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有兩扇通向露臺的門, 推開後,燦爛的熱帶陽光照了滿室。露臺上有一張竹編小桌、兩把椅子,露臺的白色圍欄之外是蔥翠的草坪和乾淨的石板路。麥寶熙梳洗打扮之後在露臺上坐下, 眼睛望着酒店大門的方向, 嘴角漾着笑意。
天高雲淡, 石板路兩邊是高大的棕櫚樹, 賀邢一條黑色沙灘褲上面搭配了一件白襯衫走了過來。麥寶熙的露臺是在一樓, 所以老遠他也看見她了,笑呵呵地快走了幾步,也不進樓按門鈴, 直接手一撐躍進露臺站在了麥寶熙跟前。
“你這個丫頭……”賀邢話還沒說完,麥寶熙就撲進了他的懷抱, 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賀邢一怔, 猶豫之下也回抱住了麥寶熙, 一邊撫摸着她的頭髮一邊笑盈盈地說,“傻丫頭, 就這樣擔心我麼?我覺得我就這麼蠢,動輒就要出事麼?”
麥寶熙把頭埋在賀邢的胸前像是在嗚咽:“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賀邢皺了皺眉,把麥寶熙從自己懷裡拉起來,盯着她的眼睛詢問地道:“我放在辦公室抽屜的那些東西,你都看過了?”
麥寶熙點點頭, 紅了眼睛:“原來當年是這麼回事, 怪不得賀伯伯恨我爸爸了。可笑我還一心想要報仇……”說到後來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賀邢仍舊是詢問地看着麥寶熙, 等了半天卻不見她繼續說, 賀邢的眉皺得更深了:“……原來你看了照片後沒再去繼續追查?也難怪, 你的疑心病是沒有阿宥要重。”
麥寶熙疑惑地看着賀邢。天空中正好飄過一片烏雲,陽光消失了那麼一瞬。
“當年你父親同我母親曾經育有一子, ”賀邢正色看着麥寶熙,“現在你明白我爲什麼對你這麼好了嗎?”
麥寶熙全身一震,立即反應了過來,不可置信地看着賀邢:“難道說……你是我的哥哥?”話說到後半句,麥寶熙已經是帶了自嘲的哭音。一時之間,過去與賀邢相處的各個片段紛至沓來,他對她毫無理由的支持,他對她的縱容和保護,他看她時溫柔的眼神……卻原來是這個原因!八點檔狗血電視劇的情節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可笑她還一直一廂情願以爲這些愛護和包容是因爲兩情相悅。
“有我做你的哥哥,不好嗎?”賀邢柔聲道,“你小時候也是受了不少苦,不過你很出息,能力很強,以後在盛隆會有足夠你施展拳腳的地方。”
麥寶熙心裡一片冰涼,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她忽然想起一事:“那阿宥……”
賀邢明白她所指何事,答道:“他是我父親與別人的兒子,同你並無血緣關係。”
麥寶熙跌跌撞撞後退了兩步,一邊指着賀邢,一邊搖着頭笑:“你們這些有錢人,可真能把關係搞複雜……”
賀邢道:“寶熙,你一向明理……”
麥寶熙仰臉深呼吸了幾下,似是想要將眼淚逼回去,再次面對賀邢的時候,又是一張明晰嬌豔的笑臉:“你說的對,我一向明理。我來都來了,不如你帶我四處逛逛……哥哥。”
賀邢猶豫了一下道:“行,我和玉婷說一聲。”
“周小姐?”又是一個衝擊。
“是啊。上次去三亞她不是身上起了疹子,都沒有玩成麼?我當時就答應她回頭要補給她的。”賀邢一邊說一邊摁手機給周玉婷打電話。
麥寶熙在一邊的竹椅上坐下,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燦爛和耀眼得有一些不真實。她仰臉看着他,線條分明的嘴脣和下巴,眼睛裡的溫柔和寵溺是屬於電話那頭另一個女人的。她一意孤行隻身奔來此地找他,卻不想第一天早上就聽他講了這麼一個天大的笑話。她的生活就是一個笑話,她麥寶熙就是一個笑話。她“嘿嘿”地笑起來,邊笑邊自嘲地搖頭。
一邊賀邢收了線,轉頭問麥寶熙:“你餓不餓?要不我們先去吃點東西,下午你想玩什麼,我陪你。”
“還真的是餓了,吃什麼你做主吧。”麥寶熙平靜地道。
賀邢帶她去了一家中國人開的酒店,這家店菜式地道、食材新鮮,在遊客中間口碑頗好。“印尼菜怕你吃不慣,不如吃粵菜。”她笑着點點頭。
賀邢給她點了一條清蒸石斑,另外又點了幾個炒菜。她不顧他的反對,要了兩份鮮生蠔,沾了鮮美的醬油一口一個。
“生蠔性涼,這又是生的,你別吃那麼多。”賀邢把第二份生蠔拖到自己面前。
“你真體貼。”麥寶熙低低地說了一句,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不過確實是聽話地不再吃生蠔了。
“下午想幹什麼?要去潛水嗎?我記得上次你本來想潛水的,後來因爲陪阿宥,沒有去成?”
麥寶熙搖搖頭:“陪我逛逛街吧。”
“真不像你的風格。”賀邢笑。他不知道,現在的她哪裡會有蹦蹦跳跳的心情,她不過是想靜靜地呆在他的身邊。又或者,可以由他陪着,買很多很多東西,豐裕的物質有時候也能帶來安全感。
他帶她去了烏布,那是條頗具風情的小商品街,琳琅滿目地有各種紗籠、木雕、鑰匙扣、裙子、薰香。她笑嘻嘻地挽着他的手一個攤一個攤看過去,但是又不買什麼。
馬路對面有一片地勢較低的足球場,十來個皮膚黝黑的印尼男孩穿了汗衫和短褲歡快地追逐着球,不時嚷幾句他們聽不懂的印尼語。麥寶熙駐足看了一會兒,對賀邢道:“其實我挺想學攝影的。你看,這個場景多好,如果能抓拍到男孩的笑臉,應該會是一張很棒的照片吧。”
“回去後我介紹兩個懂攝影的朋友給你。其實阿宥那邊有一整套的頂級攝影器材,那傢伙,幾十萬的器材買回來又不用。回頭你去找他要吧。”
麥寶熙搖搖頭:“算了。”這時經過一家食品店,麥寶熙興致頗濃地拖着賀邢進去。她一個一個貨架看過去,黑胡椒、咖喱粉、椰子片……一袋一袋地抱了好多在懷裡。
“你買這麼多調味料幹什麼?”賀邢說歸說,卻還是不停地接過麥寶熙抱不下的袋子。
麥寶熙偏過臉朝賀邢一笑:“你知道麼,其實我做菜可好吃了。”
賀邢也笑起來:“真的?那以後找機會你燒一次,我們都嚐嚐。”
麥寶熙笑而不語。
店裡面開了空調,沁人的涼意把炎熱的空氣擋在了玻璃門外。她忽然想起母親過世的那一年,北京一反常態地炎熱,夜裡汗水浸透了宿舍牀鋪,空氣悶熱,她翻來覆去地都睡不着。她想起白天裡母親對自己說的話,麥家同賀家的那些仇和怨,當時聽了只覺得又恨又怒,現在卻忽然想不明白母親告訴她這些的用意。
這一場報復,報復的恐怕不僅僅是賀家人,還有麥寶熙的父親吧。她的母親甚至不惜叫麥寶熙犧牲掉她的生活。
“寶熙,還逛嗎?”賀邢見她出神,關切地問。
麥寶熙瞧瞧手裡這些大包小包、瓶瓶罐罐,忽然對這些身外之物失了興趣。但是賀邢陪着她逛了那麼久,她總不見得把東西一扔,說不買了。“差不多了,哥哥替我付錢吧。”麥寶熙道。
趁着收銀員一樣一樣在算錢的功夫,賀邢對麥寶熙道:“我剛纔給阿宥打了個電話,那個傻瓜,還以爲他是你的哥哥呢。我和他說了,估計他這會兒正催着秘書處給他訂機票趕過來呢。”
麥寶熙一笑:“這下可真熱鬧,我們三兄妹都齊了。”話是這麼說,眼角卻盡是哀傷,她慢慢將挽着賀邢的手抽了出來,眼前的男人是她同父異母的兄弟,她還想要自欺欺人到幾時?
這一場玩笑,也該結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