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可艾爾-雅爾巴出生在毛里塔尼亞北部的沙漠,生來就是一個奴隸,孩提時代,她幫助主人照料羊羣。
現在,馬爾可艾爾與另一個女兒塞雷克哈在首都努瓦克肖特的一家職業技術培訓學校學習,該學校由反奴隸組織--SOS奴隸以及歐盟提供經費,專門招收已經獲解放的女奴,傳授扎染、美髮、編織以及縫紉技術,目前已有30名女學員。
而她女兒塞雷克哈則對縫紉技術情有獨鍾,她一邊在縫紉機上穿針引線,一邊告訴記者:“我想掌握縫紉的技巧,然後購買一臺自己的縫紉機。”對於所有專心學習的學員而言,這家學校創造了新的希望,正在改變着她們的命運。
現年40多歲的布巴卡爾·梅薩德也曾是一名奴隸,他從小在毛里塔尼亞南方的一個奴隸家庭長大,父母都是奴隸,他自然也成了奴隸,從五六歲起便在主人的田裡幹活。一位有正義感的校長破例讓布巴卡爾上學,才讓他幸運地成爲家族中第一個上學讀書的人。
時至今日,布巴卡爾仍記得身爲奴隸時做過的事情,“我得下地幹活、播種、割樹膠、築籬笆……即使上學了,我也得在放學後幫忙做這些事情。”由於來自低種姓,他時常被班上一些調皮的同學欺負,“在這樣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裡生存是一件艱難的事情。”布巴卡爾說。
後來,靠着勤學苦讀拿到的獎學金以及開肉鋪的好心人的資助,布巴卡爾上了大學,畢業後成爲一名建築師,教育改變了布巴卡爾的命運,就像改變了他的前主人阿卜杜勒的命運一樣,隨着他對外部世界的日益瞭解,他對自由、平等的渴望便愈是強烈。
數年之後,布巴卡爾和在巴黎一家畫廊工作的阿卜杜勒一起,於1985年共同成立了國際反奴隸行動組織--SOS奴隸,致力於營救奴隸的行動。
在毛里塔尼亞嚴酷的種姓制度下,只要生於奴隸家庭,便終生爲奴,世世代代承襲下去,如果女性是奴隸,她的後代亦是如此。
“女性一直被當做生育的機器。”,布巴卡爾說:“她們的孩子同樣屬於主人,無論主人是不是孩子的父親,主人享有對奴隸子女隨意處置的權利,這些孩子一般都被在家裡使喚,也可能爲主人所在的部族放牧。”
對於千千萬萬已遭洗腦的奴隸來說,自由的第一步卻是讓他們意識到自己處在奴役之中,布巴卡爾曾在一本有關奴隸制的書中寫道:“奴隸制在毛里塔尼亞有其文化基礎,許多人將其視作生活的正常一部分,人們認爲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如果奴隸們獲得自由,其他人會將其視作惡魔,獲自由的人將不被原來的社會接受,也不會獲得諒解……”
爲此,布巴卡爾一針見血地指出:“如果我們不能說服大多數白人和大多數黑人,奴隸制是錯誤的,那麼奴隸制就永遠不會消失。”
美國反奴隸制活動人士凱文-貝爾斯曾以動物學家的身份進入毛里塔尼亞,他發現,毛里塔尼亞的奴隸制度跟古代的奴隸制既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少特性。
比如,毛里塔尼亞擁有很多不同狀況的奴隸:一些主人對待奴隸如同家人,有的主人舉家搬到城裡後把奴隸們遣散;還有第三種奴隸,他們被像動物一樣對待,根本沒有人權可言。
由於這些終生爲奴的人從來都是被人告知如何、何時以及怎樣做事,一旦被遣散,他們不知道去向何方,不知道怎樣找吃的、怎樣找工作,貧窮迫使他們不得不回到他們認爲應該順從的主人那裡,於是一些奴隸主和宗教人士則向奴隸們鼓吹,他們的命運就是服侍奴隸主。
毛里塔尼亞位於非洲西北部,在馬裡以西、塞內加爾以北,國土面積中3/4爲撒哈拉沙漠所覆蓋,國內地廣人稀,人口分佈極不平衡,毛里塔尼亞全國總人口大約200萬,其中2/3是摩爾人,其餘是非洲黑人。
摩爾人起源於阿拉伯人和柏柏爾人,就傳統而言,摩爾人是遊牧民族,但遊牧在摩爾人生活中的地位越來越低。1963年,大約83%的人口是遊牧民,17%的人口是定居者。
到了1980年,只有25%的人口繼續從事遊牧,75%的人口已經定居下來,許多人住在較大的城鎮裡。
摩爾人分爲不同羣體,主要是白摩爾人和黑摩爾人,白摩爾人被稱爲畢丹,在歷史上曾經奴役黑摩爾人,這裡的黑和白與膚色無關,而是指父系血統。
瑪麗梅的部分家人目前仍留在西非,由於擔心家人受到威脅,瑪麗梅在接受採訪時沒使用真名,瑪麗梅回憶說,當她開始爲她的主人工作時,只有大約三四歲,每天她給主人端食物、洗盤子、照看孩子,“我必須步行好幾公里去遠處挑水,撿木柴燒火做飯,生活很艱難。”
瑪麗梅和主人一家住在毛里塔尼亞南部的薩赫勒地區,那裡是將非洲叢林和撒哈拉沙漠分隔開來的乾旱地帶,不遠處的南方是塞內加爾河,那條河是毛里塔尼亞和塞內加爾的分界,也是奴役和自由的分界——當然,年輕的瑪麗梅當時並不知道這一點。
瑪麗梅的母親、父親和兄弟姐妹住在主人家附近的一所建築裡,他們每天工作很長時間,卻沒有薪水,當她12歲時,她的5個兄弟姐妹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她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而她的母親也無法回答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過現在,瑪麗梅知道,一定是主人將他們當禮物送給了別人,就在那時,主人開始對她進行性侵犯,“主人強姦了我許多次,我記得,他第一次強姦我時,我只有12歲,當我向母親訴說時,母親哭了,她告訴我,同樣的事情也曾發生在她身上。”
在毛里塔尼亞,奴隸往往不具備身份文件,不準去上學,但瑪麗梅卻秘密地接受了教育,當主人不在時,他的兒子就將瑪麗梅帶進書房,教她閱讀和寫字,主人的兒子受過良好的教育,他時常對瑪麗梅談起農場外面的生活——沒有奴隸制的世界。
他說她應當自由,她和家人不應該在惡劣條件下無薪工作,這個制度踐踏了他們的人格尊嚴,在被這些思想喚醒之後,瑪麗梅就萌發了一個念頭——逃跑!
不久,瑪麗梅開始策劃逃跑,但母親央求瑪麗梅——她僅剩下的惟一孩子不要逃跑,瑪麗梅回憶說:“她告訴我,‘如果你這樣做,他們會殺了你。”
然而,瑪麗梅爲了逃跑願意做任何事情,遺憾的是,瑪麗梅的第一次逃跑以失敗告終,儘管塞內加爾河就在她住處南邊的2至3英里處,但瑪麗梅並不知道這一點,結果跑錯了方向——她趁着夜色向北邊逃跑,沒有穿鞋子,而且沒有帶任何用品。
跑了兩天後,瑪麗梅終於跑到了一所房子前,然而這兒卻是另一名奴隸主的家裡,結果瑪麗梅被歸還給她的主人。
瑪麗梅說:“他們捆住我的手腕和腳踝,將我綁在院子中央的棗樹上,整整一個星期,在那個星期裡,主人打了我很多次,用剃刀割破我的手腕,流了許多血,由於流血過多,他將我送到醫生那裡縫合傷口,但我剛一回來,他又把我綁起來,並拒絕給我食物。
有幾次,當每個人都睡覺後,母親悄悄送來一點食物,一口一口餵我,因爲我的手被綁住了。”
主人向瑪麗梅傳遞了一個明確信息——如果你再次逃跑,我就殺了你,然而,瑪麗梅並沒有因此卻步。
第二年,瑪麗梅的父親在沙漠中弄丟了主人的駱駝,當時他已經很老了,卻依然遭到主人毒打,駱駝後來回來了,但瑪麗梅的父親兩個月後卻去世了,瑪麗梅的母親也撒手人寰,父母的死亡,促成了瑪麗梅的第二次逃跑。
第二次逃跑計劃是另一個奴隸想出來的,瑪麗梅說,這名奴隸設法從主人那裡偷了一些錢,然後用錢僱了一名偷渡者,讓他帶着瑪麗梅乘木筏穿過塞內加爾河前往塞內加爾,再從那裡把瑪麗梅送往約200英里之外的塞內加爾首都達喀爾。
這計劃幾乎完美,美中不足的是:瑪麗梅必須要丟下她的孩子,當時她已經有6個孩子,都是被強姦後生下來的,逃跑的小木筏只能勉強容納一兩人,絕不可能裝下她和全部6個孩子,瑪麗梅告訴大女兒說,在她得到自由之後,她會再回來將剩下的孩子全部接走。
一天晚上,那名奴隸將瑪麗梅叫醒,“現在不走,就永遠別想走了!”瑪麗梅抓起幾件衣服,跟着他前往塞內加爾河,然後乘船渡河順利地來到了塞內加爾,然後來到塞內加爾首都達喀爾。
瑪麗梅在黑字安保公司的一家一家農場找了份每個月相當於50美元的工作,她將大部分收入都寄給了塞內加爾的偷渡者,讓他們幫助拯救她的6個孩子。
幾番周折後,這些孩子沿着和他們母親相同的逃亡路線,逃出了毛里塔尼亞,一個接一個地被送到農場,最終和母親瑪麗梅團聚。
如今,瑪麗梅和她的孩子們在塞內加爾過着簡單而平凡的生活,不久前的一個晚上,瑪麗梅、女兒澤娜、一個兒子和一個孫女坐在客廳地板的墊子上,全家人其樂融融地一起分享熟牛肉和沙拉,他們按照毛里塔尼亞的風俗,用雙手抓食物吃。
瑪麗梅說,她那正在讀高中的兒子已經幾乎不記得毛里塔尼亞,也不說毛里塔尼亞的語言,但瑪麗梅覺得這無所謂,“那些事情都不重要。”
而瑪麗梅的孫女,則代表着未來,瑪麗梅的孫女是在毛里塔尼亞之外出生的,也是家族中第一代不再被打上奴隸烙印的人,大部分時間裡,瑪麗梅都與孫女坐在地板上,和她輕聲低語、微笑着搖晃玩具。
不過,瑪麗梅仍經常徹夜難眠,過去的經歷仍像幽靈般纏繞着她。她說:“我常被一些可怕的噩夢驚醒,那些在毛里塔尼亞的恐怖經歷總是重現在我的夢境裡,每當我看到一個長鬍子的老年白人,我總是覺得害怕——因爲我家的主人就是這個樣子。”
而當瑪麗梅深夜終於陷入沉睡時,她會夢到自己竟有勇氣再次回到了毛里塔尼亞,在那些夢裡,她挨家挨戶地釋放了所有奴隸,讓他們重獲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