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永夜把茶水一頓,桌面上頓時向外推開一片波紋狀的氣流,彷彿是在水面上一般,而茶杯裡的水沒有絲毫濺出,等氣流消失,近處的人們已經發現,茶杯裡一點水也沒有了,都被剛纔那一瞬間的內力催動化作了蒸氣。這一手可以算是驚世駭俗,就連霍蘭星頓、畢修萊和薩巴給面面相覷,也自認爲很難恰到好處地辦到,都起了敬畏之心。包括巴比菲在內,有些對寧永夜不太服氣的譚覺一派部隊將領看到這一幕,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鋼谷抗沒抗過暗,是不是對付暗族的主力,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寧永夜端凝俊逸的目光環視全場,“因爲這不是一百兩百年前的事,而是發生在二十年內。經歷過那場戰爭的人,都還沒死光,最起碼,他們有一大半,今天都坐在這裡呢。”
他這句嘲弄的話令大家都不由得臉上一紅。練金陽和南應龍知道寧永夜今天是要破釜沉舟,都自嘆不如,心裡更是羞慚,相互悄悄瞥了一眼,都搖搖頭,嘆了口氣。
“所以,這件事,並不是只有通過看歷史書才能知道真相,在坐的各位,都很清楚。”寧永夜朗聲道,“咱們人類有個很不好的習慣,那就是要麼在這一端,要麼在那一端,從來不會功是功過是過地辯證評鑑一個人、一件事、一個組織甚至一個歷史時期。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什麼時候能沒風?難道一個人的狀態就非要吃飽了撐的或者餓了個死,而不能是不撐不餓的正常狀態?難道我說鋼谷抗暗,就等同於說綠園不抗暗麼?怎麼你們就這麼敏感呢?就經不起一句毫無別意的無心之語?黑暗崛起的這段歷史,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悲慘的災難,因爲人類無論經過多麼大的災害,也自來沒有喪失過自己的母星家園!可爲什麼我們還沒徹底亡族呢?原因很複雜,不是單獨誰的功勞可以決定的,也就是說,也自然不是我寧永夜單獨的功勞,我積極參與了抗暗,只是其中一分子罷了。”
他又頓了頓,說:“剛纔有人對我說,我是不是認爲鋼谷纔是抗戰的主力,這是廢話,我都懶得說。不是他們死了好幾百萬人,吸血鬼不但會佔據了咱們的家園,還會徹底把咱們全部都變成傀儡,然後在陽光下灰飛煙滅!這是個不容置辯的事實!你們到戰場上看過沒有?在坐的各位雖說很多都與吸血鬼打過仗,但在正面戰場上打過的,少之又少!我不客氣地說一句,我寧永夜算一個。我看到的是,吸血鬼把大部分的主力都用於和鋼谷軍隊決戰,各種各樣被異化了的怪物和無生命的鋼谷飛機大炮艦船,都用來對付鋼谷的戰士們,最激烈的時候,他們每一個小時就填進去一萬多人,最後連片灰燼都剩不下!更何況名字!的確,他們總是失敗,每次的大會戰都是以鋼谷慘敗告終——我想請問,你們在坐的各位觀點是否是這樣:只要是失敗了,就沒有任何功績,是嗎?也就是說,成王敗寇?他們爲全人類做出的犧牲,就該全部被抹殺?歷史課本上,隻字不提他們的作戰,或者是隻言片語模糊過去,而把咱們綠園單獨說成是唯一對抗吸血鬼的中堅力量?派別之爭,信仰之爭,怎麼可以篡改歷史呢?篡改歷史是最大的犯罪!誠然,人類歷史上後一個朝代肯定會對前朝的記載有失公允,但要是我們也這樣,那我們綠園的進步性在哪裡?不是淪爲俗套了嗎?我從沒說過綠園不抗暗!我本人積極參加了抗暗,這就是有力的證明之一!我們綠園當時實力不如鋼谷,也不是執政組織,自然不可能屢次進行大規模陣地戰與吸血鬼拼消耗,可我們的敵後戰場和次級戰場上,也一樣英勇抗爭,完全不輸給鋼谷!沒錯,我們綠園和鋼谷是有矛盾,彼此也都對對方做過卑鄙之事,這是人性使然,誰都不可能完美無瑕。可我們都對得起這段歷史,無愧於這段歷史!死去的將士們,他們幾乎被世界遺忘了,大家還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可你們的存在,就是他們存在過的最好證明!是他們使得你們活着!使得我們大家都活着,得以有命坐在這裡,進行今天的辯論!”
他向後仰了仰,說:“就這些。”本來他這段話說得挺精彩,也很激情,按說大家該集體激動鼓掌,可是沒有誰會這麼做,因爲他站在了風口lang尖,大家的作用是把他推下去,這個時候有良知的人只要不做聲,就已經是對他的幫助了。
“你還說得頭頭是道啊!”一個聲音響起,衆人回頭看去,竟然是第一夫人,偉大的譚信首“偉大的伴侶”卓芷筠!卓芷筠光華四射,確實美到了極點,但寧永夜看到她一步步走下來時,也不寒而慄。這個女人沒有任何特異功能,但憑着過人的美貌和陰險毒辣坐上了今天綠園女人的巔峰位置。
於是寧永夜索性迎上去,說:“譚夫人有什麼見教?”
“寧永夜,咱們綠園的軍隊,是全綠園老百姓的軍隊,不是哪一家哪一幫的軍隊,這你可贊同?”
寧永夜知道卓芷筠深得譚覺講話設套引人入彀的精髓,知道她是想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於是將計就計,點頭說:“正是如此。我贊同。”
“那既然寧帥你都贊同,那本人就覺得特別奇怪了。”卓芷筠拿腔拿調地說,“你寧帥打了幾場仗,成了全人類都知道的戰爭英雄,這一點也無可厚非,我們家老譚爲你大力宣傳,也是應該的,畢竟你也出了力嘛!該在歷史上留一筆。可到了和平年代,你竟然還住在軍事堡壘裡,手握重兵?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道理?譚信首他除了是綠園政治上的最高統領大信首之外,也兼任綠園最高軍事委員會總會長啊!請問寧帥,別的將軍打完仗,哪一個還抓着軍隊不放的?哪一位將軍敢把軍隊當成是自己一家一姓的私有財產,專門爲己所用的?大家都管你這支二百萬的部隊叫做‘寧家軍’,是嗎?”
寧永夜盯着卓芷筠,後者被他盯得發毛,但還是堅持與之對視。
“是,人們都這麼叫。我記得在咱們亞洲古代,岳飛的部隊被稱爲‘岳家軍’,戚繼光的部隊被稱爲‘戚家軍’。”寧永夜看了看卓芷筠,儘管卓芷筠高高在上,可卻有一種被寧永夜俯視的強烈錯覺,“我想問問,他們是奸臣嗎?還是擁兵自重,想要造反的軍閥?”
“你還狡辯!你也配跟他們比?無非就是大宇宙時代,你領的兵比他們多,名氣比他們大就是了。人家那是自己招的兵,你沒有譚信首和綠園這兩塊牌子,你自己能招到幾個兵?我看你就是想搞獨立王國!自己當皇帝!”
寧永夜招兵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提過譚覺,但的確是以綠園的名義招的,不過話說回來,人們也都是衝着寧永夜的部隊敢和吸血鬼死磕很是敬佩才參加的,這些寧永夜都懶得列舉,以免卓芷筠更有話借題發揮,乾脆地說:“我明白,你就是一句話,功高蓋主,不是嗎?我還可以回答你上一個問題,我的確住在軍事堡壘裡,手握重兵,但我布兵的位置都是在咱們的港口和其他宇宙飛船適合降落的地段,換句話說,我是在守邊關。我不敢說,至今沒有外敵入侵是我的功勞,但我不是某些御林軍,專門爲維護穩定鎮壓百姓而拱衛京畿的!”他這話自然是在說歸元夏、庫捷、巴比菲和黑塔斯的部隊,後者聽得明白,也都個個怒目圓睜。
寧永夜不等卓芷筠面紅耳赤地辯駁,忽然站了起來,大家都知道寧永夜眼裡不容半點沙子,脾氣十分倔強,性如烈火,以爲是要動手了,都惶然起來。會場外的狙擊槍口如同星星點點,指向寧永夜的要害。譚覺也誤以爲寧永夜一時激怒甚至想要對女人動手,忙一把拉過卓芷筠,淡淡地說:“永夜,咱們一起共事了這麼多年,難道還有這麼深的隔閡麼?你爲什麼總是陰陽怪氣地說些怪話,讓我摸不着頭腦呢?怎麼就不能開誠佈公,坦然相待呢?”
寧永夜突然笑出聲來,並且笑了足足能有十來秒鐘,然後搖搖頭,從自己的座位上走下來,一步一步地走到最中央的深處,然後看似自言自語,卻無比有力地說:“譚信首,你的每句話,其實都是我想說的,你卻來問我,你要我能怎麼回答呢?我多少次認認真真地跟你說話,你聽過了麼?你這一輩子,始終在演戲,你說的臺詞,沒有一句是真誠的。我懶得對你說話,可你卻又逼着我說。你就像是一隻手在掐着我的喉嚨不讓我說話,一邊又逼着我必須說話,等我說出來,你的另一隻手又早就準備好,我說一句你就扇我一耳光,我這個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但你實際的所作所爲之有過之而無不及。你總是誘導我發怒,等我真正被你撩撥得無比憤怒時,你又召集大家一起觀看我的發怒,並無比委屈萬分無辜。呵呵呵,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