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我們已經高速行駛到萊湖區地界的一條寂靜的山路上,我和溫啓泰仍舊像上車前一樣氣喘吁吁並帶有顫音,而趙鍊鋼則陷入了長久的緘默。我本想提出要分錢,現在也識趣地不作聲。不過我總能看看錢吧,便從後面扒拉袋子。那些袋子裡面是一沓又一沓厚厚的紙幣,摸起來手感特好,看來不會是假的。不知怎麼的,我依然感到內心深處隱約誕生了惶恐與不安,得到這筆大錢的喜悅突然消失無蹤。
趙鍊鋼忽然開口了:“不行啊……不行啊,文明,咱們得接着幹!”
溫啓泰一時半會兒也沒聽懂:“接着幹什麼?現在咱們都成了逃犯,得馬上離開!我在廣州還有個親戚,不行我們就去投奔他!”
“不能就這麼算了!”趙鍊鋼有點癲狂,“三千萬還是不夠多……要找到最好的殺手幹掉秦伯乾!還有,我要成爲大富翁,幾千萬人民幣拿到美國那也不算什麼有錢人,必須更多才行!文明,咱們完全可以更加富有,這寶物還在咱們自個兒手裡,還可以繼續交易!”
“我們自身難保!”溫啓泰發現已經沒辦法和趙鍊鋼講理了,而我則覺得表哥沒有把話說到點子上,便畫龍點睛地說:“不止是這樣!懂得這東西價值的人都死了!也許還有別的一夥人懂得,可他們也許都是一個圈子裡的,你拿了人家的錢又不把貨交給人家,早就臭了,誰還能和你繼續談啊?這裡深山老林的,別說做買賣的人,連個動物也看不見!”
趙鍊鋼聲音忽然變小了,但更有力度:“那就往市中心開!”
溫啓泰真急了:“去你媽的鋼子!你不要命我們還要,我表弟才十六歲,不能讓他陪你死……”
“你終於要賣了我了?”趙鍊鋼的面孔變得更爲冷峻,似乎就要擡起槍。
我知道最終的攤牌時間到了,馬上以更快的速度將槍口頂住趙鍊鋼的太陽穴。
溫啓泰陰沉地說:“我們拍拍胸口,自問完全對得住你,鋼子!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是爲了你承諾的那筆錢而幫你,而是爲了義氣!你完全清楚我是什麼人,我雖然白費了大半輩子時光,沒混出什麼錢來,但我從來不認爲錢比兄弟重要!現在既然走到這一步了,那就說開了吧:咱們各不相欠,你走你的好了。我們沒殺過人,只是包庇罪,最多加上私藏槍支,也判不了死刑,大肥更是未成年人,可以說是被你脅迫的就成,更沒有幾年號子可蹲,絕對不會爲了爭取寬大賣了你!”
“文明,我得謝謝你幫我,真的,”趙鍊鋼有些淒涼地說,“可既然咱們走到了這個階段,我就真不敢再相信你了。人都得爲自己活,現在,把那盒子給我!”
我愕然,又想到這小子得到盒子自己去賣豈不更好?這其實是個禍害,留着反而有生命危險。反正我的槍對着他,他也不敢造次。於是我就騰出一隻手來去摸盒子,而另一隻手仍然舉着槍,怕他突然暴起發難。
而就在此時,山路前方的拐角處驀然驚起了一大羣鳥,翅膀撲騰得十分激烈,在車等幽暗昏黃的微光下顯現出揚起的大片灰塵,直到鳥兒貼着車窗全都飛向了高空。我們都感到有些不對頭,忍不住把目光全都聚焦向那邊。
車燈光暈和起舞飛塵之間,緩步走來一個人,中等身材,步伐穩健,手裡正抓着兩隻鳥,鳥頭已經被撕去,在那人的嘴巴里咯吱咯吱地咀嚼。
“我……操!”我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得瞠目結舌。而順着我那把槍望去,趙鍊鋼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石灰,我記得他曾經也有這麼一次驚恐,卻一時也想不起來具體是什麼時候。
趙鍊鋼大吼一聲:“快開車,撞他!”
溫啓泰不明所以,趙鍊鋼已經紅着眼睛厲聲嘶喊道:“你快撞過去啊!不撞他我們都得死!”說吧他猛然把獵槍擡起,“嘭”地一聲,我們都被這近在咫尺的轟鳴嚇了一大跳,接着趙鍊鋼把槍頂在前窗玻璃的碎裂處,又是一槍,並喊道:“大肥!操你媽的!你還指着我幹什麼?還不快開槍打他!”
我驟然意識到,比起這個人來,趙鍊鋼壓根不能算作敵人,因爲那人即便面孔模糊,也給我極其強烈的壓迫感。我快速擡頭,只見那人雙手護住頭部,已經走到了車前。趙鍊鋼的槍口對準一米之外的他,又是狠狠一扣扳機。那人全身猛地一抖,震退了好幾步,旋即頓住。
趙鍊鋼的獵槍剛剛要伸出去,就被那人一把奪住槍管,向後一扯。不但槍脫了手,趙鍊鋼一百三十多斤的身軀已經從車座上連根拔起,腦袋將窗砸了個稀巴爛,又重重地跌倒前面的沙地上,滾了好幾滾。
那人慢慢走到趙鍊鋼摔倒的位置,揶揄地問:“盒子呢?賣了個好價錢嗎?”
趙鍊鋼已經徹底失去了爲生命和尊嚴抗爭的意識,前額深深地埋在地上,帶着哭腔連聲磕頭:“哥……紅波大哥……你……你饒了我吧,盒子原封不動地在車上呢……!”
“呵……我還以爲你成了大富翁,正想恭喜你。”那個叫紅波的人衝着我們笑了笑,我立即就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麼死死扼住。
紅波又問:“這倆人是你的夥計?真看不出來……能殺得了鄭國勤,還有那麼多刑警……”
“哥、哥,我向你保證,”趙鍊鋼突然毫無人格地開始磕頭了,“國勤我只是和他一面之交,他說他不聽你的話,遲早會被你弄死……說偷了你的東西,要出去發財……可他忽然被執行死刑,東西就提前交給我保管了……但他的死跟我無關,他對我挺好的,再說他……他和你一樣,我怎麼能打得過他?那些刑警的死,我也一點兒都不知道呀!”
“嗯,行了,”紅波點點頭,“我相信你。現在把盒子給我。”
趙鍊鋼忙喊道:“文……文明、大肥,快!快把盒子給紅波大哥,不然咱們都沒命了!”
溫啓泰把我的手槍拿過來,顯然他更懂得怎麼擺弄槍,然後示意我找出盒子。隨即他問:“紅波?我沒聽過你的名字。你是省城道上的?胡大略你熟嗎?”
紅波有些不耐煩地搖搖頭:“別說廢話了,我不是你們圈子裡的人。快把盒子給我,或者我自己過去拿?”
溫啓泰說:“可以,你得保證拿到盒子就走,別傷害我們,行嗎?”
趙鍊鋼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瘋啦?別跟他討價還價!咱們哪有這個資格?連邢坤見了他也得叫爺爺!”
紅波不置可否,轉而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邢坤是亞洲最大的電腦品牌晉達集團的北方五省總代理,他被抓起來以後,聽說日本總部不打算派人來接替職務,那麼我想知道,煙州本地有誰能接手這個攤子?”
溫啓泰沉默半晌,說:“在黑道上敢吃邢坤這碗飯的,目前只有秦伯乾和嚴震寰兩個。嚴震寰前些日子病死在月島縣的度假村別墅,他是光桿司令,無親無友,這一股縱橫煙州三十多年的老勢力也就土崩瓦解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秦伯乾申請代理。不光這樣,他早就忽悠很多散戶在今年經濟危機股票大跌以及配送增發的時候低價大量買進創業板上的‘中國晉達’股份,當時邢坤被抓起來,莊家一時半會沒有精力出來護盤,再說邢家那些掌握百分之四十股票的親友覺得沒有大的機構介入,基本上都是散戶零星增持,麻痹大意了,結果最後被秦伯乾收了接近百分之三十。好像現在還在僵持,要不是上面打黑,秦家和邢家很可能早火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