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生君凌空而立,以蓮枝爲劍,阻攔身後洶涌的黑潮。
衆人被月後的神光裹住,迅疾飛向十里外的玄元城。
他們眼睜睜看着雄起的五指山被黑潮淹沒,漫天繁花轉眼消失不見。
咚——
當進入玄元城後,衆人仍是一陣後怕。
“想不到,幽玄少君竟在玄元城外埋伏,若非伏道友果決斷後,我等怕是要中招了。”
因爲伏衡華只是生君化身在外行走,衆人沒有多想,急匆匆趕往城主府商議。
東墨陽、于丹青等留守人員已等候多時。
“咦?”傅玄星看着座椅上的衆人,“怎麼不見昌乙?”
不僅洪昌乙不在,劉墨、全訶子等在座者亦是全身掛彩。
宇文春秋含笑道:“他傷勢不輕,不過機緣到了。將‘法相傀儡’羽化神相,如今已修成鳳體。”
“他能羽化了?”傅玄星走到自己座位,“看來他這位‘五鳳道人’實至名歸嘍?”
“怎麼,你還真打算讓我和他一起,給你家六哥開道引路呢——對了,衡華人呢?”
“六哥本尊不是在玄元城?剛纔他的‘生君’化身毀了。”傅玄星大略講述剛纔發生的突襲。
“幽玄在十里外?我們沒察覺啊?”宇文春秋看向于丹青。
于丹青此番應對隕星,收穫亦是不小。他有一種感覺,如果自己能看破心障,或許就可一步登天,返還前世面目。
“警報沒有觸動,我也沒發現幽玄在附近——可能是這次黑潮,他又有新手段了。”
于丹青激活玄元城外面的一百零八面“寰宇周天鏡”,大大小小的光幕出現在衆人面前。這套周天鏡是于丹青花費三十年所煉,可觀三大陸山河。
可眼下,三座大陸的川河幾乎全被黑潮覆蓋。
星羅魔洲唯有中央的一點銀光。魔宮緊閉,除帝妃外,上下再無一人。
赤綾魔宮勉強保留了些許人手,亦是宮門緊閉,不曾遣人外出。
蒲河魔宮最慘,整座魔宮被黑潮淹沒。魔帝冷眼相看,沒有救下任何門徒。蒲河魔帝本人,此刻並不在魔宮內。
右大陸除赤嶽外,唯有天羽山被符籙鎮壓,暫時得以苟延。
看着光幕上涌動的黑潮,衆人嚇得臉色蒼白。
“幽玄在幹什麼?他要滅世嗎!”
衆人又等了一會兒,幾個重傷員也拖着傷病之體趕來,東方芸琪真身走來,可伏衡華依舊無蹤。
這時,嘯魚急忙忙趕來。
“少爺不在觀星臺和書館。”
“不在?”
衆人愣了愣,孟晨道:“是不是出去了?他不會去天羽山救人了吧?”
東方芸琪心中連罵好幾句混賬後,方纔按照劇本開口:“如果情況比我們預想中更嚴重,他可能已經落入黑潮——化身入劫,本尊亦難倖免。”
“通過化身神識與本體之間的感應?”于丹青凝眉不解,“伏衡華會這麼輕易中招?”
“一般人自然坑不到他,他可以在緊急關頭切斷神識。但下手的人是幽玄。”
東方芸琪一臉嚴肅,繼續背臺詞:“那可是萬魔洲出身的天之驕子。當世唯一和我等匹敵的天魔傳人。”
所以,伏衡華直接翻車,被幽玄抓走了?
伏向風、伏桐君等人大爲震驚。
雖然大家都很想看這傢伙翻車,但毫無任何鋪墊,他竟然直接被抓走了?
伏桐君臉上都不免帶着幾分擔憂。
伏流徽更是低聲與伏瑤軫說話,詢問“玄觀”未來。
……
我怎麼覺得,整件事透着古怪呢?
滄瀾子掃視伏家衆人,又看向東方芸琪,他猶猶豫豫問:“伏衡華不會是爲當日在赤淵放下的話,主動跑去觀照魔性吧?”
你別說,這事他絕對幹得出來!
伏向風眼睛一亮:“難道衡華想要以身入劫,從而找到煉魔之策?”
“三哥這話沒錯。以六哥的性格,這事做得出來。”
衆人一聽,也紛紛把懸着的心放下。
沒錯,那可是伏衡華啊。
他怎麼可能在我們還沒出事的事情,直接第一個栽倒?
鎮定下來後,衆人開始討論接下來章程。
“許是礙於第六次伐城的時間在兩個月後,所以咱們玄元城居民並未墜入黑潮。這兩個月,我們要積極準備防禦攻城,免得黑潮入城——這可比前頭的洪水麻煩多了。”
“對了,當日元道不是有六個卷軸,記錄各次伐城的人員?這一次的那個卷軸,是不是可以打開了?”
“伏衡華都被抓了,他留下的卷軸還管用嗎?”
“但眼下,你還有其他法子?”
衆人議論紛紛,最終還是在東方芸琪主持下,讓恆壽取來匣子,將最後一個卷軸打開。
只見上面寫道:“玄元上下,俱在劫中。”
看到血淋淋的八個大字,衆人道心轟鳴。滄瀾子、孟晨都臉色一變,冥冥之中感覺到一重劫氣沾染自身氣運。
你我,也不能脫劫!
二人對視,看見彼此的凝重與嚴肅。
“這場麻煩席捲南洲,怕是赤淵的同道們,甚至霍仙人也難倖免了。”
失控!
完全超出衆人掌控。
因爲前面幾次伐城,都穩步按照內定計劃進行。
大家本以爲,真正的重頭戲在第七次伐城,蒲河魔帝率羣魔進行最後一戰。
可誰知,幽玄少君竟把棋盤給踢飛了!
三大魔宮不滿,赤淵道派不滿,玄元城衆人也不滿。
“幽玄少君,一個該死的混蛋!”
“是啊,真該死啊。”東方芸琪幽幽說着。
對自家搭檔的“戲精”天賦,她是很無語了。
在書友時期,距離產生美。對於伏衡華那些從遠方傳入仙藻宮的顯赫事蹟,她頗有一些與有榮焉的參與感,爲朋友的成就感到驕傲。
直到近距離接觸。
這什麼玩意!
整天精分瞎折騰,真不怕哪一天元神兩分,整個人發瘋癲狂嗎?
東俠前輩整日管束這個禍星,真是功德無量啊。
本來按照計劃,伏衡華的確需要退場一段時間,以讓東萊衆人自立。
可他好端端,鼓搗什麼幽玄突襲啊?
弄就弄吧,還非要大義凜然以“生君”身份去斷後。
末了被黑潮吞噬,還不忘唸誦一首捨生取義的詩賦。大家倉促回城呢,你那裝模作樣的詩,有幾個人聽到了?
“回頭見了他,我定要揮動金鞭,要他好看。”
見東方芸琪如此“憤恨”,一心爲伏衡華報仇,衆人又是一陣唏噓。
“諸位回去後,先行準備鎮神符、凝神符、靜心符……還有護神養心珠、辟邪驚魔劍……”
東方芸琪接連報出十餘種符籙與秘寶。
“這次伐城兇險無比,黑潮乃南洲魔性所化。四萬載怨念邪祟,非人力可敵。”
衆人紛紛應是,各自下去準備。
負責流水線的幾位主事,更跑回去安排新的符籙生產,以確保屆時符籙貼滿城牆,防備不測。
“姐姐。”
伏瑤軫低頭往住處走,忽然伏蓬明等人追上來。
“六哥情況怎麼樣?”
伏瑤軫搖了搖頭:“他沒有性命之憂,甚至……甚至連入魔的危險都沒有。只是——”
伏衡華爲何失蹤,她也看不明白。
她老早就用“玄觀”觀測過。
以當下所在的視角眺望未來,雖然因爲煞氣覆蓋魔劫,無法看到劫數的具體始末。但她能窺見一年後的伏衡華。
她目前所觀測的每一個未來,伏衡華都安安穩穩迴歸東萊神洲。
換言之,這場劫數對伏衡華只是有驚無險。
“你們放心吧。隨着東方姑娘等人相助,衡華入魔的最後一絲危險也已拔除。只要……”
只要伏衡華不墮入外道,再大的風險也可逢凶化吉。
……
孟晨二人將東方芸琪留下,嚴肅問道:“關於伏衡華,他真失蹤了?”“前輩的意思……”
“不會是你二人演戲,他假借這個機會脫身。讓這羣后生自強努力的同時,你二人在背後設局坑幽玄吧?”
人家就是一體的。
論坑,也是他倆坑我。
東方芸琪一邊腹議,一邊輕搖鬢首:“衡華捲入黑潮,此事應該不假。或許在那面鏡子之下,他的魔性已被照映。兩位前輩,衡華魔性極重,你們遇到了也當萬分小心,儘快與我聯絡。”
“那把鞭子嗎?鞭子的法力還有多少?”
東方芸琪召來金鞭,一臉堅定道:“打幽玄一頓,絕對足夠。”
……
接下來十日,玄元城隨時與赤淵道派保持聯絡,但局勢卻每況愈下。
這段時間,他們已經把當下情況摸索清楚。
魔道精英全軍覆滅,成爲萬魔葫蘆內的天人。也正是靠着這份法力,幽玄少君此刻已經超越曾經的七大魔君,直逼三大魔帝。
而在南洲四萬年魔性黑潮的加持下,三大魔帝也只能避其鋒芒。
仙道這邊也十分艱難。
起初赤淵道派還能派遣劫仙,蒐羅各地逃難倖存者。但隨着時間推移,黑潮的能力越發強勢。
站在鏡子面前,或者觀看自己水中的倒影,黑色的怨念之水便可滲透而來,將整個人吞沒。
甚至最近,連赤嶽仙山都無法避免“天魔鏡”的照映之力。
這一刻,他們才明白天魔一脈合力打造的“魔寶”到底有多麼可怕。
他化自在,無影隨行。
只要存在“照映之物”,天魔鏡的效果便隨之發動。
哪怕第一次,第二次,你能斬殺鏡子裡面的魔念,並擊退黑水。但源源不斷的黑潮,總能讓你防不勝防,最終墜入“魔界”。
“昨日,掌山師兄已經下令把全山上下的鏡子銷燬。水井封蓋、溪流截斷,以確保我們不會被魔性捉走。”
于丹青閱讀書本上出現的文字,面色凝重。
前幾日,他們還能用靈鏡聯絡。
而現在,赤淵上下打碎鏡子,他們只能通過“乾坤傳書”交流。
“天羽山依舊沒有情況?”
“依舊是伏宣和當初的那次傳訊。天羽山伏家滿門消失,全山上下雞犬不留。”
單靈慶寫道:“那一位自稱與伏宣和有舊,可對伏家下手之狠毒——這是生生在挖伏宣和的心啊。”
身受重傷,折損道行後,好不容易領着愛人和其族人回到天羽山。
可迎接他的,是滿山靜寂,沒有任何伏家人出來迎接。
伏宣和道心動盪,差點昏死過去。
“虧得天羽山物資充足,否則斷水斷糧之下,怕不是那些身體虛弱的軒合國女兵,早就重歸死境了。”
“好歹毒的混賬——”滄瀾子仍忍不住罵出聲,“這魔崽子刻意留下伏宣和,根本不是顧念情分,而是趁此機會報復,並不斷擊碎其道心。以天魔之法徹底將伏宣和毀了啊!”
忍着熊熊怒火,他繼續詢問赤淵道派的未來打算。
“師叔祖說,幽玄少君之所以沒有對玄元城下手,是爲等待兩個月的時限。他要在隕星墜落的兩個月後,掀黑潮覆滅玄元城。而那一刻,應該也是幽玄少君晉升魔帝的時刻。我們唯一的勝算,就是依仗玄元城地利,把對方引入城內困殺。”
“我們雖有準備,可未必能攔下黑潮。諸位什麼時候放棄赤嶽,趕來玄元城支援?”
“……”
好一會兒,對面纔回應道:“師叔祖說,我等留守赤嶽至那一日。主動潛入‘魔境’,與諸位內外夾擊。”
滄瀾子清楚對方的想法,對赤淵道派,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放棄祖庭。
山,就是對方的根。
沒有繼續逼迫,滄瀾子合上書,從城主府離開。
站在高樓上俯瞰,玄元城內外修士忙碌起來。
一面面城牆佈滿“符籙”、禁法,在這一刻沒有東萊和南閆之分,所有人都在積極應對第六次伐城。
滄瀾子能感覺到一股信念之力在城內匯聚。那是一股與怨念、仇恨截然不同的正面力量。
可是,面對四萬年的無窮負面情緒,玄元城積攢的這一點念力,足以抵抗嗎?
……
時間一天天流逝,縱然滄瀾子憂心忡忡,也只能和東方芸琪一般,在外人面前展露鎮定。
其實滄瀾子很佩服東方芸琪。面對覆洲級別的“大災難”,在好友失蹤後,她還能挺身而出,平靜鎮定的主持玄元城大小事務。不得不說,其道心之堅,無愧天書傳人之名。
最終,來到伐城這一日。
黑色的潮水如同前番的洪水一般,已齊平城牆。
在那滔滔黑水間,白衣少年懷抱一面精美魔鏡,笑看城牆上的衆人。
“不得不說,伏衡華是個聰明人。早早猜出我的天魔鏡具備‘照映’之力。刻意安排你們把玄元城建築材料從冰磚更替爲息土。但可惜,他爲保護你們這些廢物,卻成了第一個落入黑潮的東萊人。”
演,你就繼續演吧!
東方芸琪翻白眼。
恆壽、嘯魚低着頭,對此十分無奈。兩個月來,扮演主人失蹤後、滿心悲憤的忠僕模樣。幾次三番打算衝出城自殺式尋人,然後被人一次次救回來的遭遇。這種事情——好累啊!
嘯魚:如今八小姐整日跟着我,生怕我想不開外出尋死。我那根本不是尋死,而是想要趁機退場啊!
扮演情緒低落,每日落淚的美人,那也是很累人的啊。
恆壽:好想把這一切記錄下來,反手呈給老太爺啊,好想回去東萊啊。
然而,東方三人的感情與衆人並不共通。
見幽玄少君挑釁式地提起“伏衡華失蹤”,衆修羣情激奮。
“雷火煉殿!”
傅玄星第一個跳出來,祭起伏龍玉劍對黑潮狠狠劈下。
轟隆——
少年靜坐冷笑,不見任何行動,黑潮彷彿有神智一般,千百重巨浪狠狠撲過去。
雖然傅玄星留了一手,揮動左拳以離火打碎黑水,但在即將返還城牆的那一刻,突然整個人消失不見。
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在琅環書館的方向!
衆人看到傅玄星即將落下時,滿臉的難以置信,然後整個人便消失不見。
有幾個人也扭頭看向身後。
啪——啪啪——
很快,他們的身影也消失了。
“啪啪——”
少年拍手鼓掌。
“諸位衆志成城兩個月,還有某些有心人特意凝聚‘信念之力’,將玄元城熔鍊爲一座抵抗‘天魔魔識’的聖域。但你們難道不知曉,任何堅固的堡壘,最終都會從內部崩塌。”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開始在玄元城內部安插‘魔種’。你們所謂的堅固城池,早已被我佈置了一面面天魔子鏡。諸位——”
少年施施然一禮:“三日前,赤嶽上下全數墜入魔境。現在,輪到你們了。”
手掌輕翻,黑色洪潮轟然暴起千百條黑龍,隨着它們張開血盆大口噴吐無窮黑水。
轉眼間,玄元城淹沒在無邊黑暗中。
只是在最後關頭,東方芸琪迅速施展一重道法。
“恆月垂光。”
天空中的太陰星射下銀光。
黑潮中,玄元城閃耀銀色光輝,彷彿一座純潔無暇的白銀國度。
嗖的一聲,仙城從黑潮中消失不見。
少年迅速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鏡子。
天魔鏡內,有一座完整的玄元城。
“厲害,厲害。這可不是我定義的劇本啊。”
玄元城破,破滅之後錘鍊道心。
這是伏衡華的劇本。
但東方芸琪修改細節,趁伏衡華不在的兩個月,將玄元城重新改造。
衆志成城,以玄元城爲基,入魔界征伐幽玄。
這是她的劇本。
“也罷,既然許你未來主事,隨你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