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央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半晌,她垂首輕笑一聲,道:“我就知道這事瞞不住的,果然還是被人傳了出去。”
說着,她回身看了蕭意樓一眼,“也許當初,我就不該從孃親手中接過它,這下倒好,又要給你惹麻煩了。”
蕭意樓道:“你怎知道會有麻煩?”
華央沉了臉色,“這事怪我疏忽了,我忘了慕夜泠見過我孃親,如今她和東璃的人關係密切,不可能不知道當初從東璃盜走《冥行術》的人是我娘,而以外界對這本書的傳言來推測,我既是你未過門的妻子,理所應當帶着這本書來大月助你一統九州……外面的人都會這麼想,就算換了是我,我也會這麼認爲。”
頓了頓,她看向蕭意樓道:“你不出聲,就證明我所想的都是對的了。”
蕭意樓笑道:“你這麼聰明,就算我否定,你也不會相信。”
華央挑了挑眉,道:“說說,外面現在都在怎麼傳。”
蕭意樓想了想,搖頭道:“倒也沒什麼特別的,無非就是你得到了這本得之可得天下的奇書,可以助大月一臂之力。”
“就這麼簡單?”
“不然呢?”
“你帶我回大月,其實就是爲了這本書,如今又想要尋個藉口殺了我,也是爲了獨吞這本書……”她說着,朝着蕭意樓撇撇嘴,“這纔是外面所傳的流言吧。”
蕭意樓垂首一笑,“果真瞞不住你。”
華央繼續道:“那些大人來找你,自然是要問你,你是不是已經從我這裡得到了這本書,若是得到了,自然是好,我隨時都可以被處死,若是沒有……嘖嘖,若是沒有,那可就遭了,我豈不是就成了給大月帶來麻煩和禍患的人?說到底,又一個禍國殃民的罪名便扣下了。”
聽着她故作坦然、卻又遮掩不住落寞的語氣,蕭意樓眼底拂過一抹心疼,手臂微微用力,將她攬進懷裡,從背後抱着她,把下巴抵在她的肩頭,輕聲道:“怎麼?怕了?”
“怕。”華央毫不隱瞞,太息一聲。
蕭意樓一怔,沒料到她會如此坦誠。
“我怕再這樣下去,我會給你帶來更多的麻煩。”華央說着,回頭看了看着他,遲疑了一下,道:“要不,我先避開一段時間,等事情平息了……”
“不用,你哪兒都不用去,安心待着就好。”蕭意樓語氣堅決,“如果我現在就受制於他們,又如何替錦然把這條路鋪平?這條路鋪不平,我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華央聽出他話中深意,心知他說的也有道理,可是如今這局面……着實是有些爲難。
想到這裡,她沉沉一嘆,微微搖了搖頭,兀自喃喃道:“沒想到這種事還真的攤到我自己身上了。”
“說什麼呢?”她的聲音很低,蕭意樓沒有聽清楚。
華央道:“沒什麼,我就是在想這件事要怎麼圓,若直接告訴衆人這本書的真正用途,想來也沒有人會相信。你們這些人啊,都被這天下迷住了心智,心心念念地想要一統九州,可是,就算統一了九州又能如何?除了自己的權勢更廣了一些,所管轄的疆域大了一些,又還有什麼不同的?”
蕭意樓不由得笑出聲來,抱着她的手臂漸漸收緊,“你呀……這腦子裡都在想什麼?爲何我總覺得你腦子裡裝的東西和尋常人有些不同?”
華央道:“要是和尋常人一樣的話,你也就瞧不見我了。”
說罷,兩人都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對了……”華央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緊緊抓着蕭意樓的手臂,一臉正色地看着他,“方纔說起傾無絕,我想起一件事來。”
蕭意樓下意識地擰了擰眉,“和傾無絕有關的事?”
“和你有關的事。”華央神色認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九年前,你是不是去過雪州?”
蕭意樓微怔了一下,看着華央凝重的眸色,再想起她方纔提起的傾無絕,似乎想起了什麼,點點頭道:“去過。”
“那時候,是不是正好遇上了川蒙人的追殺?”
蕭意樓沉吟良久,終於緩緩舒了口氣,與她一道並肩走到院子裡,擡眼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徐徐道:“九年前,那時候我的傷剛好,與前輩分開之後,遇上了洛城的人,我認得他們,他們是大哥的人,那時候我身邊帶着年幼的寧九,人手也不多,便避開了他們,朝着兗州的方向去,結果在半路上遇上了司徒庸的人……”
“他們以爲你們是來追殺他們的,所以便交上手了?”
蕭意樓冷笑,“不然,司徒庸看到了我同行護衛的腰牌,認出了他們是寧家的神策衛。那時候九州皆知寧家被滅,殘餘的一些神策衛在九州遭到所有人的追殺,以司徒庸那種趁人之危的人,又怎會錯過這樣一個好機會?”
華央皺眉,“這麼說,他發現了你們的身份之後,故意追殺你們?”
蕭意樓道:“那時候他只知道神策衛,卻並不識我的身份,那時我的面容已經變了,他們根本認不出來,當然,他們也不需要認出來,畢竟他們的目的是將我們所有人全都殺死。不過,天不亡我,我誤打誤撞闖入了雪州的雪山,被人救了下來……”
“傾無絕?”華央疑惑出聲,想了想,又道:“不對啊,不是你救了傾無絕嗎?”
蕭意樓淺笑,“是我救了傾無絕,不過那是在我被人救了之後。”
“那救你的人是誰?”
蕭意樓沒有立刻答她,只是垂首定定看着她,眼底笑意清和,良久,見華央要皺眉,他才勾了勾嘴角,道:“一個小丫頭,一個只有十來歲的小丫頭。”
華央心下咯噔一跳,九年前她正好十歲,而且依傾無絕所言,九年前她在雪州和他們見過面,這麼說來,難道當年救下蕭意樓的人,是她?
蕭意樓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緩緩道:“那個丫頭雖然年齡不大,卻很鬼靈,尤其是那一手醫術根本就不像一個十歲的丫頭,倒像是個二三十歲的大夫。那時候我在雪山上被山上的毒物所傷,中了毒,正好遇上了正在採集毒物的她,她將我帶到一個山洞裡,替我解了毒,可惜她自己卻中了毒,好在那山洞裡有隻小狐狸……”
“是狐貂。”華央下意識地接過話,可是話說出口,她自己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狐貂……這麼說來,傾無絕說的那些都是真的,九年前,她真的去過那個山洞……
“確實像狐又像貂。”蕭意樓點點頭,“那隻狐貂似乎能解毒,它咬了你一口,當然,也咬了我一口,在這裡。”
他說着指了指自己的後肩,繼而又點了點華央的後肩,“當時它就蹲在你肩上,用力一口咬了下來,這小傢伙的要的很深,到現在傷痕都還沒有完全消退。”
這一點華央不可否認,以前在慕門,竹沁替她更衣的時候就曾好奇過,只是那時候她沒有絲毫印象,便沒多想……
驀地,華央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側過身深深凝眉瞪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我的傷痕還在?”
蕭意樓眼底有遮掩不住的詭譎笑意,忍不住笑出聲來,華央的臉色也跟着越來越難看,突然一伸手捏住他手腕,掐住他的穴道,冷冷道:“說!”
蕭意樓點點頭,“還記不記得你中媚藥的那晚?雖然後來藥性解了,可是你卻留下了後遺之症,當晚寒症發作,好在我一直都不放心,又趕回去了……”
話說到這裡,華央便豁然明白過來,擡手示意蕭意樓打住,低垂着頭沉默了好半晌。
這麼說來,那天晚上替她將衣物換下的人確實是蕭意樓……
“哈哈……”蕭意樓清朗的笑聲冷不防地在耳邊響起,伸手一把抓住華央,“當時事發突然,情況緊急,我也是沒有別的辦法。”
“停……”華央瞪着他,“繼續說下去。”
“說那天晚上的事?”
華央神色一沉,“說雪州的事情。”
蕭意樓連連點頭,卻忍不住笑意,繼續道:“總之,因爲那隻小狐貂,我們這兩條命都保住了。不過川蒙的人也追了過來,你雖然會醫術,身手卻平平,況且你年紀還小,我不該拉你下水,便點了你的穴道,將你安置在山洞裡……”
“你還給我披了你的衣服?”
蕭意樓頷首,“那裡很冷,你一個小丫頭一動不動,肯定受不住那樣的寒。”
“後來呢?”
“我本想引開那些人,再回來救你,卻不想我在外面遇上了一個人。”
“傾無絕?”
“嗯。這些年無絕樓名聲在外,雖然幫助了不少人,可同時也得罪了不少人,那時候經常有人潛入雪州,意圖刺殺傾無絕,我也算是機緣巧合之中救下了傾無絕。後來我被川蒙的人絆住,便讓他去山洞裡救你。”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原本的笑意漸漸退去,恢復了正色,“你突然想起問這些,想來是在雪州的時候,傾無絕跟你說了什麼。”
華央頷首,神色漸漸變得疑惑,“如果這些全都是真的,爲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