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德遠獨自坐在礁石上,眺望遠方泛着粼粼月華的水面。
不遠處的會場,衆人醉倒得橫七豎八,酒香瀰漫。
尚有幾分清醒的洪昌乙抱着酒罈湊過來。
“你明天,真打算去魔宮?”
“應該說是回吧?父親從小長大的地方,爺爺親手建立的基業。我回避了這些年,到底要有個了斷。”
從洪昌乙手中拿過酒罈,直接灌了一大口。
“倒是你,你上躥下跳的瞎蹦躂,紫皇閣給了什麼條件?”
“也沒什麼,就是幫我家老頭子療傷,伱也知道我家的情況。”
洪璇璣、伏丹維、五雷神君在同一個百年渡劫。後兩位都已順利成功,可唯獨洪璇璣渡劫失敗。
紫皇閣請洪昌乙這個“人脈通”出面聯絡年輕一輩高手,便是答應幫他救治洪璇璣。
“三粒仙丹。我家老頭子傷勢痊癒,已經開始嘗試下一次努力。”
“洪老先生還沒放棄?”
“壽元將盡,總要拼一把。”
江德遠沒有再言語什麼,只是一個勁灌酒。
洪昌乙看着他的模樣,撓了撓頭:“要不,我明天和玄星一起陪你去撐場子?”
“免了。我是回去繼承家業。你倆跟上去,那是砸場子嗎?砸的,還是我家的家業。”
“這不是擔心你被人欺負嗎?這次你師父被襲擊,就是魔道的計劃。”
紫皇閣固然推波助瀾,但真正下手的人是魔道。背後遮掩天機的,是延聖龍王。
“那些魔頭和當年不一樣,他們現在有劫魔啊。”
“我重修的《羅摩心經》無懼魔道。何況,劫魔而已。在南洲見得多了。”
是啊。
在南洲見過外面的天后,這一輩的人眼界也高了。
他們的未來,絕對不會侷限在小小的“東萊萬島”。
而想要去外頭逍遙自在,他們就免不了面對一個問題。
萬島如今的格局,離不開他們。
他們能夠放心在兩位龍王隨時脫困,猶如建在火山口一樣的家園,然後自己心安理得的出門嗎?
解決家園之憂,他們才能安心去更廣闊的天地。
突然,江德遠露出笑容:“我要的東西來了。”
“啊?”
洪昌乙擡頭看到伏黃離匆匆而來,手中託着一個包裹。
“江……江前輩,您的郵遞——玉聖閣來的。”
伏家以風力爲主導,風無處不在,遍佈天下。因此,伏家這些年的經營方向之一,就是郵遞。
通達十三水域,甚至觸及外洲郵遞業務。
只要有修士前往最近的伏家據點投遞,通過伏家的“太極寶界”即可快速送到目的地。
很巧,翠雲島元蓬山便是伏家在天央的郵遞點之一。元智玄府除卻作爲伏衡華的行宮別府外,另一重意義便是伏家的天央郵遞集散站。
江德遠打開包裹,露出裡面的瓶瓶罐罐和雲夢音親手書寫的應用。
洪昌乙若有所思:“雲夢音?妙生齋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既然要回去繼承家業,總要好好考慮那些魔修的出路。沒有什麼比妙生齋出品更好用了。”
……
待紅日升起,江德遠別過諸多仙道友人,獨自前往玄明魔宮。
魔宮地址何在,根本不用他操心。
在他進入元明水域不久,便有人送來情報,引他來到深藏水下的隱秘宮殿。
幽暗而詭秘,漆黑的陰影在水下飄蕩。
“果然和父親手札記載的一樣。水下的宮廷,雖然有法力編織的光輝,但卻仍免不了陰冷與潮溼。”
不是無法用法術解決,而是魔修匯聚在一起。他們魔氣彼此交織,天然形成一方陰冷的魔境。
雖然感知到魔宮門口有許多道氣息在等待自己,可江德遠並未靠近,而是施展父親告知自己的秘術,進入魔宮後門。
玄明魔宮,是魔帝打造的道場、家園。魔帝的直系血脈,天然具備對這裡的控制權,猶在殿主們之上。
順着密道,江德遠來到父親曾經的房間。
少主之間依舊保持其離開時的樣子。
當日江少主與友人離開,走得匆忙,屋內被翻得一片狼藉,許多重要物品都被其帶走。
“父親說過,這間房子有密咒保護。看來他離開後,的確再無人進入——”
突然,江德遠目光一頓。
他在靠近牆壁的立櫃處,看到一封信。
“吾兒江德遠啓。”
“給我的信?”
江德遠倍感荒謬。
“父親離開從未回來後,那時候的他根本不認識母親,爲何會給我留下書信?”
他小心走上前,仔細打量上面的字跡,不覺一怔。
“義父?”
這是衡華父親的筆跡。
開啓書信,只見上面寫道:
“吾兒德遠覽閱。
父感天命,或不久於人世。唯念吾兒年歲且幼,無人教導,恐有負兄長之託。
唯留家書一封,若吾兒他朝重返故家,略有開悟……”
“這是義父與我的信?”
他快速閱覽弘文閣主的家書。
除卻仔細叮嚀如何做人外,也大致預料到江德遠即將面臨的困境。
“吾兒迴歸故地,當是受人逼迫,欲重掌玄明宮。然仙魔之爭,正邪大義,卻不及爲父者一點私心。若吾兒無心涉足紛爭,可依信封內側地圖,借魔宮地道出逃,借海圖前往外域。”
江德遠翻開信封內側的地圖。
既有江家秘傳的出逃路線圖,也有一份通過颶風帶離開東萊神洲的水圖。
而那份水圖,正是逆風仙東來的路線,是往天胥神洲而去的殘圖。
之所以說是殘圖,因爲那圖只能到海外第二座神洲,距離天胥神洲尚有很長一段距離。
繼續往下看:“若決意重掌魔宮,當施教化之德。度惡行善何嘗不是仙道?仙者,人在山旁。只要心中仙山猶在,何處不是仙山靈境?”
江德遠默默點頭。
這便是他當今的思路。
他萬萬沒想到,義父當年竟想得這般深遠。早早爲自己留下今日之言。
後面,弘文閣主還刻意提及一點。
“諸惡難改,當徐徐教化。唯有一言,吾兒牢記。
“心中仙山尤爲可貴,唯有底線不得相讓。須知,一步退,步步退。他朝,亦爲魔矣。”
教導彼等向善歸道,最重要一點是不能被他們同化。
被魔道同化,魔宮纔會迎來一位真正的主人。
反覆閱讀信上內容,江德遠如獲至寶。
彷彿憑空獲得一份動力,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更有信心。
……
在父親房間逗留許久,江德遠推門走出來。
魔宮空蕩蕩的,看不到半個人。
“是都去迎接我了,還是這邊就是沒人?”
他所在地方,是玄明魔宮的“內宮”。
沒錯,玄明魔宮就是按照人間皇宮打造的。
以中央玄明塔爲界限,前邊容納各路魔頭。後邊是魔帝和家眷居住之地。江少主的家,自然在後面。
而隨着江少主失蹤,魔帝隕落,內宮早已無人打理。當最後一位江家忠僕死亡,諸位殿主便作法封禁內宮,留待江氏血脈迴歸。
走在父親與祖父、祖母生活過的地方,江德遠不免有些傷感。
而來到“玄明塔”下,他感受到一股股蠢蠢欲動的純淨能源。
體內的心法自行運轉,無論多少魔氣進入體內,都會快速提煉爲羅摩道力。當走入“前朝”範圍,他終於看到守衛。
那是一個面色陰鬱的刀疤青年。
江德遠笑着走過去,而那人看到江德遠後卻無比驚訝,下意識就要發消息。
“別胡來。”
江德遠手一指,那人動作停止。
“帶我去帝殿。”
青年轉身,默默在前領路。
感受羅摩道力的妙用,江德遠暗暗嘆息。
役魔法言,竟如此管用嗎?
我家心法對魔道的剋制,太強了。難怪祖父當年可以統合羣魔,成爲魔宮之主。
役魔法言,江德遠糅合“南洲·玄明魔策”“混元金章殘篇”後,所領悟的一門道法。
這道法的根本理念,是破解一切魔道心法。只要被其破解,便可役使相應魔功修行的修士。
是伏衡華改造“帝魔旗”塞入“南洲·玄明魔策”的私貨,僅僅是一個猜想。他本人沒心思,也沒功夫去完善。
衡華的手段,自然可以辦到役使羣魔,無需額外方式。只是把這套適合玄明魔策的手段留下來,讓後人去完善。
恰好,江德遠修持混元大道。通過混元道果解析萬物的特性,可以兼容萬魔心法爲己用,自然而然的做到役使羣魔。
很快來到帝殿。
這邊有兩頭面目猙獰的魔獸在鎮守。
“吼——”
左側的魔獸望着江德遠,發出一聲聲吼叫,警告其不要上前。
右側魔獸則向後退縮,不願和江德遠爲難。甚至低聲哀鳴幾聲,彷彿在阻攔同伴。
看着他們滿身鱗甲熠熠生輝,背上骨刺尖利無比,江德遠表情漸漸變得嚴肅。
“陰母的造物?”
“是。”青年看着兩頭魔物,眼神無比悲哀。
“那位比我家弟弟的手段還邪門。”
以衡華的審美,根本造不出這些玩意。
人家要製造的,肯定是華麗、漂亮、俊美的生物。
“去把他們解決了。”
輕描淡寫一句話,青年被羅摩道力驅使,衝兩頭魔獸而去。
“不要!”青年面色掙扎,想要反抗江德遠的控制。
可他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脫離其束縛。甚至在道力驅使下,他不得不變成一頭同樣醜陋的茸毛魔獸,去跟兩尊同伴較量。
兩位魔獸擔心傷害他,沒有施展全力。反倒是他,在江德遠的驅使下,全力攻擊同伴。
“果然,他體內的法力也來自百獸魔殿。那邊——真往獸化人的道路走啊。”
獸化人,江德遠在南洲見過。那邊的魔頭手段比這邊更加兇殘。
聽着青年所化魔獸一聲強過一聲的哀鳴,江德遠似有所悟。
“你不想和同伴打架?你希望我停手?”
“吼——”
茸毛魔獸再度吼叫。
江德遠揮揮手:“停下吧。”
不僅針對青年,也針對另外兩個同伴。
“都變回來吧。”
很快,左側長滿龍鱗的怪物變成一位二頭四臂的魁梧大漢。可右側魔怪,卻依舊是那副渾身鱗甲、骨刺的模樣。
“咦?”
江德遠再度解析魔獸體內的道力,卻被變回來的陰鬱青年阻止。
“別——別嘗試了。她是母親施加的詛咒,不許她變回人形。”
母親?
又是陰母那套噁心人的收養規矩?
江德遠有些反感。
但眼下還有正事,他暫時記下這個魔獸,邁步走入大殿。
“去通知你母親他們,讓他們過來朝拜。”
堅定的走入大殿,走向屬於魔帝的寶座。
剛一坐下,他便感覺到血脈的呼喚。
整座魔宮好似活了過來,源源不斷將力量注入其體內。
而傳承自祖父的魔種也終於活躍起來,瘋狂吞噬這股力量,妄圖壯大並影響江德遠的魔性。
“果然,祖父到底是在魔道待久了。這種邪門法子,可不是正經祖父該留給孫兒的。”
隨着魔種的壯大,屆時受到魔帝意志影響的江德遠,到底是他呢,還是他那位祖父呢?
閉上眼,羅摩道力運轉。魔宮送來的法力源源不斷被轉化。
混元爲本,玄明爲表。
這就是江德遠的羅摩心經。
以玄明之法提煉攝取,最終轉化爲一種類似混元真炁的特殊先天道力。
……
當朱宇、張嶽等人急匆匆趕來大殿,卻見空蕩數百年的帝座上,坐着一個年輕人。
“是陛下,是陛下……”陰母激動地看向帝座上的人。
雖然容貌相差不小,但那份氣度與神態,與年輕時候的陛下十分肖像。
張嶽看了看陰母,心下無語。
像?真要是像,仙道早發現了。你的錯覺吧!
不過陰母向來對江家人帶着濾鏡,他懶得過問。
向前走上幾步,張嶽率先行禮:“拜見少主。”
對,少主。
陰母反應過來,也迅速跟着行禮。
他二人到底是劫魔,只是微微躬身。
可後面仇文書等人則不同的。他們感覺到帝座上的恐怖威脅。
天敵!
那人仿如天敵一般,彷彿能吞噬我的一切!
而這種感受,正是魔帝曾經帶給他們的。
下意識的,血魔殿主與七殺殿主被那份威壓逼得單膝下跪。
而這一跪,他二人身上有一道玄妙氣息飄向江德遠。
遠方東海經營國家的伏桐君,躲在綠萼樓描繪丹青的計明豐,以及曾經歸屬陶明的那份魔帝力量,此刻全數匯聚在江德遠身上。
七星魔帝本源歸一,再度將江德遠的力量擡上一個臺階。
各式各樣的魔道功法傳承在腦海涌現。
“神洲前輩們的遺澤嗎?”
感受此刻魔道氣運加身,江德遠緩緩睜開眼,看向下面衆人。
“今日歸來,我當執掌魔宮,爲萬魔之主。從此之後,魔道受我轄制,不可違逆。”
唯一沒有表示的朱宇開口了:“敢問大人要如何統領玄宮?”
“助人爲樂,日行一善。”
江德遠的話語平平淡淡,卻讓所有魔頭皺眉。
行善?
我們?
你不應該是被仙道拋棄,心生偏激執念,回來帶着我們復仇的?
不應該是仙魔血戰,統一東萊嗎?
看着眼前無比和氣的男子,即便是張嶽也有些迷茫。
魔帝的傳承應該已經覺醒了,老陛下的力量呢?
發揮點作用啊!
“不然呢?你們拉我回歸魔道,不就是爲了求一個靠山?”
他敲擊扶手,面色無比從容。
“眼下除了我,又有誰可以在衡華的手中庇護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