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響雷,繼而一道閃電劃過,似要將這夜空劈開,雨腳如麻,不停落下。
華央一襲乾脆利落的男裝,與蕭意樓並肩站在一座涼亭內,朝着不遠處的正廳看去,只見一名女子正呆呆地坐在廳內,一名男子則靜靜地站在她身邊,一言不發,也一動不動。
“這明明是梅雨,爲何卻響雷不斷?”華央伸出手去,只覺那碩大的雨滴砸在手心裡,微微的疼。
蕭意樓伸手拉回她伸出去的手,淡淡道:“你的寒症尚未痊癒,不可淋浴。”
華央此時卻根本沒有心思去想自己的寒症,側身看了蕭意樓一眼,而後垂首輕輕搖頭,“查出什麼來了嗎?”
蕭意樓道:“眼下查到的只是表象。”
“說來聽聽。”
“連將軍領兵回朝途中,遇上了邱涼族的兵馬,兩軍相遇,連將軍非但沒有趁機追殺,反倒下令放邱涼族的兵馬離開,此舉引得軍中將士十分不滿,意見不和,有人不從命令,連將軍按軍令處斬了一名副將,結果引起人心騷動,有人放言連將軍與邱涼族早有勾結,意圖謀反,使得軍心大亂。邱涼族的人卻在此時搬來救兵,突然調轉回頭反撲而來,連將軍的兵馬早已軍心渙散,無力抵抗,加上寡不敵衆,全軍覆沒,連將軍也在混亂中被射中……”
話音未落,華央就忍不住冷冷笑出聲來,輕輕搖了搖頭,“好一個借刀殺人,連將軍本就有傷在身,混亂之中又如何自保?”
蕭意樓繼續道:“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更可怕的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大月將士在收拾連將軍遺物之時,竟然在連將軍的貼身衣物裡發現了幾封密信。”
“什麼信?”
“與邱涼族往來的信。”
華央不由怔了怔,繼而冷呵一聲,連連搖頭,“人已死,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了。”
蕭意樓看了看正廳,連千月已經這麼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個多時辰,不哭不鬧,面無表情,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這麼靜靜地坐着。
而越是如此,風萬鈞越是擔心,他寧願她哭出來,鬧一番,而不是這麼一聲不吭。
“昭王的人,慢了一步。”他輕輕開口,語氣之中帶着一股寒意。
華央道:“只怕,要不了幾天,連將軍勾結邱涼族、意圖謀反、卻反被大月將士拿下的消息就會傳回京中,照眼下的情況來看,人證物證俱在,連家根本沒有反駁的機會。”
蕭意樓眯了眯眼睛,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我們不能等事到臨頭再作打算,這件事其中有很多蹊蹺,可是想要在短短几天之內查明是不可能了,眼下要做的是盡全力、儘可能地保住連家和連姑娘。”
她擡眼向蕭意樓看去,“這幕後的黑手一定早已做好了準備,只等着消息一傳回便對連家發難,連將軍如今是叛將,少不了一個滿門抄斬,就算念着連家昔日爲大月立下的功勞,有人出面求情,不至於滅滿門,連家也難逃此劫,連姑娘與昭王有婚約在身,保命倒不是問題,只是……”
“只是連姑娘怕是不會眼睜睜地看着連家背上叛逆的罪名,她身爲連家唯一的後人,性子又一向倔強,屆時難保她不會拼死一搏。”
華央頷首,“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她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如何能忍受別人的污衊和辱罵?而且還是對她已經戰死的父親。”
蕭意樓略一沉吟,沉聲道:“連姑娘雖然脾氣倔,但也是個聰明人,只要把事情的利害關係與她說明白,相信她會以大局爲重,暫時隱忍的,我現在倒是更擔心昭王。”
華央霍地想起了風萬鈞,想起之前他得到連朔的死訊時,那猙獰的表情着實可怕。畢竟,連朔待他恩重如山,就算他和連千月沒有這份婚約在,就憑着他自小跟在連朔身邊出征的那些年所攢下的感情,也足以讓他對連朔堅信不疑,若是有人當着他的面詆譭連朔,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不行!”華央突然搖頭,沉喝一聲,“這是敵人計策的一環,他們就是在等,等昭王和連姑娘自亂陣腳,惹出亂子,到時候就不僅僅是一個連家,連昭王都難保……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蕭意樓輕輕摁住她的肩,問道:“有什麼打算?”
華央想了想道:“既然敵人等的就是我們自亂陣腳,那我們就萬萬不能亂了,連將軍的死我一定會查個清楚,但不是現在,眼下保持鎮定、穩住大局纔是最重要的,尤其要保住連姑娘和昭王,而昭王和連將軍身上最讓人忌憚的,便是……兵力。”
“嗯。”蕭意樓心中瞭然,顯然他與華央想到了一處,“所以現在不能強硬着撞上去,而是應該以退爲進。”
“你也這麼想?”
“這是第一步,也是穩住局勢的唯一法子,如此一來,就會讓他們拳頭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
華央頷首,“只是……現在好像還不是與他們說這些的時候,等等再說吧。”
她朝着正廳看了一眼,神色有些不忍。
五月中,小暑,溫風至、蟋蟀居闢、鷹乃學習。
連朔戰死的消息快馬加鞭傳回京中,與此一同被送回的還有連朔與邱涼族往來的幾封密信,一時間朝堂大亂,衆說不一。
“皇上,此事事出蹊蹺,其中漏洞百出,臣以爲應當先徹查清楚再行定奪。”上官瑜打破沉寂,率先表態。
羣臣之中不少人應聲附和,道:“就是,皇上已經將連將軍唯一的女兒賜婚於昭王殿下,又將其調回京中,如此恩德在前,連將軍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等傻事,而且害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話可不是這麼說。”湯可進瞥了那幾人一眼,上前一步道:“這事做得傻不傻旁人說不清,但一定是錯的,連將軍與邱涼族來往的密信都已經一併送回京中了,還會有假?那筆跡也派人仔細比對過了,正是連將軍的筆跡,若說他是被冤枉的,這密信又怎麼解釋?”
“你……”有心爲連朔辯駁的朝臣被湯可進這麼一堵,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華央目光冷厲,在衆人身上來回掃了一圈,最終落在景晟身上,出聲道:“景相,你身爲一朝丞相,與連將軍共事多年,應該對連將軍的脾性爲人很是瞭解,你有何看法?”
“這……”景晟面露爲難之色,垂首想了想,行禮道:“回皇上,非臣不願說,而是臣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臣與連將軍雖然相識已多年,可是這十幾年連將軍一直都領兵在外,臣與他少有接觸,實在不好評斷他的爲人。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況,世人都會變的。”
聽似不着邊際的一番話,不僅將自己撇得一乾二淨,更是暗指連朔早已不同於往日那個忠心爲國的連將軍,聽得華央連連皺眉。
“景相說的是。”蕭意樓突然出聲,側身看了看景晟一眼,面無表情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是每天都會在朝堂上相見的人,皇上也不見得能看透諸位大人的全部想法,更何況,你們的心思還是在不停改變的。”
景晟呵呵笑了兩聲,“蕭將軍此言何意?我怎麼聽不懂?蕭將軍莫不是想說,我們這些朝臣都是在欺騙皇上?”
蕭意樓道:“欺不欺騙,我不知道,但是若真如景相所言,人心都是在不停改變的,那是不是也就是說,諸位大人表面上對皇上一直都忠心不二,實則內心裡早就已經變了?這算不算是……陽奉陰違?”
聞言,不少人都心下一凜,嚇出一身冷汗來,偷偷擡眼朝着座上的那人瞥了一眼,卻正好迎上華央看來的目光,嚇得他們連忙把頭壓得低低的,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景晟倒是鎮定,始終面帶微笑,轉向蕭意樓道:“蕭將軍真會說笑,身爲臣子,何人敢對皇上陽奉陰違?我只是隨口一說罷了,我也相信連將軍一心爲國、忠心不二,可是眼下人證物證俱在,我身爲一朝丞相,總不能因爲與連將軍是舊識,就在皇上和諸位同僚面前一意包庇吧?”
“景相有心了,連將軍光明磊落,不需要任何人包庇。”冰冷的嗓音驟然響起,衆人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風萬鈞,看得出來他一直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沉聲道:“是非黑白一查便知,諸位大人也不用這麼急着下定論。”
說着,他突然跪了下去,行了一記大禮,“臣懇請皇上派人前往兩軍交戰之處仔細調查,臣相信這其中必有隱情,臣願用自己的性命爲連家作保,連將軍絕對不是賣國求榮的叛逆之人……”
他停了一下,冷睇了景晟一眼,咬牙道:“若換做是我,就算是叛,起碼也要選一個實力強勝的、可靠的,而不是區區一個小族吧。”
前不久剛剛入仕的尚書右丞曹持上前一步,行禮道:“微臣以爲昭王所言也不無道理,連將軍竟然會選擇與邱涼族合作,其中確有蹊蹺,微臣請旨前往追查此案,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查出事情的真相,望皇上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