樓和風若宸所在的那一側看去,“也許這個答案並不是所有人都想聽到的。”
聞言,華央的臉色霍地一沉,明白過來,想來,事情的真相應該與她所料相差不大了。
“容妃娘娘儘管說來便是。”
容妃輕嘆一聲,無奈地搖搖頭,遲疑了片刻,低聲道:“那個人,就是景皇后的兄長、如今的大月丞相,景晟。”
華央心下驟然一聲低呼:果然!
低垂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側身看去,那邊的人她看不到,看不到他們的表情和神色,卻能想象得到,此時此刻,最煎熬的人莫過於風若宸。
只見他一直沉靜淡然的面上終於浮現一抹無法言喻的掙扎與悲痛,俊冷的眉峰緊緊蹙起,雙拳緊握,發出輕輕的響聲,即便如此,他依舊緊抿着脣,努力不讓自己出聲,也不讓自己動身,他只擔心自己這一動,會做出什麼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來。
腦海裡清晰地閃過景歆臨終前所說的話,彼時她的臉色已經蒼白如雪,神色憔悴枯槁,卻緊緊握着風若宸的手,哽咽着一字一句道:“答應我,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要盡全力保景家周全。”
他別無選擇,即便明知自己落得被廢的處境多半是因爲景家的逼迫,此時此刻面對景歆的要求也只能點頭以應,而這些年他也確實如當初承諾自己母親的那般,努力做到了保景家周全。
只可惜,景晟卻並不懂,更不會知道珍惜景歆用自己的命換來的保護與安寧。
最終真相揭開之後,竟是發現,當年授意給太后娘娘下毒的人,竟然是景晟,換言之,毒害太后娘娘而使得景歆被廢的人,最後竟是景晟自己!
他原本是想要除去能與景皇后平分秋色的寧氏,屆時景家一家獨大,卻萬萬沒想到最終竟把自己的親妹妹搭了進去。
說到底,害死景皇后的人,是景晟!
“咳咳……”風若宸只覺胸口一陣氣血翻騰,疼得厲害,不由俯下身一陣劇烈地咳嗽,越來越急也越來越重,一聲趕着一聲。
華央霍地站起身來,擰緊了眉,神色擔憂地看着那邊的屏風。
韓子碩偷偷瞥了蕭意樓一眼,正好看到蕭意樓正眼神示意他上前來,連忙慌張地走到風若宸身邊,垂首問道:“王爺,你怎麼樣?要不要傳太醫?”
風若宸一手負在嘴邊,一手輕輕揮了揮手,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如此咳了一陣,突然他身形一晃,俯身吐出一大口血來,一時間,他淺色的衣衫上猩紅點點,一陣血腥味兒在偏殿瀰漫開來。
“王爺!”就在韓子碩驚愕低呼的同時,一道身影一晃而過,轉眼便到了身前,一把握住風若宸的手,另一隻手翻掌運氣,抵上風若宸的後心。
正廳的華央早已是心中不安,此時聽得韓子碩一聲低呼,顧不得那麼多,連忙衝了進來,一擡頭便看到蕭意樓正站在風若宸身邊,正在運功爲他順氣。
韓子碩不安地看着蕭意樓,皺眉道:“蕭將軍,你幹什麼?”
“別打擾他。”華央冷喝一聲,走上前來,看了看蕭意樓,又看了看風若宸,最後目光落在地上的血跡上。
“大哥……”她輕輕唸叨了一聲,心沒由來地揪了起來,等着蕭意樓這邊剛一放開手,便抓起風若宸的左手搭上他的腕脈。
隨着時間的流逝,她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驀地,她擡眼看了看蕭意樓,遲疑道:“不能再耽擱了……”
蕭意樓神色沉肅冷冽至極,嗓音冰冰的不帶一絲感情,沉聲道:“忌先生不在,你一人可行?”
華央擰眉,不搖頭也不點頭,“試了,有六成希望,不試,死路一條。”
聞言,蕭意樓眉峰倏忽蹙起,垂首看了一眼已經陷入昏沉的風若宸,這是他第二次看到他這般脆弱不堪,卻是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他可能會隨時撒手離開。
“好。”略一沉吟之後,他重重點了點頭,“他交給你,你有任何需要,交給我。”
華央重重點了點頭,緊緊握着風若宸的手,“速速送大哥回寢殿,我現在立刻回去準備。”
聞言,蕭意樓片刻不耽擱,伸手將風若宸扶起,又側身瞥了韓子碩一眼,韓子碩當即會意,快步走到殿門口撐開傘,送着一行人朝着光化殿去了。
這邊廂,華央正要離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折回正廳,只見容妃一直這般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神色淒涼決絕,嘴角的笑意冷清寂寥。
見華央走過來,她擡眼看了看華央,突然輕聲道:“對不起……”
華央深吸一口氣,搖頭道:“你要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我知道,說到底,我最對不起的人現在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兩位皇后娘娘走了,先皇也走了,所有人都走了,這十多年的活頭是我偷來的、討來的,已經足夠了。”
華央稍稍遲疑了一下,終是沒有再多說什麼,輕呵一聲道:“來人。”
即刻有禁衛上前來應道:“皇上。”
華央看了容妃一眼,道:“帶她下去,好生照顧,不得有任何閃失。”
“是。”侍衛應了一聲,兩人一左一右地將容妃扶起,朝着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容妃突然回身看了華央一眼,輕聲道:“謝謝你。”說罷,大步離去。
華央卻沒有絲毫心思聽她的謝,片可不敢多耽擱,匆匆朝着紫宸殿的方向去了。
“轟隆……”一聲巨響,繼而便是接連不斷的悶雷聲,空中閃電一道接着一道劈過,照亮了整個院子。
一名宮女替風萬鈞將淋溼的衣物換了下來,又給他奉上了熱乎乎的薑湯,風萬鈞端起碗剛剛送到嘴邊又停下了,沉聲問道:“姑姑怎麼樣了?”
小宮女答道:“元容姑姑已經爲長公主殿下換下了淋溼的衣衫,伺候長公主喝了薑湯,眼下已經躺下了。”
“那就好……”話雖如此,他這心裡依舊是不踏實,仰頭把薑湯喝完之後,沉吟良久,突然站起身來出了門去。
絳雲殿寢殿,風裳已經如小宮女所言躺下了,卻並未入睡,元容正坐在牀邊陪着她,看着她靠着身後的軟墊黯然落淚,元容也跟着紅了眼睛。
“長公主……”她輕輕喊了一聲,“時辰不早了,長公主也累了,咱們早些歇着,可好?”
如意料之中的,風裳輕輕搖了搖頭,眼淚打溼了衣襟,哽咽一聲,緩緩道:“元容,是本宮錯了,是本宮害得他們至此……”
元容連忙搖頭道:“怪不得長公主,不是長公主的錯,是那位容妃娘娘,是她害了所有人……”
“不是的……”風裳的聲音很輕很低微,帶着哭腔,“如果本宮一早就知道、並相信毒害母后的人不是景皇后,如果本宮在若宸被廢去儲君之位的時候願意出面爲他求情、幫他一把,而不是趁着皇兄正在氣頭上的時候火上澆油,也許若宸就不會被廢,也就不會被禁足冷宮足足五年、受盡苦楚,自然也不會染上一身的病痛,更不會因此而心生恨意,報復在蕭逸身上……而若是沒有十一年前的宮變,皇兄也許就不會死,寧家也不會被滅……歸根結底,是本宮造成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