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連家的冤屈得以洗清,暫封的命令自然也隨之撤除,沉寂多時的連府終於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機。之前在連府伺候的大人,陸陸續續回來了八成,很快便將府中上下收拾妥當。
看着忙忙碌碌收拾的下人,一襲素色衣衫是容妃不由淡淡一笑,對身邊的連妃道:“接下來,應該就是景家謀反一案了。”
聞言,連妃腳步一頓,側身定定看着她,輕聲道:“你可想好了,真的決定要出面指證?”
容妃頷首道:“年輕的時候,總以爲聖寵大於一切,只有聖寵在身,便什麼都不怕,現在想來,也確實是可笑,這後宮之中招來殺身之禍的,最後還不是那看不見、摸不着、甚至連命都保不住、隨時都有可能消散的聖寵?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抄寫佛經,時間越久,有些事情便看得越開,這世間虛名害人,讓太多的人都不能直面自己,所以總會有那麼多人一輩子都在自欺欺人,可最終又能得到什麼?也許,人都是到臨死前的那一刻才能想明白這一輩子究竟應該怎麼活,可惜卻已經來不及了。而我有幸在生死關頭走一遭,又活了過來,我理應比他們看得都更要透徹。”
說着,她伸手握住連妃的手,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隨着師父習武的風錦然,輕柔一笑,道:“善惡終有報,你我便是最好的兩個例子,如今,也是到了你該回到你位置上去的時候了。”
“我的位置?”連妃無奈一笑,“這世上哪裡還有我的位置?我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然兒能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地長大,其他的,我也不求了。”
“可是,有些人卻不見得會這麼想。”容妃看了看一旁隨着下人快步朝着連千月院子走去的風萬鈞,對連妃道:“聽聞昭王和蕭將軍已經在準備你們回宮的事情了,看來這皇宮,你這輩子是擺脫不掉了。”
連妃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下意識地緊緊握了握拳,神色反倒不如之前的輕鬆。
曇廬,難得一片安寧。
今天來的人不是蕭意樓,而是卓素,只見他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華央把藥喝了,便連忙遞上梅子,華央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他,他便道:“將軍說了,央央姑娘怕苦,喝完藥得吃顆梅子解解味兒。”
“不用了。”華央揮揮手,放下藥碗,“今天的藥和之前的不同,沒那麼苦了。”
“真的?”卓素有些不相信,華央便拿起藥碗遞給他,“你想要嚐嚐?”
“不不……”卓素連忙擺手,“你說怎樣便怎樣。”
華央白了他一眼,問道:“蕭意樓怎麼沒來?”
卓素輕嘆一聲道:“將軍這兩天怕是要忙得抽不開身了,現在正在着手準備連妃娘娘回宮的事,聽說今早上朝的時候,傅老將軍和大理寺卿陳大人入宮上朝的時候,在宮外見到了一名鬼鬼祟祟的女子,把這人帶來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尤其是老將軍,他可是認識連妃娘娘的,當即便與陳大人一起帶着連妃娘娘進了宮,礙於身份,兩人不敢一直單獨與連妃娘娘呆在一起,便在上朝之前,匆匆去了鳳安宮一趟……”
“這麼說,連妃娘娘見到姑姑……我是說長公主了?”
“嗯,見到了。”卓素用力點頭,“所以剛一下了早朝,長公主便派人把輔政王殿下、昭王殿下還有蕭將軍一併請了過去,哦,還有帶連妃娘娘入宮的傅老將軍和陳大人。”
聽到這裡,華央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這便好了,連妃娘娘回朝回宮的事情便好辦了,畢竟人是傅弘濟帶進宮的,見也是先見到了長公主殿下,誰也沒什麼好說的……”
“纔不是。”卓素皺了皺眉,“對於連妃娘娘倒是沒什麼好說的,可是對於小公子就不同了,很多大人都不相信小公子是先帝的孩子,說是時間太久遠,而今先帝也不在,無法驗明真假。”
華央淺淺一笑,不以爲然道:“他們幾個辦事,怎麼可能會想不到這一點?只怕是早有準備。”
卓素嘿嘿笑道:“央央姑娘真是聰明,其實將軍他們早就已經找到了當年爲連妃娘娘請脈的老太醫,連帶着他那本專門用來記錄請脈記錄的冊子都找到了,輔政王請文淵閣的那些老傢伙當着衆人的面檢查了老太醫的冊子,事實證明那本冊子無論是紙張還是字跡,都已經有十年以上,當年確有他爲連妃請脈發現喜脈一事,只是那時候連妃千萬交代暫時不要說出去,老太醫便答應了他,替她保住了這個秘密。”
華央輕笑一聲,道:“這位老太醫倒也難得,甘願冒這麼大的風險去幫助連妃娘娘。這麼一來的話,便沒有人能說什麼了。對了,那個湯可進就沒有什麼異常?”
卓素道:“你還真是猜對了,最先對連妃娘娘發難的人就是湯可進,是他咬定這孩子可能不是先帝的,結果後來證明了之後,他嚇得跪在地上不敢起來,一直跪到了下午,輔政王才讓他起身。這一次他應該看明白輔政王的立場了,今後怕是再也不敢頂風作案了。”
華央輕輕笑了笑,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還算滿意,至少眼下的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按照他們預想的方向發展下去,只是……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莫洵和景陌那邊還沒有什麼消息嗎?”
卓素頓然收斂笑意,搖搖頭道:“說來也怪了,這幾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怎麼也找不着了。”
華央說不清心下那是什麼感覺,輕嘆一聲道:“找人這種事最急不得,慢慢找,只要他還們在這世上,只要他們還在九州,總有一天一定能找到的。”
頓了頓,她打了個哈欠,輕聲道:“事情我都已經瞭解了,你也不用守在這兒了,回去吧。”
“我……”卓素有些遲疑,撓撓頭道:“不用我留下……”
“哪裡用得着你啊。”丹琴端着水盆從外面走進來,“將軍在的時候我是爲了讓他們多多相處才避開的,而且將軍也能照顧好姑娘,可是你……我看還是免了吧。”
“好了……”華央無奈搖頭一笑,揮揮手道:“你們都回去歇着吧,我有些困了,想休息會兒。”
聞言,丹琴便上前去扶着她躺下,整理好被子之後,便放下簾帳,與卓素一道出了門去。
華央雖然早已睏乏不堪,卻是怎麼也睡不着,自從看到了蒼黎手腕的印記、聽了蕭意樓的話,她便一直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
如果一切真的如她所想,那……
“吱呀”一聲輕響,門被人緩緩推開,繼而有人緩步走進來走到牀邊,輕輕放下了什麼東西,正要轉身離開,突然又停下了腳步。
過了好半晌,她輕聲道:“我知道你還沒睡。”
聞言,簾後的華央霍地睜開眼睛疊放在被子外面的雙手下意識地收緊。
蒼黎在牀邊坐下,輕輕太息一聲,緩緩道:“你是不是在恨我,是不是覺得是我太狠心,在你還那麼小的時候,就丟下你不管,消失無蹤?”
她說着悽悽一笑,兀自點頭道:“我知道,我沒有做到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在你記事、懂事之後,沒能陪伴過你一天……事已至此,有再多的理由都是牽強附會,始終是撇不清我的過錯,我……我只想跟你說一件事,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我根本沒有辦法找到你,不是我不知道你在哪裡,而是我根本到不了那個地方……”
“爲什麼?”簾帳後的華央突然輕輕問了一聲,聽得出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正在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蒼黎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答她,她從沒想過爲自己所做的事找藉口,卻也不想因爲她的話而讓華央的處境變爲兩難。
“因爲這世上有人根本就不希望她找到你。”外面傳來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蒼黎擡眼望去,只見蕭意樓緩步走進來,對着她行了一禮。
蒼黎深吸一口氣,起身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說這兩天會很忙嗎?”
“我放心不下,所以還是親自趕過來看一眼。”他說着瞥了一眼低沉的簾帳,眸色深沉,“這是你們的家事,我本不應該參與其中,只是此事既然是由我挑起,就理應由我來解除其中的誤會。”
蒼黎疑惑了一下,道:“你想說什麼?”
蕭意樓道:“說一說前輩明明知道央央就在兗州慕門,可這些年卻從未去找她的原因。”
“你知道?”
“知道。”說話間,他從腰間取出一樣東西放到蒼黎面前,“說到底,阻止前輩入兗州的,便是這樣東西。”
一見那令牌,蒼黎的臉色頓然一怔,滿臉愕然地看了蕭意樓一眼,“你……你怎麼會有無絕令?”
“自然是無絕樓的主人相贈。”
蒼黎有些不解地搖搖頭,“雪州無絕樓……你和他們有來往?”
蕭意樓略一沉吟道:“算是。”頓了頓又道:“我知道,這十多年來,一直阻止前輩回兗州的便是無絕樓,而前輩也應該猜得到,請他們出手的人是誰。”
蒼黎猶豫了半晌,頷首道:“我知道,我與無絕樓無冤無仇,他們沒必要這麼對我,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們受託於人,可是你怎麼會……和他們有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