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華央和蒼黎都是一臉不解,相視一眼,而後向寧無塵看去。
寧無塵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因爲先帝查到了一件事,一件讓他不得不放下對無珺的感情、理智而又清醒對待的事情,一件不得不除掉寧家的事。”
華央隱隱聽出了些什麼,不由緊緊皺眉,沉吟道:“我記得容妃娘娘說過,她去告訴寧皇后之後,先帝曾經召寧皇后密談了一晚上,那天晚上的談話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只知道後來寧皇后便再也沒有出來……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別的隱情,讓先帝不得不對寧皇后狠下殺手?”
寧無塵正要開口,卻見風裳上前一步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神色有些猶豫和遲疑,寧無塵側身衝她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一直瞞着總不是解決的辦法。如今父親和大哥不在了,無珺也不在了,我是寧家所剩下的他唯一的長輩,所以這件事理應由我來跟他說清楚。”
說着,他把目光移向蕭意樓,沉沉看了兩眼,道:“當年先帝不得不除掉寧家的理由,說來其實很簡單,因爲寧氏本不姓寧,而是姓樓。”
聞言,所有人都驟然一驚,變了臉色。
樓,那是前朝樓氏的姓氏!
也就是說……
“寧家是前朝樓氏的後人,當初九州大亂,有一位皇子被趁亂送出了宮,由心腹保護着,隱姓埋名而活,蟄伏百年,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東山再起,再統九州。”
寧無塵說着停了一下,看着蕭意樓的眼神愈漸深沉,“如今的九州之上,便是大月的疆土和勢力最盛,也是最有可能代替樓氏,成爲下一個一統九州的人,所以對於大月風氏而言,樓氏後人的存在是一個極大的威脅,只要他們振臂一呼,多的是唯恐天下不亂、意圖分隔大月的人站出來相助。”
“所以,風氏是絕對不會容樓氏的人存活在這世上。”蕭意樓接過話,眸色沉冷,定定看着寧無塵,“換言之,當初父皇讓容妃告發母后毒害皇祖母、嫁禍景皇后之類的,其實只是一個藉口,一個由頭,讓別人追查此事的時候,挖不出樓氏的秘密。”
寧無塵道:“先帝這麼做,最重要的目的是保住無珺和你,畢竟他不能留寧家存於世間,可是又捨不得你和無珺,所以只能對外散播謠言說寧家要謀反,藉此滅了寧家,再將無珺關押起來,對你做樣子打壓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了,便恢復你們的身份,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少了一個寧家而已。只可惜無珺性情太過剛烈,脾氣太倔,得知寧家被滅之後,便不願獨活。”
他的眼底拂過一抹悲痛之色,低垂的雙手緊緊握着,“那天晚上其實我已經回到了洛城,得知此事,便立刻潛入宮中,正好看到無珺奪下先帝手中的劍刺中自己……她說先帝不相信她,不相信寧家,今日他既是會在沒有查明寧家想法的情況下就滅了寧家,今後若有任何風吹草動,難保不會再傷害蕭逸,既如此,那她便隨着寧家一起離開,只是蕭逸對這件事並不知情,所以希望先帝能在她和寧家小時之後,保全蕭逸……”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看着蕭意樓的眼神越發地擔憂,微微搖頭道:“不得不說這世上的事實在是無巧不成書,先帝應該萬萬沒想到,景家和風若宸會在那時候突然動手,以至於他想保的一個都沒保住,想殺的也一個都沒有殺得掉。”
蒼黎深吸一口氣,伸手扶住風裳,低聲道:“這麼說,當年你突然丟下霓裳,不辭而別,就是因爲此事。”
寧無塵沒有否認,“起初我並不知道,直到二十年前無意中從父親和大哥的談話中得知此事,我本想勸說他們,可是最終無果,那個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我不想和無珺一樣成爲他們復朝的工具,如果當時我留下娶了霓裳,那寧家三兄妹在朝中的勢力就太大了,一個是深得先帝信任的重臣,一個是深得先帝寵愛的貴妃,還有一個是長公主的駙馬,如此權勢與地位,寧家遲早會反。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件事發生,也不能告發寧家,給整個寧家招來滅門之禍,所以我只能離開,讓他們無法利用我這個工具。”
風裳眼睛一陣泛紅,緊緊咬着嘴脣強忍着,一面是自己所愛之人,一面是自己的族人,他沒得選,怎麼選也都是錯。
“臨行前我見過無珺,將這事告訴了無珺,無珺態度堅決,不願做背叛先帝的事情,正也因此,她一直都對後位不爭不搶,她只想着能帶着蕭逸一起安安穩穩地活着就好,等到蕭逸長大了,到了分番之時,便隨着蕭逸一起遠離帝都。”
蒼黎頷首道:“當年我一直都很奇怪,以無珺的身份地位,以及在先帝及太后娘娘心中的分量,只要她想,輕而易舉便能將後位收爲囊中之物,可是她卻一直不緊不慢地、優哉遊哉地生活,對於地位根本就不上心,原來是有原因的。”
風裳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可惜皇兄到最後卻沒能信任她。”
寧無塵道:“事到如今,這件事已經說不清誰對誰錯了,先帝身在其位,有他不得不考慮和擔憂的因素,我更寧願相信他是真的愛無珺的,否則也不會任由寧家在朝中的勢力越來越大卻視而不見,更不會對無珺和蕭逸一再偏袒寵愛,可正也因爲他之前太過縱容寧家,所以在後來得知寧家爲樓氏後人的時候纔會如此驚訝,把這一切都當成了是寧家這些年處心積慮的謀劃,而對寧家不得不滅。”
他擡眼向蕭意樓看去,雖然蕭意樓的面上沉靜無波,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將所有的波動都壓在了心底。
饒了這麼大一圈最後才發現,害了他的母后和母家的人,竟然就是他的父皇。
暮色降臨之時,跟隨而來的暗衛已經搭好了帳篷,生好了火堆。
華央撩起帳門走到門外,四下裡掃了一眼,最終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個站在河邊的玄色身影上,晚風撩起他的衣角翻飛,他卻似毫無知覺。
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外衣,華央正遲疑着,就聽到有人道:“兗州的八月果然清冷,好比洛城的十月。”
華央抿脣一笑,道:“兗州地處極北,一入八月便開始轉涼了,與風州還是有所差別的。”
寧無塵頷首,看了看她手中的外衣,又看了看不遠處的蕭意樓,淡笑道:“擔心他?”
華央毫不掩飾地點點頭,緊跟着道:“不過我相信,他會沒事的,現在就讓他自己靜一靜。”
聞言,寧無塵先是愣了愣,繼而瞭然地笑開,頷首道:“你們的事我都聽說了,也真是難爲你了。”
華央輕笑,連連搖頭,“我只是做做樣子就好,真正難爲的是他,爲大月做了那麼多,卻偏偏要裝作是一心爲了追求權勢的樣子,樹敵無數,每天都有那麼多人想要置他於死地。而今好不容易恢復了身份,查到了很多真相,可是真相越多就越傷人,他卻不能拋卸,只能承受。”
在這昏暗的暮色之中,她那清越的嗓音聽起來帶着一股涼意,不冷不淡,就是那麼清清涼涼、透透徹徹的。
寧無塵側身看她,隱隱覺得眼前這個丫頭不僅的面容相貌與蕭意樓有些許相似,就連那神情眉眼、說話的語氣、甚至做事的風格都有很多相同的地方,難道,兩個人在一起待得久了,真的會變成彼此的模樣?
“央央姑娘……”他太息一聲,“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華央回神,忙笑道:“您叫我央央就好。”
寧無塵淺笑,“難得有一個人能在不需要與他多說一言的情況下,就能明白他的心思,理解他的難處,有你在身邊陪着他,我就放心多了。答應我,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事,你都一定在站在他身邊,我相信只要有你在,對他來說便沒有什麼難事。”
華央略一沉吟,用力點點頭,“您放心,我會的。”
說着,她朝着蕭意樓那邊看了一眼,看到他動了一下,然後順着河邊緩緩走去,華央便對着寧無塵行了一禮,抱着外衣快步走了過去,與他並肩而行。
蕭意樓側身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華央彎眉一笑,蕭意樓不由跟着輕笑一聲,“跟舅舅談了什麼?”
華央想了想,道:“隨便聊聊,他讓我不要對你始亂終棄。”
聞言,蕭意樓先是愣了愣,繼而忍不住朗聲而笑。
這邊,正準備轉身離開的寧無塵突然聽到一陣笑聲,不由停下腳步回身望去,怔了怔,而後兀自輕輕笑開,喃喃道:“世間生萬物,一物降一物,真是一點不假。”
說着,搖搖頭笑着走開。
華央聽着蕭意樓這笑聲,心中一直壓着的那塊大石終於消失,鬆了口氣,下意識地緊緊握住蕭意樓的手,輕聲道:“蕭意樓,我們回洛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