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夜泠微微一怔,愕然地看着莫洵,像是想到了什麼,只是一時之間又沒法承認,不由狠狠皺了皺眉,“莫先生這話……可否說得明白些?”
莫洵呵呵一笑,道:“其實你心裡不是很明白嗎?只是你不願相信罷了。”
慕夜泠抿了抿脣,沉吟半晌,突然輕聲一笑,道:“莫先生難道是想說祁連煜與大月之間有什麼不爲人知的密謀?”
說完,她自己先搖頭笑了笑,道:“莫先生,我知道祁連煜頭上頂着九州四公子的名頭,也知道他的騎射堪稱九州一絕,但是這與頭腦與謀略並不等同,確實,比之尋常人,他算聰明的,可是比之蕭意樓以及我大哥,他就真的算不得聰明瞭,先生方纔所言,聽起來還真的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我倒覺得像是蕭意樓這一類人能做得出來的。”
頓了頓,她收斂笑意,遲疑了一下,沉聲道:“如果他真的有這份心智與謀略,大抵也不會需要我留在他身邊,更有甚者,他應該早就發現了我做過的事,自然也就不會對我說那些話……”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臉色並不好看。
莫洵雖然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可是看着慕夜泠的臉色便大致猜到了一些,垂首抿脣幽幽一笑,搖了搖頭,“你說的沒錯,祁連煜確實不是蕭意樓和景陌那一類人,他的聰明還遠遠比不得他們,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會一直這麼蠢下去,他現在是川蒙的君王,而不是在以前那個遊手好閒的太子,這前前後後他究竟有沒有變化,又有什麼變化,相信你心裡最清楚。有些話我也不便說得太多太明白,還得你自己去發現,我對你只有一個忠告……”
他停了一下,回過身來一臉正色地看着祁連煜,“不要小瞧了祁連煜,更不要把他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的傻子,這個人聰明着呢,只不過因爲以前他說生活的環境氛圍,讓他習慣了表現得不聰明。”
“習慣了表現得不聰明……”慕夜泠愣了愣,呆呆地站在原地,皺緊眉頭,似乎在思索莫洵的話。
農舍外不遠處,一雙眼睛從慕夜泠進了農舍以後就一直緊盯着農舍的門,直到慕夜泠出來,領着那名隨從離開,確定她是來這裡見了什麼人,那人才悄悄退下,隱入了黑夜之中。
祁連煜終究還是沒讓東璃的兵馬入城,只道青城城小,容不下太多人,否則會擁擠不堪,行走不便,更何況,全都涌入城中,一旦真的開戰,兵馬調動也沒有那麼迅速靈活。
至於真正的原因所有人心裡都明白,只是不願點破罷了。
一名副將裝扮的人進了祁連煜的營帳,徑直走到祁連煜身邊,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只見祁連煜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滯,不過很快便又恢復了鎮定,面上不見異樣神色。
揮手屏退了那位副將,祁連煜端起面前的杯盞,對着身邊與他近乎平坐的雲冽舉了舉杯,笑道:“朕等璃皇的到來當真等得很着急,先前聽聞大月兵馬朝着青城而來,朕心裡不是沒有擔憂的,如今東璃大軍趕到,朕這心裡就踏實多了。”
雲冽呵呵一笑,笑意看不出喜怒深淺,像只是隨便應付一笑,舉起杯盞道:“川帝客氣了,朕一直聽聞川蒙這些年養精蓄銳,精煉兵馬,早已非當年的川蒙,我東璃與川蒙一向交好,有什麼事互幫互助也是應該的。這青州本就是川蒙的,當年是蕭意樓……哦不,是風蕭逸硬生生地從川蒙奪走了青州,而今川蒙向大月討回來,也是應該的。我東璃身爲友邦,出手相助,義不容辭。”
看似隨意清淡的一番話,將此番結盟出兵的緣由推得一乾二淨,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川蒙的身上,卻偏偏把東璃說得那般仁義。
一旁邵將軍的臉色沉了沉,正要開口說什麼,就被祁連煜輕笑一聲打斷了,朝着他瞪了一眼,而後轉向雲冽道:“有璃皇這句話,朕就放心了,確實,青州本就是我川蒙的土地,而今試圖收回也是理所應當。不過,這是站在你我川蒙與東璃的角度上來看的,卻不知,景公子有何看法?”
說着,他目光驟然一轉,落在了邵將軍對面那個始終一言不發、垂首斂眸、連氣息都隱匿起來的男人身上。
聞之,衆人下意識地齊齊朝着景陌看去,突然被人叫到,又突然被這麼多人同時注視着,景陌的面上表情卻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擡頭定定看了祁連煜一眼,嗓音淡淡道:“在下覺得,這個問題川帝不如去問蕭意樓,或者任意一個大月的人,在下聽聞青城之中現在就有大月的人。”
一言出,衆人全都愣了一下,看了看景陌,又看了看祁連煜,而後小聲嘀咕着:“青城裡的百姓不是都遣散了,怎麼會有大月的人?”
“這個留在青城的大月人是誰?爲什麼大月的人能在青城安然無恙地待着?”
“景公子怎麼知道青城有大月的人……”
雲冽對於這樣的狀況似乎頗爲滿意,勾起嘴角朝着景陌微微一笑,再轉向祁連煜時便露出一絲驚訝,“青城裡有大月的人?”
出乎意料的,祁連煜沒有絲毫慌亂,只是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清冷,只見他垂首一笑,搖搖頭道:“果然是什麼都瞞不住景公子,沒錯,青城裡確實有大月的人,而且這個人景公子應該也認識,就是當年在洛城的時候,丞相府的那位謀士,莫先生。”
聞言,雲冽臉上的笑意一滯,皺了皺眉。
祁連煜卻根本不給他們解釋的機會,繼續道:“朕一直在想,既然莫先生一直都在丞相府中爲景相出謀劃策,那他應該也是大月的人才對,可是,礙於景家的事,朕又實在弄不明白這位莫先生究竟是向着哪一邊的……”
景陌不緊不慢道:“川帝難道不知莫先生不是大月的人?”
“不是?”祁連煜面露驚訝,“朕還以爲他是……”頓了頓,他又微微蹙眉,道:“景公子既然知道這個莫先生不是大月的人,那可知他是哪裡的人?難不成是東璃的人?又或者,是我東璃之人。”
景陌抿了一口茶,淡淡道:“莫先生……不屬三朝。至於他究竟是哪裡人,川帝不妨當面問問他。”
祁連煜笑着搖搖頭,“朕就是隨口一問,既然知道他不是大月的人,那其他的東西知不知曉都不重要了,再說,朕也只是聽聞他在青城,至於真正的在不在、又在哪裡,便不得而知。”
雲冽適時出聲道:“知道不是大月的人就好,如今三朝兵馬彙集一處,兵戰一觸即發,這個時候就沒必要在乎那些不重要的人了,咱們還是想想該怎麼迎戰大月兵馬吧。”
祁連煜連連點頭,“朕也正有此意。”
慕夜泠回來的時候,遠遠地便看到祁連煜的營帳外兩側的守衛已經撤下,四周都換成了親兵,而且一眼看去,很容易地便能看出兩側是兩撥人,一撥是祁連煜的川蒙將士,另一側則是東璃的人。
看來,祁連煜和雲冽正在商量什麼。
正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問一問,就看到了在冀州時遇到的那位將軍,慕夜泠快步上前攔住他,問道:“看到景公子了嗎?”
那將軍搖搖頭道:“景公子一直跟皇上在一起,進了川帝營帳,可是後來景公子一個人出來了,至於去了哪裡便不得而知。”
慕夜泠不由狠狠皺了皺眉,見他神色匆匆,心知他還有事要商議,也不攔着他,而是四處去找景陌。
可是,他幾乎將整個大營都找遍了,卻不見絲毫景陌的蹤影。
夜寒風冷,停了多日的雪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會再次落下來,時起時停的風帶着一陣陰寒氣勢從林間穿過,帶動枝椏發出沙沙的聲響。
一道身影從林間疾掠而過,速度奇快,一路抄着近道趕到了青城總兵府的後院圍牆外,略一沉吟,足下一點,輕飄飄地躍過了圍牆。
華央從寧九養傷的房間裡走出來,臨行前還不忘仔細交代了幾句,確認無礙這才轉身準備離開。
突然,她眸色一沉,回身一把推開門逸進屋內,同時一揚手,銀針從指間飛出,打滅了火燭,再一個旋身到了靠近窗子的位置,伸手攔住了那道黑影。
外面雖然有燈籠,可是屋子現在門窗緊閉,幾乎沒有一絲光亮,根本看不到對方的樣子,寧九本想喊一聲“慕姑娘”,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妥,萬一來的是川蒙或者東璃的人,華央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外廳,華央與那道黑影正對峙着,誰都不退讓。
眼下知道寧九在青城且受了傷的人只有慕夜泠,祁連煜派人暗中救走了寧九,慕夜泠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就此放手,她一定還會再想辦法將寧九和風如鳶的藏身之處找出來。
正也因此,華央下意識地認爲,來人是慕夜泠派來的殺手。
然而一番對峙下來,她漸漸否定了自己最初的猜測,眼前這個人不管是內息還是身手都不在她之下,他的身上還隱隱有一股熟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