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曾大市長準備大發雷霆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電話是曾凌風打來的。
“老爸,在哪兒呢?”曾凌風問道。
“巫西”曾垂普的語氣有些不善。
曾凌風就說道:“咦,老爸,你趕得很快嘛,這纔多久,你就趕到現場了?”
曾市長有些意外:“小子,你怎麼知道的?”
曾凌風只是“切”了一聲,沒有說話。
曾垂普這纔想起自己的兒子不是一般人,知道這件事情也沒什麼意外。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曾凌風問道。
“初步得到了控制。”曾垂普簡單的說。
“那就好,只要沒出人命,事情就好解決。哎,不過,這個年,你恐怕是不能回家來過了吧?”曾凌風安慰了自己老爹一句,“對了,老爸,既然事情已經暫時控制下來了,你還是回市裡吧。”
曾垂普沒接話,算是默認了曾凌風的話。具體的善後事宜,他曾市長是不好插手去管的。
曾凌風是得知自己老爹匆匆趕往巫西縣後纔打聽到這件事情的。不過,對於這樣的事情,曾凌風並不感到意外,在直轄市的那些邊緣山區,這樣的事情並不是個例。甚至,在曾凌風的記憶中,前世的五里鄉都出現過這樣的事情,鄉幹部收不上來稅,最終強行牽了農民軍的豬牛,那件事情也鬧得很大,驚動了縣裡的人,不過,縣委書記和縣長沒有親自出馬,更不用說驚動市政府一號了。
只是,這一世因爲曾凌風重生,五里鄉的情況得到了根本性的好轉,甚至丹興縣都徹底的變了一個樣兒,這樣的事情倒是沒有聽說再在發生過。
曾垂普在正月初五纔回了丹興老家。
吃過晚飯,看過中央新聞聯播,曾垂普就將曾凌風拉到了一邊。
“老爸,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曾凌風問道。
“凌風,你們集團不是有個慈善基金會嗎?”
“老爸,你想說什麼?”曾凌風警惕的看着自己的老爹。
“哎,渝東北那幾個縣份實在是太貧窮了,你看……”
“沒門,我們集團是有個慈善基金會,但那不是扶貧基金會。”曾凌風一下子就打斷了自己老爹的話。
“我知道你們那是慈善基金會,也不是要你們拿什麼扶貧款,只是希望你們幫助一下貧困地區的極度貧困人羣,這和慈善事業不衝突吧?”曾垂普不以爲意的說道。
這,也太那個了吧?這和扶貧有什麼區別?但是,自己老爹說的,曾凌風還沒辦法反駁。
不過,曾凌風不打算接茬,轉換話題道:“老爸,還有兩年多不到三年,你們就又要換屆了吧?”
曾垂普果然中計,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曾凌風淡然道:“老爸,我看你們這個班子,除了在去年的抗洪行動中表現出色外,在這兩年裡面,好像沒有做出什麼耀眼的成績啊這對下次換屆可不太有利啊。”
曾垂普就嘆息道:“是啊,直轄馬上就兩年了,但是整個市在這兩年中的發展並不是太理想。對換屆這件事情我並不看重,我只是覺得有愧啊,沒能給家鄉老百姓帶來利益。”
曾凌風對老爸不憂個人前途很是佩服,不過,他還是毫不客氣的說道:“老爸,直轄市這兩年的發展不是不太理想,在我看來,是太不理想”
曾垂普有些不高興的看着兒子,說道:“這兩年,直轄市的經濟增長速度,雖然不說是冠絕全國,但是也是處於全國上游水平的,你倒是給我說說,在你看來怎麼就成了太不理想了?”
“老爸,你別不服氣。我承認,這幾年中,直轄市的GDP增長速度是很快,但是,你要搞清楚,GDP增長再快,百姓得不到實惠,一切都是枉然你說說,這兩年裡面,扣除CPI的增長,老百姓的收入水平到底有多少提高?”曾凌風一點不給自己老爹面子。
看着自己老爹訥訥的樣子,曾凌風說道:“黨的最高理想是達成**,實現人民的共同富裕。但是,這些年中,每年的GDP數字是高速增長了,政府的財政稅收更是翻着個兒的增長了,但是,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多少?我想,像年前在巫西縣發生的那種事情,在整個直轄市來說,不會是個例。老爸,不是我說你犯官僚了,我只是告訴你,這樣的事情不關注,是要出大問題的。”
曾垂普有些無奈,人家都是教訓兒子,沒想到現在自己反倒是被兒子教訓了,這都是什麼事啊。
“爸,我知道你工作很負責,但是我覺得吧,這兩年你的工作思路出問題了,說的不客氣一點,你都是在瞎忙活。”曾凌風繼續打擊自己老爹。
曾垂普有動怒的跡象。
曾凌風看着臉色有些不好的自己老爹,笑道:“爸,我的那個集團,還不錯吧?”
曾垂普點點頭,自己兒子的那個集團何止不錯,簡直是好的不得了。他雖然不清楚寒雨迷濛集團有多少資產,但是從這兩年寒雨迷濛集團在直轄市和國內的投資情況來看,至少是超過了一萬億人民幣的,那可是一千多億美元。而且,這兩年寒雨迷濛集團在國外的動作也沒有停止,就去年吧,寒雨迷濛集團就在印尼扔出了一千億美元,這年前又在韓國扔出了兩百多億美元,加上其它一些投資,至少達到了恐怖的三千億美元。
曾凌風又問道:“那老爸覺得我這兩年過的怎麼樣?”
曾垂普狠狠地剜了自己兒子一眼,這傢伙,這兩年優哉遊哉的過着小日子,他還好意思在那裡問自己過得怎麼樣。
“很悠閒吧?”曾凌風得意的道。
“其實,我說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老爸,你也可以過像我這樣的日子的,只是你自己將自己搞的那麼累。到了如今你那樣的位置,完全不必要做什麼事情都事必躬親了。你只需要掌管一個大方向,至於具體的事情,自然會有很多人去做的。”曾凌風繼續說道。
曾垂普不是不知道這些,只是每個人的處事態度不同而已,他就是一個實幹型的人。
“好了,別給我轉移話題了,還是說說剛纔的事情吧。”曾垂普對曾凌風說。
“呃……”曾凌風無語,自己還以爲已經成功轉移了老爹的注意力,誰知道這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啊。
無奈之下,曾凌風只得應了。
“老爸,其實,這並不會起到什麼大作用,甚至可以說,這個辦法只能解決一時之癢。”曾凌風說道。
曾垂普點點頭,認可了曾凌風的說法。
“我也知道這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但是現下火燒眉毛,這樣的問題還是得先解決的。”曾垂普很清醒。
“老爸,其實,是有解決根本問題的辦法的。”
曾垂普就盯着自己的兒子看。
“老爸,你不要這樣看我,我會害羞的。”曾凌風開始胡扯。
“老老實實的跟老子交代,別打馬虎眼。”曾垂普不爲所動,他是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很有些料的。
曾凌風只得老實下來。
“老爸,這個事情,只要操作好了,可謂一舉三得。”曾凌風肯定的說道。
“說”曾垂普的回答很乾脆。
“這第一嘛,就是能夠解決直轄市的發展問題,第二就是讓老百姓得到實惠,這第三嘛,就是能夠出政績,有助於你的升遷。”
“說具體的,少來這些沒用的東西。”曾垂普繼續指揮曾凌風。
曾凌風說道:“這得從GDP的來源說起。改革開放之後,統計工作重新逐步回到正軌,到了1985年,國務院才正式開始在中國探索實行SNA體系,GDP的概念從此在中國的官方話語體系中出現,但當時主要的指標概念仍爲MPS下的“國民收入”,GDP僅僅作爲一個附屬性指標存在,一直到1993年,國家統計局才取消了國民收入指標,GDP正式成爲中國國民經濟覈算的核心指標,並迅速成爲社會熟知的熱詞。
在1991年,中國的GDP剛剛突破兩萬億元人民幣,但是從1993年,即GDP正式成爲核心指標的那一年開始,中國GDP持續五年每年都上一個萬億元的臺階,直到亞洲金融危機前的1997年,中國GDP達到了74462.6億元。與GDP的光榮與夢想隨之而來的,是中國“大國崛起”從話語領域進入國際政治的現實層面,以及每個人都難以忽視的物質生活的極大變化。
但是中國的GDP高速列車在行進之中,始終沒有擺脫軌道上那些惱人的障礙欄:人均GDP呢?社會公正程度呢?環境的犧牲呢?資源的過度開發呢?收入分配的方式呢?人民的幸福感呢?甚至,GDP數據本身的可信度呢?
在曼昆的《經濟學原理》中,他引用了羅伯特?肯尼迪在1968年競選總統時激烈批判GDP的言論:(GDP)並沒有考慮到我們孩子的健康、他們的教育質量,或者他們遊戲的快樂。它也沒有包括我們的詩歌之美或者婚姻的穩定,沒有包括我們關於公共問題爭論的智慧或者我們公務員的廉正。
對GDP的追逐帶給中國的貢獻不可抹殺,當前所謂的GDP反思,所需的只把‘唯GDP’中的這個‘唯’字去掉而已,GDP是基礎,沒有它什麼都談不上,GDP也是一座橋,關鍵的是我們要知道橋那邊通往哪裡。
簡單的說,就是走出增長主義陷阱,提升民衆幸福感。如今的直轄市,雖然‘蛋糕’還沒有足夠做大,但要考慮怎樣分這塊蛋糕,也就是說要追求共同富裕這個理想。如今的直轄市是西部地區的增長極,是長江上游的經濟中心,是城鄉統籌發展的直轄市,但是,現在的直轄市的形象並不符合這個地位。最主要的表現就是,城市化程度還很低,城鄉差距很大。
城市化是一個漸進的過程,短時間內,至少是三五年之內很難有很大改觀的。但是,減小城鄉差距,卻是在短時間內可期的。減少城鄉差距是城鄉統籌的主要任務,而最直接的‘抓手’就是加大民生投入,並且向弱勢羣體和弱勢區域傾斜。
如今的直轄市,民生問題很多,如環境、塞車、羣衆上訪、平安、就醫等問題。讓民衆告訴政府自己需要什麼,政府按照民衆的意願去做,由此形成的結果,必然可以增進民衆的幸福感。也就是說,政府要開始把施政目標從經濟的高速增長,轉向民衆的幸福。
誠然,對任何現代國家來說,一定的經濟增長是必要而重要的,對中國這樣的後發國家來說,尤其如此。因此,政府採取一定措施,創造條件,推動經濟快速增長,也是完全可取的。
毫無疑問,從意識形態領先到注重經濟發展,GDP概念引入中國,在中國過去二十年的發展中居功至偉。不幸的是,一段時間以來,中國的社會發展的主導意識過於傾向增長主義。各級官員似乎抱定這樣一種信念:中國一切麻煩問題的根源就是生產力水平低下,那麼解決這些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實現經濟高速增長,積累足夠財富。一旦生產力水平達到相應高度,比如說,人均GDP達到多少美元,全部問題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在這種信念支配下,經濟增長被當成最重要的政治目標,由此形成一整套增長主義導向的經濟、政治的政策組合。民衆也在這套制度誘導下,以追求金錢、財富爲唯一人生價值,物質主義甚囂塵上。
當然,增長主義意識形態和政策組合確實發揮了作用,它們在經濟的自然增長之外,帶來了超常規增長。但是,超常規經濟增長模式在創造奇蹟的同時,也必然帶來嚴重的經濟、社會、政治乃至社會精神問題。
過分地追求高速增長的目標,政府的結構必然發生扭曲,政府會偏離自己的正當本性,成爲逐‘利’的公司。經濟學界熱衷議論的地方政府間競爭,就是增長主義的產物,而這種競爭展開的前提就是官員商人化,政府公司化。其結果是可怕的,這種可怕後果,在拆遷、徵地領域中表現得最爲觸目驚心。
這個時候,高速經濟增長就變成了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遊戲。不錯,經濟在快速增長,尤其是中國GDP總量逐個超越各個大國,現在已經成爲全球第六。不過,這樣的經濟增長過程也在製造緊張、衝突,由此形成的增長結果,也引發人們的質疑、不滿。
可以說,單純追求增長的增長主義已經走到盡頭了。我們要開始意識到增長主義的危害,而試圖改弦更張,引導各級政府關注民生,關注民衆的幸福。
出現這樣的結果並不奇怪。一種制度架構一旦形成,就會具有慣性。因爲,這樣的制度架構會創造出強大的利益集團,它們從現有的制度中可以獲取巨大利益,當然會拒絕改革。最爲典型的就是拆遷、徵地制度。
增長主義的要害在於,政府在經濟增長過程中扮演了過分重要的角色,而且過分地追求增長速度。要減少、控制經濟增長可能帶來的損害,進而讓經濟增長真正有助於民衆的幸福感的提高,就必須改變地方政府的行爲模式。
在現有體制下,調整官員考覈指標體系,是一個有效的辦法。中國的政府體系大體上是自上而下地任命,自下而上負責。在這樣的體制中,上級用什麼樣的指標考覈下級,下級就會在這方面努力。調整官員考覈指標體系,比如,加大民生類型的考覈指標,當會引導各級官員把精力更多地用於民生。
不過,光是調整這樣的考覈體系,還是不夠的。事實上,從考覈增長業績轉向考覈民生業績,考覈民衆的幸福感,面臨着巨大的技術難題。增長業績是可以量化考覈的,GDP增長率、財政收入、或者吸引投資總額,乃至人均收入,都是可以量化統計的。但是,民生、民衆的幸福感,卻是相當模糊的概念,很難量化統計。而自上而下的考覈,必須藉助量化指標。這樣,即便建立民生導向的官員政績考覈體系,也很可能出現民生投資的空心化,政府關注的依然是硬件建設,而不關心民衆是否從中真正獲得了好處。
當然,如果真要解決這個技術難題,也並不困難。民主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讓民衆告訴政府自己需要什麼,政府按照民衆的意願去做,由此形成的結果,必然可以增進民衆的幸福感。因此,一個以民衆幸福爲導向的治理體系,如果是有效的、理性的,就必須是一個民衆可以方便參與公共治理決策、尤其是預算決策的民主的治理體系。比如,就從今年**開始,人大代表更爲細緻地討論預算,民衆的幸福感必然會有實質性的提升。”
曾凌風一席話說得他自己都有些口乾舌燥的。不過,曾垂普還是理解了他的意思,“你就是說不要唯GDP論,要關注民生,提高民衆的幸福感吧。”
曾凌風點點頭。
曾垂普道:“看來你想這些的時間應該不少,那你說說吧,具體到我們市,可以有哪些動作。”
曾凌風不滿的說道:“老爸,這些應該是你考慮的事情吧”
曾垂普根本不管,說道:“讓你說你就說,哪來那麼多廢話。”
曾凌風不滿的道:“行,我就再說說,誰叫你是我老爹呢。我歸結起來吧,就是要建設‘五個重慶’——宜居重慶、暢通重慶、森林重慶、平安重慶和健康重慶。宜居重慶是要着力改善百姓的居住條件和環境,讓百姓住的較寬、還買的起;森林重慶,就是要改善環境,多種樹,讓老百姓多吸氧;暢通重慶就是要改善交通條件,要求主城不塞車,鄉村有油路;平安重慶是要增強百姓的安全感,讓百姓出門不擔心;健康重慶要讓孩子長得壯,老人活得長,全民活得健康。”
曾垂普點點頭,說道:“嗯,很不錯。”
曾凌風就有些臉紅,這些並不是他原創,而是來自於他的記憶中曾經在直轄市發生的事情。建設“宜居重慶”、“暢通重慶”、“森林重慶”,將有效改善硬件環境:建設“暢通重慶”,實現半小時主城,強化主城輻射功能,將有效帶動區縣發展;“宜居重慶”將從根本上改善重慶的人居環境;“森林重慶”,則可以提高森林覆蓋率。 而“平安重慶”和“健康重慶”,是改善軟環境的兩大助力。最終,“五個重慶”將提升城市品質,吸引和積聚相關產業、資本和人才。更重要的是,“五個重慶”蘊涵着濃郁的人本思想,每個“重慶”都既是經濟工程,也是民生工程。“森林重慶”側重環境,“暢通重慶”偏重效率,“宜居重慶”重舒適,“平安重慶”注重百姓的人身和財產安全,而“健康重慶”更是關注人本身。“五個重慶”連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改善民生的體系。
曾垂普說道:“你的這個想法很好,但是,要啓動這樣一個浩大的民生工程,花費的資金也不是一個小數目吧?”
“這就是老爸你這個市長該去考慮的事情了,我就是出出主意而也。不過,需要的錢,肯定不是小數目,保守的估計,你的至少準備兩千億”曾凌風看着自己的老爹說道。
“嗯,你的估計還比較靠譜,沒有兩千億的資金,這個工程根本上不敢啓動。對了,小子,你的集團是不是要資助一點?”曾垂普開始打曾凌風的注意。
“我看還是算了吧,按照規矩,官員的直系親屬都不允許經商,這個雖然可以以各種手段規避,但是最好我們的產業還是不要與你執政的地方有太多的牽涉,這是忌諱。”曾凌風說道。
“少來,小子,你啥時候有過什麼避諱的想法了?再說,這是真正的惠民工程,只要我們行得正坐得直,我們就應該毫不避諱的去做。”曾垂普嚴肅的說道。
“好吧,我考慮考慮。再說,我們集團這前兩年的很多行動不是已經鋪開了嗎,這些也算是開始行動了吧。老爸,你最好還是將主意往國家身上打。另外,最大頭的那一塊,還是得市裡自己想辦法。”曾凌風想了想說道。
“國家這兩年正緊縮銀根,恐怕是得不到多少支持。”曾垂普有些猶豫。
“過兩天我要去一趟首都,到時候我幫你向朱伯伯提一嘴。”曾凌風淡淡道。
曾市長的眼睛精光直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