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因爲風如鳶的回來,溫室殿安寧了一天,直到過了午時,都沒有什麼人來打擾,華央讓內侍搬了個藤椅放在廊檐下,坐在藤椅裡看書,她最喜歡這樣,看着看着就能睡着了。
如今氣候已經越來越冷,兗州的雪下了一場有一場,風州想來也快了吧。
丹琴見她又像往常一樣,將書蓋在臉上,雙手疊放在身上,以爲她睡着了,便拿了個毯子上前給她蓋上,正要離開,就聽到書下面傳來一個聲音:“如鳶是不是被罵了?”
丹琴一愣,回身看了她一眼,而後咯咯一笑,“那是肯定的了,別人不說,就說昭王殿下那個脾氣,必然是要狠狠數落公主一番。”
聽她這麼說,華央也跟着笑了兩聲,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躺好,揮揮手道:“那就好,如果是被罵了,一時半會兒肯定不會離開宓秀宮,說不定還要禁足,我這邊就安寧了。你也下去吧,等我醒了我會叫你的。”
“可是姑娘,在這裡睡會不會太涼了?要不咱進去吧……”
“不用。”華央搖頭,“這裡通暢。”
聞言,丹琴自知勸不了她,只能無奈地點點頭,轉身緩步離去,身後的華央也舒了口氣,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不想她剛剛有了點睏意,突然只聽得一聲驚呼:“公主!”
丹琴一驚,擡眼望去,只見一抹枚紅色身影撞開了攔着她的人,見有人還要上前阻攔,一揚手拔出其中一人腰間的佩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惡狠狠地瞪着那人。
見狀,所有人都嚇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如鳶公主什麼都不精通,唯獨這一身武藝超羣,若真的跟她動起手來,還真的討不到好處。
“公主!”丹琴連忙小跑着過來,小心翼翼地抓住她持刀的手,“這……這是怎麼了?咱有話好好說……”
“還能怎麼的?”風如鳶瞪了瞪眼,“本宮要進來,他們一個個的竟然攔着,是不是全都活膩歪了?”
聞言,禁衛紛紛後退,嘟囔着:“屬下不敢……”
丹琴忙道:“公主誤會了,不是他們不讓進,是皇上下的命令,沒有他的允許,不可放人進來。”
風如鳶不由皺眉,“本宮也不可以嗎?”
“這……”丹琴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公主是皇上的親妹妹,當然是可以,是他們腦筋太死板了,轉不過來彎,公主莫要責怪。”
聽着丹琴柔聲相勸,風如鳶的不悅情緒漸漸消退,一揚手將那柄刀丟給了那位禁衛,轉身對丹琴道:“那就好,走吧。”
丹琴垂首無奈地輕嘆一聲,瞥了那些禁衛一眼,領着風如鳶朝着裡面走去。
“人呢?”風如鳶邊走邊四處張望,出聲問道。
丹琴想了想,道:“姑娘在休息呢……”
“休息?現在?”風如鳶撅了撅嘴,“怎麼?夜裡沒有休息好嗎?”
“那倒不是……”
風如鳶卻根本不聽丹琴的解釋,她像是已經看到了正躺在藤椅裡的人,面色一喜,大步衝上前去。
躺着的華央聽到這急促而來的腳步聲,便已經猜到了是何人,心下忍不住一聲輕嘆,本想着假裝睡着了,這丫頭會不會知趣地自行退下,誰知她剛剛這麼想了,耳邊便響起一道爽朗的聲音。
“四嫂!”
“啪!”華央頓然坐起身來,蓋在臉上的書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而華央剛剛坐起,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龐就出現在眼前。
風如鳶滿眼欣喜,還有些激動,瞪大眼睛認認真真地打量着眼前這人。
以前在一起相處了大半年,那麼長時間,華央一直都是男裝示人,風如鳶從來沒有想過她是個女的,更別說看到她穿女裝的樣子。自從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之後,風如鳶就一直在想,想着她穿上女裝會是什麼模樣,可是怎麼也想不出來,就算想出來了也覺得有些怪怪的,似乎,她只適合穿男裝。
而今,這個人就在她面前,穿着素淡簡潔卻大氣瀟灑的女裝,風如鳶豁然發現,原來她換回女裝,竟也這般讓人驚豔。
“你……”她咬了咬手指,有些不安地看着華央,“你就是我……四哥?”
華央不由輕笑一聲,湊上前,“你是想要四哥,還是想要四嫂?”
風如鳶撅撅嘴,道:“我……我都想要。”
“那就隨你的心意,你想把我當成你四哥,那就是四哥,你想把我當成你四嫂,那就是四嫂。”
“這個……”風如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還是四嫂吧。”
一旁的丹琴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搖了搖頭看着兩人,華央擡頭瞥了她一眼,道:“去,把如鳶以前最喜歡的糕點拿來。”
“哎!”丹琴應了一聲,小跑着出了門去。
風如鳶一向都是自來熟的性子,原本她和華央的關係就很好,雖然現在華央的身份變了,可兩人的脾性都沒變,兩句話一說,便又恢復到以前的親密狀態。
只見風如鳶一把抱住華央的手臂,嘟囔道:“四嫂你都不知道,當初聽說你離開了我有多着急,我還以爲我以後都見不到你了,心裡難受死了……”
“所以你就擅自離宮去找我?”
風如鳶嘿嘿一笑,道:“我聽說你是慕門的人,就想着去找你的時候正好可以趁機出去溜達一圈,看看外面的風景。”
華央彎眉一笑,“有什麼不同的嗎?”
“有啊,有很多……”風如鳶凝眉撅嘴,想了想道:“外面的雪和宮裡的不一樣,外面的人也和宮裡的不一樣。”
“比如……”
“比如無絕樓……”她說着低頭賊賊一笑,四周掃了一眼,“四嫂,我有件事想……想跟你說……”
入冬之後,白晝越來越短,天色也黑得越來越早。
一輛馬車不緊不慢地走着,遠離了喧囂的集市,一路朝着城郊的一處竹林而去,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在一處湖邊緩緩停了下來,擡眼望去,不遠處有一座臨湖而建的園舍,裡面還有燈光。
走到門外,輕輕叩了叩門,裡面沒有應聲,倒是突然有一陣風吹過,“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
跟在風若宸身邊的隨侍嚇得一愣,下意識地握住腰間的佩劍,朝着四周望去。
風若宸微微一笑,神色瞭然,擡腳走進院門,邊走邊打量了四周一番,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
他在屋舍門外停下腳步,聞了聞,屋內飄過一縷清幽的茶香,不由彎眉道:“看來,你早已知道會有故人前來。”
屋內那人答道:“既是故人,就不要如此拘禮了,自己進屋來吧。”
風若宸擡腳往裡走去,身後的隨侍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想要攔住他。
“放心吧。”風若宸擡手輕輕揮了揮,“眼下,這裡是最安全的。”
說罷,大步進了門去,只見一抹素白色的身影正坐在案前沏茶,只沏了兩盞,然後將其中一盞推到自己對面的位子上,頭也不擡一下,淡淡道:“已經入冬了,只有這些陳茶,王爺就將就一下吧。”
風若宸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能喝上你沏的茶,又何必在乎是新茶還是陳茶?”
聞言,白衣那人不由輕笑一聲,緩緩擡頭看了風若宸一眼,正是傾無絕。
“無絕公子,許久不見。”
“王爺叫我無絕就好。”傾無絕神色平靜淡然,端起杯盞微微呷了一口,瞥了一眼風若宸的隨侍。
風若宸勾了勾嘴角,對着那人彈了彈手,“去守好院門,莫要讓任何人靠近這裡。”
那隨侍雖然擔憂風若宸,可是一想到風若宸的身手和他方纔所說的話,終還是聽從他的意思,退了出去。
風若宸道:“如鳶入城之前我就在想,究竟是何人護送她回來的,爲何這一路上一丁點的混亂都沒有,其實我早該想到是你。”
傾無絕俊眉微挑,“身爲兄長,你該不會是希望如鳶公主途中出什麼亂子吧。”
“自然是不希望,我只是沒想到。”頓了頓,他垂首抿了口茶,道:“我能想到,他也能想到。”
“所以,我也根本就沒有要隱瞞你們的意思。”
風若宸頷首,“我懂,你若是想要隱瞞,大可以暗中跟着如鳶和寧九回京,而不是刻意讓如鳶知道,甚至還通過她的話讓我知道。”
傾無絕淡淡笑了笑,垂首道:“難怪一直以來蕭意樓都說,慶幸你們不是敵對的人,否則,還真的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風若宸微怔了一下,“不是敵對的人……他很早就知道?”
傾無絕道:“倒也不早,他第一次跟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差不多是六年前。”
“六年前……”風若宸輕輕唸叨了一聲,“他剛剛回朝一年,一年的時間就查到了那麼多線索。”
傾無絕道:“他剛剛回朝的那兩年,在正常人看來着實有些可怕,尤其是攻下青州的那段時間。”
風若宸頷首,表示贊同,“很多人都覺得他入了瘋魔。”
“你也這麼覺得嗎?”
風若宸搖頭,“我知道他選擇青州作爲第一個目標的原因?”
“哦?”
“說到底,是司徒庸自食惡果,如果當初司徒庸沒有下令一路追殺他和神策衛,說不定現在青州還是川蒙的。”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不過,就算不是青州,也有可能是別的地方,畢竟那時候他剛回朝,需要一個立名的由頭。”
聞言華央輕輕一笑,垂首喃喃道:“動作果然是快。”
“慕姑娘說什麼?”
“我說,你們的守衛嚴密,趕來的速度有這麼快,相信沒有刺客敢亂闖這裡。”
衆人不知真假,相視一眼,有些茫然。
華央揮揮手道:“算了,我有些累了,你們都忙你們的去吧。”說着,她隨意揮了揮手,轉身走進殿內,留下一衆禁衛傻瞪着眼站在門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如鳶公主回宮,幾位兄長都不由鬆了口氣,就連風錦然都忍不住從內坊跑出來相見,一番寒暄之後,確認風如鳶沒有受傷之類的,風萬鈞忍不住開始數落起來。
風如鳶心情正好着,根本不理會他,兀自坐在一旁撇着嘴聽着,聽得煩了,便用手握住耳朵,趴在桌子上。
一旁的風若宸忍不住彎眉一笑,伸手拉了正教訓得興致昂揚的風萬鈞一把,又指了指風如鳶,只見風如鳶趴在那裡時不時地點點頭,嗯啊地應一聲,一副聽得很認真的樣子。
“哎,這丫頭……”風萬鈞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後面的衣服,像抓小雞一般把她拎了起來,“你有沒有在聽我說的話?”
“聽了……”風如鳶不悅地撅着嘴,“我以後不再亂跑就是了。”
“你以爲我會信你?”風萬鈞氣得濃眉高挑,“要我看,你也到了出嫁的年齡,乾脆就給你找個夫家,安安穩穩相夫教子得了。”
“五哥!”風如鳶一驚,雙目瞪圓地看着他,神色有些惶然,“你怎麼能這樣?我是親妹妹啊!”
風萬鈞沉着臉色道:“你若不是我妹妹,我早就不管你了!”說着又轉身看着風若宸道:“大哥,你看這樣可好?”
風如鳶連忙一臉哀求地看着風若宸,風若宸卻視若不見,垂首想了想,道:“我倒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風如鳶一聲哀嚎:“大哥……”
風若宸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如鳶畢竟是公主之身,想要尋一個門當戶對、品格優秀、年輕有爲且又尚未婚娶之人實在不易,這事需得謹慎對待。”
聽他這麼說,風如鳶這才鬆了口氣,掙脫風萬鈞,跑到風若宸身邊抱住他的手臂,“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面上飛紅,清了清嗓子,低聲道:“像大哥說的那種人確實不多,但是也並不是不存在啊,要是……真的能找到這麼一個人,大哥你會同意讓我嫁嗎?”
聞言,原本只是說笑的兄弟倆都不由得一愣,相視一眼,再看風如鳶,心知這丫頭是芳心懵動,遇到了什麼人。
“誰?”風萬鈞一個箭步衝過來,“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風如鳶下意識地避開他,躲到風若宸身後,小聲道:“當然是這一次送我回來的人……”
風萬鈞一愣,“寧九?”
“什麼寧九?”風如鳶連連揮手,“誰說是寧九了?”
風萬鈞朝着門口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寧九持劍快步走來,聽到在說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寧九怎麼了?”風萬鈞挑眉,“你別忘了,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寧大人的幼子,是四哥的表弟,名副其實的寧家後人,貴門之後,而且他脾氣好、心腸好、耐性好、身手好,人長得不錯,比你長了幾歲,懂得照顧人體貼人,最重要的是他對你好,這一次你離宮,要不是他一直在身邊保護你,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當小乞丐呢。”
“我……不要寧九……”風如鳶皺緊眉,撅着嘴,一臉委屈地看着風若宸,“我說的纔不是寧九。”
“不是寧九?”風萬鈞愣了愣,“難道是祁連煜?我之前聽央央姑娘說起過,你對祁連煜的印象一直都很好……”
“也不是祁連煜……”
風萬鈞不由疑惑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是誰?”
風如鳶咬了咬嘴脣,難得露出這種小女兒家的嬌羞,風萬鈞心下又一次咯噔一跳,再看風若宸,卻像是猜到了什麼,不知何時已經收斂了笑意,換出一臉正色。
略一沉吟,他壓低聲音道:“你說的那個人,是無絕公子?”
“無絕公子?”風萬鈞一怔,“無絕樓的傾無絕?”
風如鳶低垂着頭,沒有看到兩人的表情,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身後門外的寧九自然也是看得清楚,神色暗沉了下去,在風萬鈞擡眼看來的時候,轉身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你……”風萬鈞一把將風如鳶從風若宸身後拉了出來,“你說你喜歡的人是傾無絕?”
風如鳶這才聽出他的語氣有些不對勁,擡眼看了看兩眼,有些膽怯,小聲道:“不……不行嗎?”
“不是,你怎麼會……”風萬鈞有些想不通。
倒是風若宸還算冷靜,伸手輕輕拍了拍風萬鈞的肩,話卻是對風如鳶說的:“你方纔說送你回來的人,傾無絕……也來了?”
風如鳶不明所以,點點頭道:“來了,他和我們一起進城的。”
風萬鈞問道:“他現在在哪裡?”
風如鳶想了想,茫然地搖搖頭,“他只說他有落腳的地方,但是沒有告訴我……”
風萬鈞又是一急,卻被風若宸一把拉住,風如鳶隱隱覺得兩人臉色異樣,小心翼翼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無絕公子他……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風若宸換出一副笑臉,輕撫着她的頭,“我們只是沒想到傾無絕會親自護送你來,不過不管怎樣,你安全回宮了就好,我和你五哥會抽時間去當面向他道謝。”
說着,根本不給風如鳶說話的機會,拉着她往門口走去,“聽說你當初離開是爲了找央央姑娘,如今她就在溫室殿,你一定很想見她吧。”
“對對!”風如鳶頭點如搗蒜,很快就忘了傾無絕的事,撒腿就往外跑,“我現在就去看她!”
不過轉瞬,身影便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之中。
可是兩人面上的疑色和愁雲卻並沒有消失,相視一眼,風萬鈞道:“沒想到傾無絕竟然會親自送如鳶回來,可是之前不是傳聞他此生不出雪州嗎?難道,他是爲了如鳶……”
話未說完,風若宸便搖頭否決了他,“他不是這樣的人。”
“那是爲何?”
風若宸想了想,道:“當面問一問就知道了。”
“可是……我們現在並不知道他在哪兒,聽說這個人身手了得,沒人能攔得住他。”
風若宸深吸一口氣,幽幽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