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寂冷,風聲蕭蕭。
竹沁收拾好東西回來,發現華央依舊保持着她離開的姿勢坐在桌旁,以手扶額閉目沉思。
她知道,華央並沒有睡,她的眉心還緊緊蹙着,時時輕顫。
“三小姐……”竹沁走過來,輕輕喊了一聲,“時辰不早了,三小姐還是先進屋歇着吧。”
“人都走了?”華央沒有擡頭,輕輕問道。
竹沁應道:“走了,全都已經回去了,這都這麼晚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都已經歇下了,三小姐累了一天了,也該歇着了,明天還要……”
她的話音突然一頓,後面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
華央動了動,睜開眼睛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笑意淡淡,“明天還要和二姐比試書法?呵!發生了這種事,便是丹青宴都不一定能前往,更莫說是私下裡的比試。你忘了,我從現在開始,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是要禁足解語閣了。”
饒是她嗓音平穩清和,面上不見絲毫異樣,竹沁卻忍不住紅了眼睛,鼻子一酸,垂首落下淚來。
想想之前的情況,她到現在還有些後怕,她不是那些不開竅的丫頭,在事發沒多會兒,便已然回過神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說白了,就是有人蓄意嫁禍、陷害慕華央,這般心思已然讓人心中恐慌,而那個人爲了陷害華央,竟然在解語閣毒殺了兩個人,這纔是真正讓她感到恐慌的地方。
那可是兩條鮮活的人命呵,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沒了!
她清晰地記得,她離開解語閣去找華央的時候,楊氏還和她說了話,而且是第一次這麼溫和、這麼親切,再三叮囑她要照顧好華央。
就這樣一個人,前後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便一命嗚呼,莫名慘死了……
心中又怕又難過,竹沁終是忍不住輕輕抽泣出聲。
華央擡眼看來,輕嘆一聲,站起身來拉過她的手,替她擦了擦眼淚,“好了,別難過了,事已至此,難過也沒用,我們現在要走的,就是盡最大的努力,幫助、配合爺爺和大伯、三叔將這件事情查明。”
竹沁連連點頭,“奴婢明白,奴婢一定會盡全力去做,可是……可是奴婢心疼三小姐,門主明明知道,這件事不會是三小姐做的,卻爲何還要下令將三小姐禁足?”
華央輕輕一笑,朝着正廳門口走去,緩緩道:“不管事情最後的真相如何,縱使我們沒有下毒害人,可是這件事發生在解語閣,我就該負起這份責任,這是無論如何也推脫不掉的,爺爺只是將我們禁足,已經算是恩慈了,至少他心裡有疑慮,沒有認定我們是兇手。放心吧,爺爺他老人家有明白是非的能力,禁足,雖然控制了自由,可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
竹沁皺着眉細細想了想,漸漸收了眼淚,沉思道:“三小姐的意思是,門主將我們禁足,把我們隔離看護起來,其實是爲了保護我們?既然我們不是兇手,而且三小姐已經表明可以協助抓到兇手,那真正的兇手一定會心中惶恐,說不定還會再來傷害三小姐,有門主派來的人看住解語閣,兇手就不敢輕舉妄動了,是這樣嗎?”
華央不由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丫頭越來越聰明瞭。”
竹沁破涕爲笑,可是念一轉,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朝着外面瞥了一眼,垂首道:“那三小姐就先回屋歇着吧。”
定定地看着她有些蒼白的臉色,看着她的雙手還忍不住輕輕顫抖,華央輕嘆一聲,道:“我的臥房外面有一張小榻,你一人睡倒是夠了,要不你今晚先到我屋裡將就一下?”
聞言,竹沁頓然眼睛一亮,“可以嗎?”
華央淺笑,“小榻不是很大。”
“沒關係……”竹沁連連點頭,“奴婢就是打個地鋪也行。”
“那不行,”華央搖搖頭,“地上太冷,容易着涼……我是說,容易染上風寒,你看這天氣,要不了幾日便要下雪了,兗州若是下雪,那可是冷得很。”
竹沁心知她是在關心自己,不由得感動得淚眼婆娑,點頭道:“是呢,兗州地處極北,平日裡都是清清冷冷的,更別說下雪天了,不過要說冷,該是雪州最冷。”
華央凝眉想了想,腦海裡關於雪州的唯一印象似乎便是那個位列九州四公子之意的無絕公子。
竹沁不察,似有意似無意緩緩道:“兗州處九州大陸之最北,而雪州則是處兗州之最北,聽說那裡常年積雪,堆積的雪只有每年的六七月份纔會消融些,可真不是尋常人待的地方,那無絕樓的無絕公子傾無絕也真算得上是個奇人了。”
“傾無絕……”華央下意識地輕輕唸叨了一聲。
“無絕公子名叫傾無絕,三小姐不知道嗎?”
華央輕輕一下,頷首道:“我知道,只是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乖乖的,有哪位父母會給自己的孩子起這樣的名字?”
竹沁撅着嘴點點頭,“說來也是,九州四公子之名初初傳遍九州的時候,也有不少人議論過這件事,很多人去調查無絕公子的身世背景,可是卻一無所獲,只知道十多年前的某一天,雪州突然出現了一位年輕公子,他自稱傾無絕,並在雪州建了無絕樓,這些年無絕樓雖處在雪州極寒之地,這位無絕公子亦是從未踏出雪州半步,可是無絕樓卻已經替很多人辦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正也因此,這位極少露面的無絕公子纔會並身四大公子之一。所以,很多人都在猜測,傾無絕並非他的本名,只是爲了方便行走的化名,也許,他只是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才刻意改了這麼個名字。”
說到這裡,她下意識地輕嘆一聲,抱着蕭意樓拿來的披風,若有所思。
華央抿了抿脣淺笑,話鋒一轉,道:“這段時間要辛苦你了,爺爺撤走了院裡所有的下人,今後院裡的所有的活兒得咱們自己來了。”
竹沁笑道:“三小姐放心吧,這些事奴婢一個人做得來,你就不用擔心了,咱們去歇着吧。”
說着,正要扶起華央想着臥房走去,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輕喝:“什麼人?”
兩人一愣,擡眼向院門看去,而後竹沁看了華央一眼,走了過去,只聽門外傳來一道清朗的少年嗓音:“哎,你放開我,看清楚我是誰!”
“喲,是小公子!”
竹沁打開門看了一眼,“怎麼了?”
守衛道:“小公子來了,說是要見三小姐,可是門主有令……”
“小公子和三小姐是姐弟,今晚發生了那麼多事,小公子來看看三小姐,談談事也是再正常不過,再說了,門主只是說三小姐禁足,卻也沒說別人不可能進來,不是嗎?你莫不是要攔着小公子?”
那守衛連忙朝着慕光元行了一禮,“小的不敢,小公子請。”
慕光元狠狠白了那人一眼,隨着竹沁進了院內,朝着華央走去,卻又在和華央相隔五步遠處突然停下腳步,咬緊嘴脣看着華央,兩眼泛紅,欲言又止。
華央心下了然,看了竹沁一眼,“去給五弟泡壺熱茶。”
竹沁瞭然,轉身離開,華央又對着慕光元招招手,“外面冷,進屋吧。”
慕光元腳步遲疑着進了門,看了看空蕩蕩的正廳,鼻頭一酸,低下頭去。
華央道:“你想問三娘和四妹的事情。”
慕光元點點頭,輕聲道:“大哥都已經和我說過了,我知道這件事並非三姐所爲,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以前三姐膽小怕事,連下人都怕,斷不可能會殺人,而現在的三小姐變得那麼聰明,更不會在這種時候做這種惹火燒身的事情,可是……”
“可是事情畢竟發生在解語閣。”華央接過話替他說完。
慕光元默認,低頭悄悄擦了擦眼角,繼續道:“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三姐,我這一下子實在沒辦法接受,如果……如果真的是有人想要毒害孃親和四姐來嫁禍三姐,那……那就是我害死了四姐……”
聞之,華央的神色驟然一凜,變得認真凝重起來,“這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慕光元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孃親要給三姐煲湯這事兒我一早就知道,下午孃親準備東西的時候我還嚷嚷讓孃親給我和四姐也備一份,後來出門遇上了二姐,和二姐說了這事兒。二姐說四姐這幾日被罰禁足抄書,定是乏悶得很,說是要去看看四姐,結果……結果我們一不小心把這事告訴了四姐……三姐你也知道的,四姐脾氣不好,近來又和你鬧了些不愉快,她知道這事兒之後心情不悅,硬是要來解語閣看看,還讓我留下來替她抄書,說她一會兒會帶着孃親煲的湯回來,可是沒想到……”
說到這裡,他終於忍不住心裡憋了很久的情緒,伏在桌案上哭出聲來。
正好竹沁端着茶水回來了,華央對他搖搖頭,示意她把茶水放下,又道:“五弟穿得單薄,去給他拿件披風來。”
竹沁連忙去拿了件披風交到華央手中,華央上前替他披上披風,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神色沉冷,“這不是你的錯,是有人居心叵測,蓄意害人。”
慕光元擡眼,淚眼婆娑地看着她,“可是,這件事終究和我有關,如果不是我閒的沒事去看四姐,如果我沒有……”
華央正色道:“五弟,三姐問你件事兒,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慕光元愣了下,“什麼事兒?”
“當初在四妹那裡,三娘給我煲湯送來的這件事,是你說出來的,還是二姐?一定要想清楚。”
慕光元不明所以,瞪着眼皺眉仔細想了想,低聲道:“我想起來了,是二姐。”
聞言,華央的臉色瞬間沉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