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永夜突然想起,原本在東亞大陸最大的民間倖存者組織“三王會”,王大權、王旭和王樹林是三個頭子,表面上王樹林排行老三,但那只是年齡原因,論真實權力,王樹林纔是三王會真正的大首領,因此譚覺也不能不重視他,加上王樹林本人也就靠近譚覺,所以提拔到最高辦公室主任,這個級別已經跟武警和安保的最高首腦楊兆林夫婦持平了,而且更接近最高領導,說話更好使,只是手下沒有楊兆林夫婦那麼多兵罷了。
想起來這是誰之後,寧永夜難以掩飾自己的輕蔑,笑道:“王主任不一般,升官這麼快。”他本來就不怕得罪人,加上現在已經更無所謂了,還不如說個痛快。
王樹林卻俯下身,悄聲說:“寧帥,我說話,您聽着就行。我的確不算個正派人,而且很希望往上爬,走到這一步也不容易。本來我不需要多說,只是我對您真的很敬佩,而且我也不是沒有良心——我比您認爲算正派的那些人中的大部分良心都好。我只提醒您一句:別在胡說八道了,放棄您那些觀點,立馬全面支持譚信首,還有一條活路。說完了。”接着還沒等寧永夜反應過來,王樹林朗聲道:“行了,您嚐嚐我私人收藏的這茶葉,我跟您說,茶葉終究還是‘自然之子’培育得最好。”
說罷他像是從沒和寧永夜說過話一般,起身便走。
寧永夜茫然了半天,忽然對王樹林產生了好感,可這決不能動搖自己的信念,該說的必須說,該來的也一定會來。
慢慢地,與會者越來越多,最後竟然坐得滿滿當當,而練金陽夫婦、楊兆林夫婦、南應龍夫婦雖說都來了,卻都坐得離自己挺遠,看得出來是不想招災惹禍。這也是人之常情,這些人沒有喪失掉正義感,不然也不會在譚覺的辦公室裡聚集並且闡述相同觀點,只是不願意跟自己一起受到批判,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至於賽琳娜和尹心水,她們由於身份特別特殊,有着專門的座位,不能隨便亂坐。
接着是自己的兩個老夥計霍蘭星頓和畢修萊,一前一後找了個位置坐下。霍蘭星頓揚了揚手裡的一沓材料,衝着寧永夜皮笑肉不笑地喊道:“小寧,不錯嘛,寫得挺有文采的,我看了好幾遍。以前沒看出你有這樣的才華哈!”
寧永夜一怔,感覺不對頭,詫異地想:“怎麼這老東西也有我的報告書?他難道在譚覺的辦公室也有眼線?這也太膽大了吧?現在已經不是他的時代了,難道還想着謀朝篡位?……也不對,這報告書明顯是重新複製的,譚覺也給了他一份兒?”
他擡頭看看畢修萊,後者也是一臉幸災樂禍的神秘表情,也抖了抖手中的材料,笑得特別怪異。
寧永夜這才心裡一陣冰涼,暗想:“原來譚覺給了他們每人一份……想必練金陽和顧傳俠也有,不然不會跟我相距這麼遠,他也不想惹這個麻煩……那麼次一級的黎琪、南應龍、楊兆林、邢若玫等人,是不是也有了呢?
等到他環視整個會場,發現每個人的表情都挺怪誕,而且時不時地向自己瞥來一眼,並且手裡也拿着相同厚薄的材料時,這才從驚異萬分重新浸入冰山海底,忖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啦?這是我專門寫給譚覺本人看的,爲什麼,爲什麼他要複製了這麼多份,每個人手裡都發一份兒呢?他想幹什麼?……他……”
他忽然想起了剛纔王樹林的話,轉而去尋找人羣中王樹林的眼光時,後者卻早就收回目光,回到人羣中去,再也找不見了。的確,人家非親非故,也沒得到自己什麼恩惠,更不是自己的嫡系,能專門來提點一下自己,這就真足夠難得可貴了,最起碼這人比霍蘭星頓他們強太多了。當然,人羣中偶爾也能看得到諸如桑提等人不忍和憐憫的目光,這讓寧永夜略微有些欣慰。
“我的確是孤軍作戰,但他們心裡都有一杆秤,他們知道,真理是在我這邊。”寧永夜對自己說。
過了一會兒,譚覺緩步走上臺,安家四兄弟位列四方,尖銳地喊叫道:“諸位起立!全宇宙自古至今到未來所有空間所有次元所有時間內至高至上、無與倫比、英明神武、神聖莊嚴、文武雙修、百藝全通、能知古今未來一切事,天下無敵、神功蓋世,全體生命和非生命的唯一導師,第一大英雄大豪傑大宗師,比所有恆星的亮光加在一起都亮,比宇宙大爆炸的光輝還要亮的綠園自然國國主,人類和其他所有智慧生命文明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聖人,譚——信——首——上——殿——了——!!”
凡是參加過萬靈朝聖恭祝正義大聯盟大盟師壽誕的主要人物都悚然心驚,因爲他們居然聽到了昔年歌頌大盟師的滾滾諛辭,不僅如此,而且還加入了許多新內容,可謂變本加厲,但誰又敢提出什麼異議呢?就算不看重這高官厚祿,最起碼人人都想要順利地活下去吧?於是大家也僅僅遲疑了十分之一秒,便集體讚頌起來,全體匍匐在地。
於是整個會場內,只有三個人仍然站立,除了被允許不必行此大禮的賽琳娜和尹心水之外,只有寧永夜。準確地說,賽琳娜和尹心水雖然不必全身匍匐在地下跪磕頭,但也還是處於禮貌站了起來,她們畢竟過了氣,也必須識時務。而寧永夜連站起來也沒有,而是依舊坐在那裡。當他看到所有的材料被公開給每個人後,羞怒難當後整個人進入了空明的世界,已經真正看淡了榮辱與生死,他要做的,就是堅持在說清楚事情之前,先不要倒下。
譚覺掃視了全場數百名最高官員,目光僅僅掠過寧永夜,絕不在其身上停留片刻,旋即,他依舊頗有自信和魅力地笑了笑,朗聲說:“大家起來吧。”
於是再度一片排山倒海的“謝主隆恩”,衆人戰戰兢兢地起了身。
“諸位,今天只是個高層茶話會,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別這麼壓抑,放輕鬆。”
大家聽不明白譚覺的真正意思,誰敢真的“放輕鬆”?於是都相互瞅着別人是什麼態度,但大家都這樣,也就一樣還是很壓抑。
譚覺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點點頭說:“諸位,我相信你們都看過你們自己手裡的材料,這報告書的作者,正是咱們的寧大元帥。大家有什麼意見或者建議,請暢所欲言,我洗耳恭聽。”
衆人都不傻,明白譚覺這次說的話可不是要大家噤若寒蟬,而是相反,要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訴說該報告書的作者寧永夜的不是。這是譚覺的一貫手段,隱藏幕後或者雖然在臺前但自己從不發表任何意見,而是有大一羣槍手將其內心觀點全面展示。寧永夜頓時越來越明朗了,他清楚自己馬上就要面臨暴風驟雨,而譚覺會在暴風驟雨後故作寬容地給自己一絲安慰,甚至裝模作樣地要大家“別太苛刻”,唱幾句紅臉,即便自己馬上就被打入無間地獄,將來說起來那也是“大家共同的呼聲”,譚覺最起碼還幫了兩句腔,但最終“只能尊重大夥兒的意見”了。
果然,安家四兄弟第一個開口,本來他們只是間諜部門,按說沒資格進入高層會議討論,而且他們的觀點間接代表了譚覺的觀點,也不合適。可一直也沒人開口,批判工作就不大好展開,於是當安家四兄弟開始狂轟濫炸後,其他的宵小之輩便嘩啦啦全冒出來了,到後來竟然都是高聲質問,一聲比一聲激怒。寧永夜有點心如死灰,雖然他對安家四兄弟厭惡至極,曾多次想殺掉他們,可眼下別說動手,就是爭辯也不想跟安家四兄弟爭辯了,反正爭辯來爭辯去,他始終不會同意四大政策繼續下去,而這偏偏又是譚覺堅持的,這種基本矛盾,是始終不可調和的。
練金陽夫婦、南應龍夫婦、楊兆林夫婦、賽琳娜、尹心水都一動不動地傾聽着,沒有誰打算開口,一方面的確是明哲保身,二來畢竟目前只是兩種對四大政策不同觀點之間的爭論,還沒有上升到對寧永夜的人格攻擊,因爲他們到目前還是堅定認爲,終究寧永夜是綠園不可或缺的帥才,離開他說不定都打不贏仗,再說這是最高層會議,怎麼說也不可能成爲民間批判大會那樣喧鬧的場所吧。薩巴給是最老資格的老將,但他似乎離開地球后這十來年就沒什麼精氣神了,畢竟他沒有神的器官,只是普通解禁者達到頂峰壽命而已,一千多年,已經足夠老了,目前正在走下坡路,腦子不大頂事了,也不能怪他裝糊塗。真正裝糊塗的自然是霍蘭星頓和畢修萊,他倆雖說不害人,可看到寧永夜受到千夫所指,也都從不掩飾幸災樂禍的笑意。
至於已經都成爲最少副部級長官的昔年民間解禁者們,更是如此,單知語很清楚譚覺是什麼人,自然是不敢多說話,況且譚覺早些年來找過她,她不敢抗拒,多年來與之保持着親密關係,卓芷筠雖然清楚得很,但兩個人都不點破,因此她就算佩服寧永夜是條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並且也對他產生過朦朧的好感,卻也不願意爲他說話。桑提也是一樣,雖說很敬佩寧永夜,但自來沒什麼交情,犯不着把自己搭進去。王家三兄弟等人也是一樣,唯有王樹林在默然看着,彷彿從未發生與寧永夜交談的一幕,寧永夜感覺這人的確不簡單,只是在強者如林的綠園中,很難有人發現其驚人的心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