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得不會。”華央挑了挑眉,“我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方纔也說了,我是個自私又聰明的人,像我這樣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會以自己的利益爲前提,所以……”
“所以,你不會逃走。”景陌笑得自信,“我也算是你在乎的人其中的一個,不是嗎?”
聞言,華央一時無言以對,只能輕嘆一聲,任由着他抱着走過去,尋了處避風的角落坐了下來。
四周陸陸續續傳來大月將士的喊聲,華央斂眉,只當做沒有聽到,“說吧,想和我談些什麼。”
景陌抿脣想了想,道:“說什麼都行,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認真聽着。”
華央閉上眼睛,輕聲道:“我想聽你說,聽聽你小時候的事情,我想知道,像你這樣的人,小時候都是怎麼過過來的。”
“我麼?”景陌擡眼看了看漆黑無邊的夜空,“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有個人是我這輩子的榜樣和目標,我會用盡我所有的能耐去拉近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若有朝一日,他繼位爲皇,我便要成爲他身邊最得力的將領,最有能力的謀臣,我要替他一起守護這大月江山,守護這天下……”
華央微微愕然,遲疑了一下,道:“你說的……大哥?我是說,輔政王。”
景陌頷首,“那時候我不喜歡稱呼他爲太子或者殿下,我只喜歡喊他一聲‘表哥’,我始終都認爲我和他之間並非簡單的君臣關係,更是最親密的手足,爲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兵法,鑽研權謀之道,可是我沒想到,我沒能等來他繼位爲皇的那一天,卻等來了他被廢去儲君之位、與姑姑一起關入冷宮的消息。”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側身看向華央,眼角的笑意淒涼冷澀,“那時候我一直在想,是誰,究竟是誰害得姑姑和表哥至此,如果讓我找到這個人,我一定要將他碎屍萬段。可是父親堅持不讓我去查,他只說,小不忍則亂大謀,說我們現在不能輕舉妄動,要養精蓄銳,等待時機。沒過多久,寧貴妃便被立爲皇后,風蕭逸也被立爲蕭逸太子,所有的一切似乎在一夕之間全都瞭然了。”
“那時候,你認定是寧家和蕭逸太子害了大哥?”
景陌頷首,“所以後來的五年,我什麼都不做,一心想着怎麼爲他報仇,我用了五年的時間,幫着父親拔掉了很多寧家的黨羽,最終滅了寧家,除了風蕭逸,救出了他。那時候我滿心期望,希望他能恢復太子之身,希望他能繼位爲皇,這樣,我就能做我該做的事情,完成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可惜我錯了……”
說到這裡,後面的事情華央就全都瞭然了,風若宸並未像衆人所預料的那般繼位爲皇,而是以輔政王的身份,與其餘的朝臣一起推舉其他的風氏子孫繼位,雖然衆人皆知,真正的皇權一直握在他的手中,他纔是真正的掌權之人,可是不管怎樣,他就是不願自己當那個皇帝。
“一開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如果他要的只是這種結果,我們又何必費這麼大的力氣和心思去做那麼多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他告訴我,這世上早已沒有若宸太子,從先帝下令廢去他的儲君之位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若宸太子了。”
華央輕嘆一聲,“所以你後來就再也不像以前那般盡心盡力做事,而是在朝中混日子?”
聞言,景陌不由仰頭哈哈而笑,搖搖頭道:“那只是你出現之前的那兩年我的狀態,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沒有放棄過想要把他送上那個皇位,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只要能達到我的目的就好,可是我沒想到會突然半路殺出一個不速之客。”
華央鳳眉一挑,“蕭意樓?”
景陌點點頭,“他突然就出現了,所有人都毫無防備,有朝中那麼多老臣爲他作保,又有連將軍極力舉薦,最重要的是,他確有常人所不及之處,這樣的人才,棄之實在可惜,風若宸那麼惜才,又怎麼可能會放過?所以理所應當的,蕭意樓就這麼回到了大月,而後沒過多久就拿下了川蒙的青州。”
說着,他伸手朝着四面指了指,“就是這裡,這麼大一片疆土,他說拿下就拿下了,再加上他之前的一兩年所立下的大大小小的功勞,最終毫無疑問地成爲大月、乃至整個九州最年輕的天策上將……那是我一直以來最想要的身份,就這麼在我眼前被他拿走了,也許那時候,風若宸就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所以纔會毫不猶豫地對他這麼好……呵呵,這表兄終究不是親兄弟……”
夜盡天明,所有人都是一夜未眠。
蕭意樓雙眼泛紅,站在城樓上放眼向四處看去,耳邊一直回想着雲冽的一句話。
他語氣意味深藏道:“我們動身出城之前,景陌突然失蹤了。”
景陌,是景陌!
蕭意樓雙拳驟然握緊,如果那人是景陌,那他擔心的就不再是華央性命安危的問題,而是,一夜過去,他們是否還在青州。
最爲景陌這麼多年的敵手,景陌想要的是什麼,他再清楚不過,同樣的,他最在乎的是什麼,景陌也是比任何人都明瞭。
天色已經大亮,找了一夜的將士們卻不敢喊累,只在城樓下稍作休息,便又要起身去找。
蕭意樓終於動了動身體,回身道:“寧九。”
聞聲,寧九連忙快步上前來,應道:“皇上有何吩咐?”
蕭意樓朝着城樓下瞥了一眼,道:“讓他們都回去歇着吧,不用找了。”
寧九一愣,“不……不找了?”
“你們找不到的。”蕭意樓神色沉冷,“除非他自願讓你們找到。”
說罷,他轉身朝着城樓下走去,邊走邊問道:“祁連煜那邊情況如何?”
寧九道:“川蒙兵馬在那邊守了一夜,一部分人也出去找人了,只是……”他搖搖頭,一臉失望。
蕭意樓頷首,沒有再說什麼,出了城門,徑直朝着川蒙兵馬走去。
祁連煜顯然也是一夜未眠,紅着眼睛打着哈欠從那些川蒙的將士身邊走過,不經意間,擡眼看到蕭意樓,他下意識地換出一臉正色,迎上去問道:“怎麼樣?”
蕭意樓略一沉吟,道:“是景陌。”
聞之,祁連煜驟然一驚,“景……你是說,帶走央央的人是景陌?”
見蕭意樓點頭,祁連煜不由焦急起來,“這個景陌心狠手辣,冷漠無情,他……他會不會……”
話未說完,突然只聽有人一邊喊着“皇上”一邊快步朝着這邊跑來,手中還牽着一匹馬,走到近前一看,纔看清是顧正。
他大口喘了幾口氣,指了指身後的馬,道:“皇上,你看……”
蕭意樓驟然眉峰一擰,冷了臉色,上前一步道:“這是央央昨晚騎的那匹馬,哪兒來的?”
顧正指了指一個方向,“從那邊自己跑回來的。”
蕭意樓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而後與祁連煜相視一眼,祁連煜當即會意,轉身吩咐道:“邵將軍,即刻領一隊人馬,隨朕一起去救人!”
不等蕭意樓吩咐,寧九便轉身跑開,等他和邵將軍召集好兵馬,蕭意樓和祁連煜已經在顧正的帶領下,策馬朝着那匹馬回來的方向而去。
華央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的渾身有些痠麻,尤其是雙腿,已經僵硬得動不了,擡眼看了看,景陌就坐在自己旁邊,以手扶額,嘴角挑笑地看着她。
“你不是說你睡眠很淺,在這種地方睡不着嗎?”
華央打了個哈欠,下意識地伸了個懶腰,突然她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腳,景陌笑道:“你的穴道早就已經解開了。”
華央撇嘴道:“我睡着之後,你給我解開的?”
景陌挑眉點了點頭,“除了我還有誰?”
華央垂首太息一聲,沉聲道:“景陌,多謝。”
“謝?”
華央道:“我知道,你之所以一直不解開我的穴道,是怕我爲難,如果我的穴道解開了,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會兩相爲難。”
“呵呵……”景陌難得笑得莞爾,扶着華央站起來,伸手替她撩起吹在額前的髮絲,目光漸漸變得深沉,“所幸,從今往後,你就再也不用爲難了。”
華央愣了愣,不明所以,看着他突然認真起來的神色,心下沒由來的一慌,面上卻還是故作鎮定,笑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景陌放開她,後退兩步,輕聲喊道:“央央。”
央央應了一聲,想要走過去,怎奈她雙腿又酸又麻,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着,“景陌,你要做什麼?”
景陌彎眉一笑,道:“我在想,我能不能爲你做些什麼。”
華央立刻搖頭,“我不需要你爲我做任何事。”說着,她朝着兗州的方向指了指,“趁着他們還沒有找到這裡,你現在立刻離開,我記得我昨晚騎得那匹馬就在這附近……”
她邊說邊環顧四周,卻什麼都沒有看到,景陌輕笑一聲,搖搖頭道:“不用找了,它已經回去了。”
“回去了?”華央皺了皺眉,顧不得腿腳不聽使喚,咬着牙快步走到景陌身邊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當即變了臉色。
一大批人馬正策馬狂奔,朝着這邊直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