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叔愣了一下,有些心虛地看了傾無絕一眼,見他臉色沉冷,到了嘴邊的辯駁之言又收了回去。
“公子……”他有些無奈地嘆息一聲,“您儘管放心,這藥根本就不會傷及如鳶公主的身體,她只需要臥牀休養一段時間就能痊癒,況且屬下這麼做,也是爲了將如鳶公主留下……”
“留下她?”傾無絕冷眉一擰,“你爲何要將她留下?”
雲叔道:“公子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這個丫頭她喜歡公子,只要一見到公子,就什麼都拋諸腦後了。雖然看起來屬下的做法是讓她抱病在牀,可是屬下覺得這丫頭心裡現在樂呵着呢,她正好找到理由留下了,不是嗎?”
“留下又如何,不留下又如何?”傾無絕對於他話中的重點一掠而過,“她不過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罷了。”
“是,她確實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可是她姓風,她是大月風氏的後人,是風蕭逸最小最疼愛的妹妹。”雲叔嘴角掠過一抹冷笑,握了握拳道:“只要她在我們手中,日後就不怕風蕭逸不聽我們的……”
“糊塗!”不等他說完,傾無絕突然怒斥一聲,嚇得雲叔一怔,後面的話全都嚥了回去,惶然地看着傾無絕。
只見傾無絕一步步朝着他走進,冷着嗓音道:“我跟你說過什麼你全都忘了?”
雲叔連連搖頭,咬牙道:“公子,屬下沒忘,一句都沒忘,可是公子,屬下心中不服!您有這麼好的條件,爲何就甘願隱姓埋名生活在這個極寒之地,而他憑什麼就能坐在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上?這皇位原本就該是屬於公子您的!”
“別說了!”
“屬下要說!今天,就算公子一氣之下殺了屬下,屬下還是要說!”雲叔神色決絕,瞪大眼睛看着傾無絕,“當年包括先皇在內的所有人都認準了公子纔是繼位的最佳人選,是他,是雲冽使用陰謀詭計害了您的母親,又險些害了您,是我們這些老臣拼死相護,將公子送出了雲州,爲的就是一朝一日公子能積蓄勢力,重新殺回雲州,可是公子你……你卻把這一切都忘了,你忘了我們這些人爲何而死,更忘了您的母親是如何慘死的!”
“住口!”傾無絕驟然回身,身形一晃到了雲叔面前,擡手扼住了雲叔的咽喉,垂首怒視着他,一字一句道:“不要再跟我提當年的事情,更不要再提母親!有些事事已至此,誰也改變不了,就算我現在重新殺回雲州,就算我殺了雲冽,回不來的依舊回不來!”
雲叔臉色漲紅,呼吸有些困難,卻咬緊牙堅決不求饒,斷斷續續道:“是……是回不來,可是至少……那些人能……能死得瞑目……”
傾無絕神色一凜,扼住雲叔的手有些遲疑,有些顫抖,過了會兒,他終於緩緩送開了手,轉過身去,嗓音低沉道:“這些是我欠他們的,等日後地下相見,我只會親自向他們說明白。”
雲叔一遍咳嗽一遍大口喘息着,神情複雜地看着傾無絕,又心疼又埋怨,不知道該說什麼。
“至於雲叔你……”傾無絕深吸一口氣,“我還是那句話,從今往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要再擅自做主,擅自行動,否則,我決不輕饒!”
“公子……”
“如鳶公主那邊,等她的病好了,我只會派人將她安然送回洛城,這段時間雲叔就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了。”
說罷,看也不看雲叔一眼,大步離去。
雲叔無奈,只能恨恨地直跺腳,唉聲嘆氣。
通往風州洛城的路上,一隊人馬正馬不停蹄地急行趕路,揚起陣陣塵煙。
這數月來,但凡與景家有關的人抓的抓,貶的貶,是以洛城天牢近來的防守比之景家剛剛事發之時也已經鬆懈了許多。
兩名獄卒提着食盒快步進門來,照例走到一旁讓守門的守衛仔細檢查了一番,確認無誤之後,便揮手示意兩人送進去。
兩人在景晟的牢門前停下,定定看了看牢裡的那人,如今他的身上已經看不出絲毫一位丞相曾經的氣勢,他身上的囚衣已經黯淡,滿是污垢,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身形和麪容都消瘦了很多,唯獨那雙眼睛還是如往日裡的冷傲。
“吃飯了。”其中一人在鐵欄外蹲下,將飯菜從縫隙裡送進去,壓低聲音道。
景晟漠然地瞥了兩人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飯菜,冷冷一笑,轉過身去,不予理會。
那獄卒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聽似隨意道:“你還是多少吃點吧,好歹多活一天就多吃兩頓,總不能虧待了自己。再說,以後的事情沒個準頭,誰又能說得定呢?”
聞言,景晟眸色一驚,霍地回身向這人看來,定了定神,起身緩緩走過來,從他手中接過筷子,壓低聲音道:“你怎麼知道說不定?”
“當然是說不定,當初您被抓入獄,所有人都以爲您必死無疑,可是您現在不是還活着嗎?”那人說着擡頭定定看了景晟一眼。
甫一見到這熟悉的面容,景晟頓然一怔,瞪大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正要說什麼,就看到一隊巡邏的守衛走了過來。
那人反應靈敏,一揚手將飯碗打翻了,呵呵笑道:“趕緊吃了吧,別墨跡了,一會兒我還要把碗收走呢。”
守衛停了下腳步,招招手示意那人過來,問道:“爲什麼要把碗收走?”
那人道:“您有所不知,昨兒夜裡地牢那邊有一名犯人不願招供,用這碗片自盡了,所以上面吩咐了,以後絕對不能把碗留給他們,吃完就得立刻收走。”
“這樣啊。”幾人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拍拍那人的肩,“那就有勞你們多等一會兒了。”
“哎,好嘞……”那人連連應聲,而後目送着那對守衛離開,臉色立刻沉了下去。
沒多會兒景晟便將飯菜全都吃完,兩名獄卒不慌不忙地將碗筷全都收拾好,放回食盒裡,對那些守衛打了招呼,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兩人剛剛離開沒多會兒,外面的守衛便匆匆來報:“趕快都打起精神來,輔政王殿下來了!”
話剛說完沒多會兒,兩道人影便進了門來,領頭那人正是一襲淺袍的風若宸,身後則是禁衛軍暫代統領韓子碩。
“王爺今日怎麼得空過來?”幾名守衛跟在風若宸身後徐徐朝着裡面走去。
風若宸道:“本王四處走走,正好到了這附近,就過來看看,最近可有什麼異樣?”
“王爺放心,一切都照舊,並無異樣。”
“嗯。”風若宸頷首輕輕應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四周一下子陷入了沉寂,那守衛不禁有些心慌,努力找點什麼話來說說,突然他眼睛一亮,“對了王爺,小的聽聞地牢那邊有犯人用碗片兒自盡了,看來這碗片兒也不能小看了,王爺以後去巡視監牢的時候要多加小心纔是。”
風若宸腳步一頓,回身看了他一眼,眸色微凝,“誰告訴你的?”
守衛一愣,“送、送飯的……”
風若宸不由朝着韓子碩看去,韓子碩皺着眉搖了搖頭,道:“近來並沒有聽說此事,也沒有人來上報。”
“沒有?”那守衛不由爲難地撓了撓頭,“可……可是剛剛那兩個送飯的獄卒明明說有這麼一回事,還說……還說上面吩咐了,以後要看着犯人把飯菜吃完,再把飯碗收走……”
風若宸沉聲問道:“方纔的人是來給何人送飯?”
“景……”
他剛一開口,風若宸便已然料到了一般,垂首斂眉深吸一口氣,瞥了一眼前方不遠處的景晟的牢房,轉過身朝着外面走去,邊走邊冷聲吩咐道:“傳本王命令,從現在開始,天牢的守衛由禁衛接管,沒有皇上和本王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得入內,飯菜全部由禁衛代爲送進去!”
韓子碩心下一驚,重重點了點頭,“是,屬下即刻去辦!”
原本的那些守衛呆呆地站在門口,看着風若宸一行人快步離開的背影,一臉的茫然,相視一眼,小聲道:“出……出什麼事了?”
另一人喃喃道:“是送飯的出事了……”
雲州,東璃帝都。
聞回來的將士稟報,雲冽神色狠狠一凜,濃眉緊緊皺起,“你說什麼?景姑娘她……”
“是屬下無能,沒能將景姑娘帶出來……”兩位領將跪在地上,頭壓得低低的,語氣愧然道:“當時我們是想着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把景姑娘帶走,只要能保全她的性命就好,哪知……哪知景姑娘她看到她的孃親被慕門的人抓住了,竟是不顧自己的性命,拿着火藥衝進了慕門……”
“這麼說,景姑娘她……她死了?”
跪在地上的兩人相視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無力地搖了搖頭。
見狀,雲冽身形一晃,坐在龍椅上,面上有難掩的悲痛之色,良久,他長嘆一聲,“景姑娘啊景姑娘,你怎麼就那麼想不開?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沒柴燒,你怎麼那麼傻呢……”
“景公子……”殿門外傳來內侍急匆匆的喊聲,雲冽一擡頭就看到景陌快步進了殿來,冷眼朝着他看來,“皇上方纔說什麼?”
雲冽起身緩緩走下臺階,輕輕拍着景陌的肩,惋惜道:“人死不能復生,景公子請節哀。”
景陌身形一晃,低垂的雙手一點一點握起,緊緊握拳,雙肩止不住的顫抖,良久,他用力咬着牙,一字一字唸叨:“蕭、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