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辮子,滕躍一陣厭惡,看不出對方是否是在諷刺,便驀然開車。這時候,雪漸漸下大了,被風擊打着窗戶,居然篤篤有聲。鄧肯隨手用本來就不乾淨的衣袖擦拭着玻璃,驟然間看到路旁一具鹿的屍體,半邊已經被撕扯掉,不知道被什麼動物吃了去,另外的部分都被雪蓋住了,顯得極爲蒼涼陰鬱,兩人都覺得心底涌上一股酸澀,相對無言,唯有一同靜靜地聽着廣播。
驀地,滕躍覺得車窗前的景物都變得白了,但卻並非雪玉無暇,而是帶有一種失去生命的壓抑死灰。
鄧肯看到滕躍的情緒受到了環境的影響,輕蔑地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個扁平的小鐵罐白蘭地,擰開蓋子咕嘟咕嘟送進去好幾大口,這才說:“小子,你是剛來美國?最少也是剛來這裡。這裡是全美最乾旱的地方,但是下雪卻很沒有規律,十月份剛到就會常下,何況現在是冬天。”
正在這時,遠處漸漸傳來了擊破勁風的沉重聲響,隨後三輛改裝過的摩托從後面趕了上來,等到與別克平行後,漸漸減速。摩托上塗着五顏六色,畫着惟妙惟肖的骷髏、狼頭和刀劍。每輛車都是年輕男子開着,後面帶着一個同樣放蕩不羈的野性女孩,他們的腰間都彆着匕首或者短刀,女孩們對準滕躍的車窗伸出中指,並嗷嗷地歡叫。
滕躍有些緊張:“他們不是來搶劫的吧?”
“不會,他們的父母我都認識呢!他們的車油還是在我姐的加油站加的呢!小鎮上總共也就七八十戶人家,誰不認識誰呢?”
滕躍稍微放心了些,隨後暗想:“這幫‘莊戶’還以爲自己多麼時髦呢,我在國內玩得比這野多了。“不過畢竟身處異國他鄉,不敢太過招搖,壓抑下比試的慾望,仍舊保持溫和的車速。
遠遠地,他已經能隱約望見有礦井和大棚,不由得說: “都兩百年了,還挖呢?”
“這裡礦藏很豐富,一直就沒斷挖過,大家都愛做發財夢啊,哈哈!”
陡然間,一塊不小的石子砸到車窗玻璃上,伴隨着清脆的響聲留下一個明顯的裂紋。滕躍嚇了一大跳,緊張地向外瞧去,只見領頭的那個畫着閃電的摩托上,一個塊頭不小的長髮男孩向他冷笑着,還露出舌頭上的兩枚釘子。身後的女孩抖着絢麗的染髮,還不時地向她掀起內衣,露出半截白花花的**。白人女性的胸部多半都是半球狀,滕躍第一次看見,馬上紅了臉。
但後面那個胖子忽然怪叫着抽出一根球棒,狠狠一砸,後窗玻璃頓時碎片飛濺。
滕躍這次真的生氣了:“你不是說他們不亂來嗎?”
面對滕躍的質問,鄧肯尷尬地搖晃着腦袋:“他們就是討厭外地人,尤其是中國人……不用怕……”他自己也有點拿不準。
“黃皮猴子!”那領頭的少年叫道:“你會扔飛鏢嗎?”
滕躍壓根沒聽懂他的意思,甚至以爲自己聽錯了單詞,越發恐慌。
“不會就滾回老家去,這裡不歡迎你!”後面那胖子又是一棍,把餘下正在搖搖欲墜的玻璃砸了個乾淨。
滕躍勃然大怒,他在國內時駕駛改裝後的賽車和那羣同樣愛好速度激情的流氓們在深夜高速奔馳,橫衝直撞,拿着球棒砸人家玻璃是家常便飯,誰要是有絲毫反抗通常都是一頓胖揍,家裡再通過關係給點錢就擺平,自來就沒受過這麼大的氣。於是本能比理智先行動,方向盤猛地一打,那胖子就驚呼一聲,速度慢了下來,並向一旁繞開。滕躍多少有些驚訝,看來這孩子還有兩下。
那長髮少年看見他膽敢反抗,也火冒三丈,右手摁住了腰間的匕首。
也就在這時,後面傳來了警笛聲。滕躍又驚又喜,心裡直埋怨:“你早不來晚不來,我也被迫超速你纔來!”
豈料那幾個小子居然減慢了速度,老老實實地依次停靠到路邊。鄧肯對滕躍叫道:“你也快停下,不然她會射擊的!”
“她?”滕躍雖然一肚子怨氣,但還是沒反應過來,卻陡然聽見一聲極其熟悉的聲音:“駕照!先生!”這聲音有些不近人情,但在他聽來卻親切無比,忙打開門,衝着那人就走過去。
另一名警察驚詫地舉起槍吼道:“趴在車上!快!”卻被同伴制止:“沒事兒,我認識他。”隨後,騰躍感到自己正緊貼着一個軟玉溫香的身體,他擡起頭,看到了方恬那張俏麗的臉。
兩人都沒有說話,但滕躍是激動到一定程度不知說什麼了,方恬卻冷靜地凝視着他,很隨意地用煙州土話問:“你也來了?”
“我不是來旅遊的!尹心水告訴我你在這裡,我是專程來找你的,我必須要找到你!”
方恬淡然地笑着:“我挺感動的。不過,你那些臭毛病改不了,我們是沒辦法再……”
“我改,我改!你要相信我!我現在就比以前強多了,你看,我預先不知道是你的警車,但我馬上停靠在路邊了……”
方恬噗嗤一聲輕笑,把證件還給了他:“你還不是怕警察開槍?你既然願意改正,那好。我是錫林鎮的治安官,你超速行駛……”
“多少錢,我給就是了。”
“這是一碼,還有一碼是你作爲受害者,被他們襲擊了,”方恬回頭瞧了一眼,“所以你得跟我們回去做筆錄了。”她轉而對鄧肯說:“老夥計,我路過你的車了,已經打電話讓拖車去拉。作爲回報,你幫我找一下這六個孩子的父母,他們多半在農場裡,手機收不到信號。”
“是這幫小子砸了我的車玻璃,這要是在煙州,我早送他上醫院了,我……”
“你老是愛辯解。你在國內砸了多少次別人的車玻璃?你還砸人家的腦袋呢。”方恬把滕躍訓得啞口無言,“他們都還是調皮孩子,本質上都不壞。”
滕躍像小孩子一樣賭氣說:“我也一樣。”他本想問問這些外國憤青們爲什麼會討厭中國人,爲什麼問自己會不會扔飛鏢,但他忍住了。
方恬寬容地笑笑。滕躍不知怎麼了,一遇到方恬,就覺得她像母親或者姐姐那樣慈祥威嚴,而自己就會變得很幼稚,需要照顧和理解,始終不能以一個剛強能幹的男子漢形象出現在她面前,儘管事實上他要比方恬大四個月。
“我要去方便一下。”那個胖子一臉歪笑。
方恬點頭說:“你們犯了法,但我不會像對待犯人一樣對待你們。都是一個鎮子的居民,我不想給你們用銬子,也希望你別給我們添亂子。”
胖子不以爲然:“放心吧,我就算跑,終究也得跑回來!”說罷,他向路旁的斜坡走去。這時候雪大得讓人睜不開眼睛,大家站得久了,都像半個雪人一樣。
“鄧肯,你難道就沒有告訴他,不能隨便讓陌生人搭乘嗎?”方恬嗔怪地問道。
鄧肯呲牙一笑:“我幹嘛要去鋸斷自己正坐着的樹杈?我這麼說了他還會帶我嗎?”
滕躍怔了怔:“難道還真有危險?那……”
“這是常識,這可是美國。內華達州有咱們省兩個大,人口還不到200萬,還沒有煙州一半多,你在這片荒漠上走,三天三夜見不到一個人也是可能的。每年這裡都有相當多的人神秘失蹤,尤其是遊客,以後能找到蹤跡,哪怕是屍體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這裡是全美傳說最多的地方,比如這一帶,都說最好不要下雪天滑倒,否則會有厄運降臨,流傳了兩百多年的風俗,肯定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你要是滑倒摔傷,幾天幾夜沒人救,不餓死也凍死了。”
“不管怎麼說,你既然當了警長,肯定是鐵了心要住這裡了,所以……”滕躍斬釘截鐵地說,“我決定也住在這裡,讓我爸爸給辦個綠卡,然後咱們就結婚……”
方恬凜然正視他,滕躍吃了一驚,不敢與之對視。方恬皺了皺眉,含糊地說:“回鎮子再說。你馬上給你家裡打電話,讓伯父伯母他們不要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