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我以前當過警察,也不算是裝。而且……”溫啓泰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我的女兒,我的表弟,都在外面,聽說外面很亂,我很不安心。後來監獄裡不知怎麼,有一種奇怪的流行病在傳染,最嚴重的那個大煙鬼在食堂吃早飯的時候竟然被太陽烤化了……你知道麼?這讓我想起了我以前經歷過的一件事……我想我必須逃出來,看看我的女兒和表弟怎麼樣了……”
“對不起,這些話你去法庭跟陪審團的大爺大媽那裡求安慰的時候說吧……”
溫啓泰巋然道:“我既然逃出來,就絕對不會再被抓回去。你們這些從沒親眼見過奇異事件的人,我也沒有把握說服你們。可你們看到了眼前這東西了?說不定醫院裡有成百上千個,現在一連幾天陰雨天氣,沒有太陽,他們……”
邢若玫依舊聽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你是說,要是有太陽的話,他們也會被曬化,是嗎?真是可笑,什麼人會被太陽曬化呢?”
溫啓泰覺得自己在雞同鴨講,對方根本不瞭解狀況,自己從頭解釋一遍也來不及,便只得說:“那好,要是你想死,我不攔你,我必須去找我的女兒和表弟。”
“你敢走一步試試?”邢若玫拉了一下槍栓。
“噓……”冼雨示意大夥安靜下來,然後顫慄着低聲說,“你們聽……這是什麼聲音……?”
接着,一直不做聲的聶冰琦和賀心美反倒比那些平時活躍的女囚更敏感,也聽到了什麼
。大家都感覺到,可能在魔鬼門前呆得太久了,用不着敲門,它就會親自出來迎接的。
“真的是有聲音……”冼雨越發感到不妙,她已經意識到當初男友的弟弟那種嗜血肉的瘋病並不是鮮見的個別現象,也許它還會急劇感染到每一個角落,甚至在數量上會讓瘋掉的人超過正常人……而這個被溫啓泰轟掉腦袋的傢伙,他跟男友弟弟當時一模一樣!他只有一個嗎?這裡是患者和職工加起來接近一千人,由軍方控制的大型精神病院……
“啪啦”一聲,崗樓一樣的精神病院主樓最高層的玻璃碎掉了,一個人從上面張牙舞爪地墜落,重重地跌落後,遠遠望去像是裝滿紅酒的罈子落地,肉被四散的血花撕扯得精光,大塊的殘軀也只有那麼兩三段。衆人正被這慘景折磨得心潮激涌,不知所措之際,其他的玻璃窗居然也接二連三地碎裂了,那些令人心悸的聲響尚未真正匯成一片撕心裂肺的交響曲,像罈子一樣落地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們肯定也完全明白掉下來非死不可,這一點常識甚至不需要向下看先行者們的慘狀來加深理解,可還是前仆後繼摩肩接踵,噼裡啪啦下餃子一樣落下,走形,四濺,然而屍體越堆越多,而且也漸漸完整,聲音也越來越小,拱成了一座肉山,這一切都是在短短十幾秒內發生的,大家還沒有搞清楚狀況,那些橫七豎八半死不活的落地者便用各種姿勢向這邊衝來,也許它們是來不及或者暫時忘記了怎麼走路,也許是因爲撞歪了四肢和其他器官,造成了這種弔詭的形態,但無論如何他們很快適應了,並用千奇百怪的方式或爬或跳,或歪歪斜斜地大批量向衆人涌來,數量絡繹不絕,就像從蟻穴裡傾巢而出的食人蟻,只是比螞蟻更沒有理智。
這場面的真正震撼之處不在其數量,而是他們根本等不及用正常的方式從樓梯或電梯擠下來,而是被佔據大腦的嗜血細胞全力驅動着從最短的捷徑出發,哪怕造成了身體其他部位的致命傷害,也要早一步取得血肉放進嘴裡。漸漸地,喧譁的聲音再次大了起來,那些傢伙血裡呼啦的破碎衣衫和毫無血色卻佈滿他人鮮血的惡鬼臉孔映入了路燈下,如同有一雙魔鬼的手操縱着這些傀儡一樣的血人,使得大家有種已經踏入地獄邊緣的強烈錯覺,另外,傅海欣和聶冰琦不斷地哭叫,聲音淒厲,也給這波譎雲詭的場景增加了更爲濃烈的悲冷氣息。
冼雨第一聲響起:“大家快跑啊!”纔將所有人從噩夢中驚醒,溫啓泰開始不斷地放槍,狙擊槍很重,後坐力也大,尤其是不能連續開槍,但眼前的目標太過密集,即便不用瞄準,也能槍槍中靶,爆裂開來的頭就像西瓜一樣噴着瓜瓤,噴射到周圍吸血傀儡們的身上,有的停下腳步打算吸食同類的血肉,卻被奔流着的屍羣踩踏得稀爛
。空氣中溢滿了瘋狂的血腥氣和明顯的腐爛造成的惡臭,在這個瘋狂的時代,想要活着,只能比它更瘋狂。狙擊槍很快打完了,好在有明倩和邢若玫兩支槍。邢若玫的槍法好,但心理素質反倒不如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溫啓泰,加上目標幾乎填滿了視野,手竟然不聽使喚了。相比之下明倩的射擊水平較差,只是不斷放槍便可。
有了她兩人的暫時支撐,溫啓泰跑回車子,一邊高聲招呼大家上車,一邊從第二層里拉出了帶輪子的加特林機關炮,他從小練武術,力量也比別人大些,但要是沒有下面的輪子,他一個人也難以提動。
這時吸血傀儡們已經衝到了七八米開外,明倩和邢若玫的槍支幾乎像玩具彈弓一樣,效果微乎其微,好在當最前面的一個醫生打扮的傀儡跳躍到半空當頭撲向孟金葉的時候,他戴着的白色口罩立即染成了紅色甚至黑色,整個身體咚咚咚咚貫穿出無數個洞窟,穿透後背時已經變成了大碗口徑,讓人感到他就像被全力擠爆了的牙膏,血肉呈圓錐噴射狀向後急掃,整個身體也變成了紙片一樣扁平,這股衝擊力越來越大,漸入酣境,接下來的十幾人也被這激怒無比的火蛇蹂躪成了一團團漿糊,溼漉漉地黏在了地面上,然後被後來者一步步踏上,再倒下,再黏住。
顯然,火神炮的彈藥對付一兩個劫匪還算充足,即便他們有車也會被打得粉碎,但眼前這數百名洪水般的肉牆一片片涌上,子彈很快告罄,可餘下的吸血傀儡依舊有三四十人。便在這時,冼雨衝着驚慌失措的女警們喊:“打開我們的手銬!總得有人上去開車!”
孟金葉衝着冼雨一抖眼睛:“我會開車!先把我的手……”她這話就像突然停電一樣連慣性也沒有展示出,左眼和半個鼻子以上的半片腦袋就沿着另一面歪歪斜斜地倒下,甚至半個肩膀也被削掉,只見吸血傀儡羣中衝出一個比一般人魁偉一些的傢伙,一隻左手不知爲什麼長出了無數肉瘤,顯得它幾乎要超過了軀幹的寬度,尤其是前段,居然演化成一把鋒利的鐮刀狀前肢,而後飛躍起來,向着邢若玫砍去。
邢若玫尖叫起來,絕望甚至跟不上反應,那鐮刀前肢就到了頭頂,冼雨在這萬分危急之際,驟然跳躍起來,飛起一腳,那鐮刀傀儡被踢中胸坎,竟然向後踉蹌了幾步。冼雨信心大增,她終於從朦朧狀態漸漸明確地意識到,自己的確與旁人不同,但又和這些瘋狂的吸血怪人是死敵。這時也來不及思考自己究竟是什麼人,她雙手全力一掙,手銬被掙開,隨後她蹲下拉開腳鐐,這一蹲才知道又僥倖地躲過了那怪物翻身時劈過來的一刀,而又感覺這不像是僥倖,而是自己天然的反應
。
冼雨打開長長的腳銬後將它拉動揮舞,越來越快,那怪物的刀再度迅捷無儔地橫掃過來,冼雨的腳鏈射過去時被一刀劈斷,可冼雨本人已經藉着刀背跳上了那怪物的左肩,隨即拉起它的左上臂,竭盡全力一掰,那怪物慘叫一聲,這把巨型刀肢竟也到了冼雨手裡,冼雨在落地前成功地倒鉤住翻倒的車門上,一刀順下來,將那怪物其餘相對柔軟的正常身軀切成兩段。溫啓泰、邢若玫和明倩若不是還需要冷靜地繼續射擊,早就驚得瞠目結舌不能自已了。
餘下的吸血傀儡在激烈的射擊中漸漸減少,而且屍體堆積的肉山竟也將它們擋在裡面,一時也難以爬過來。溫啓泰從車內掏出幾枚手雷,一起拉開扔了過去,後面的肉山傳來轟鳴,被這些屍體壓住了風的傳播,聽到的只是一聲模糊的悶響,但在屍體和屍體的縫隙中,依舊能感受到那灼熱的火光。火光過去之後,一切都安靜下來。
邢若玫一屁股坐到地上,神色呆滯,明倩偶然看到孟金葉血淋淋的兩半屍首,喉頭立即涌上一股酸辣,將警服吐得一片污穢。
溫啓泰比其他人都能鎮定一些,轉而問邢若玫:“要把大家的手銬都解開嗎?”
邢若玫沒做聲,卻也沒有激烈的反對迴應。
冼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沾滿鮮血的雙手不住地抖着,無力地癱倒在石階上,激烈血腥的畫面依舊在腦子裡翻江倒海。
溫啓泰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問:“你……你到底是誰?”
冼雨望了他一眼,並沒有什麼隱瞞的意思:“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個普川來的鄉下打工妹,愛上了同事,到他家裡,卻發現他一家都和這幫傢伙一樣……”
“我是問你……”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可……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冼雨忽然想要說一句話,卻不明白是什麼原因促成她要這樣說:“我想……是不是快世界末日了……也許到了這個時候,像我這樣的人就會變得越來越多……”
溫啓泰認真地問:“那麼……你認識一個叫劉言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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