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藻宮,隨着東方芸琪的名聲越來越響,此處也成爲玄鈺修士心目中的名門大派。
只可惜,仙藻宮不對外開放,亦不對外公開招收門徒。就連仙藻宮所在水域,也被茫茫白雲遮掩。
傅玄星亦是第一次前來。
站在雲海之外,看着前方月光與雲靄混一的純白領域。
傅玄星:“就是這裡吧。我記得仙藻宮的姐妹們提及,她們的家在一座雲海中。”
而且僅站在雲海外圍,便感覺到陣陣寒意,細碎的浮冰在水上緩緩飄蕩。
衡華一眼看穿陣法虛實:“和天素宮相類,都是在水上建立雲海陣法,以遮掩行蹤。借了一點雲界大陣的底子。”
他一揮手,清風穿行雲海,將他到來的消息送往仙藻宮。
很快雲霧分道,朦朧月光在水面揮灑,升起一座雲光迷濛的橋樑。
仙橋彼端,是一座懸浮在空中的冰雪宮殿。光輝映照下,晶瑩的冰牆閃耀五彩虹光。
傅玄星驚道:“仙藻宮竟是一座懸空飛殿?”
仙藻宮諸女和他們一起在南洲生活多年。雖然對方多有提及,仙藻宮是一座冰寒之境。卻無一人告知,這座宮殿竟是懸空的!
衡華打量冰宮,目光逐漸落向下方。
“不是真正懸空,而是立於一座高山之巔。你看周圍。”
雲海中央有座島嶼,全島被皚皚白雪遮蓋,純白的世界看不到一丁點綠意。唯有一座雄山高聳而起,雲霧自山頂涌動,形成遮蓋方圓水域的寒雲霜海仙陣。冰雪宮殿便被山頂祥雲托起,熠熠生輝。
“走吧。仙藻宮的人出來了。”
前來迎接二人的,並非以往熟悉的年輕宮女,而是上官曉月身邊的姑姑們。
衡華似有所覺,卻沒有聲張。在諸女陪伴下,走入仙藻宮。
這是一座有冰雪構成的宮廷。晶瑩剔透的冰晶牆面不斷流轉着玄妙赤文。縱是金丹法力貿然觸及禁制,也會被這座宮殿凍成冰雕。
走入仙藻宮,清幽孤冷的寒意涌上心頭。
如果說玉庭山讓伏衡華看到人世間最長久的“春”。那麼仙藻宮便是萬物凋零,世界眠藏的“冬”。
“偌大東萊,沒有任何一處島嶼能看到如此‘寒冬’。”
甚至這份意境也如玉庭山一般,化作先天而成的道域。
玉庭山能活百草,助修士療傷。而這裡,則是凍結一切,冰封一切。
嗯——難怪東方芸琪有一種“冰雕之刑”。她家,挺適合幹這個的。
仙藻宮除冰樹雪花外,亦有古鬆寒梅傲立雪中。
穿過鬆林小道、冰蓮雪橋,二人來到仙藻宮正殿。
一路,傅玄星沉默不言。
僅走在這裡,便感覺到那股難以言喻的壓抑。難怪這邊的姑娘們一個個在南洲時,一個個彷彿出籠的小鳥般,快樂自由。敢情,都是被壓制的太狠了。
正殿,在玄冰雕琢的精美御座處,衡華看到上官曉月與長孫雲霖。
而旁邊的傅玄星看到這座大殿,彷彿沒睡醒一般,再度仔細打量這座冰晶神殿。
站在正殿中,一切雜念、亂緒被純淨無暇的宮殿吞噬。在這裡,唯有心曠神怡,唯有道心剔透。諸多心魔竟全數被這座宮殿鎮壓了。
這是由萬年玄冰一點點雕琢而成,整座宮殿本身就是一塊萬年不融的堅冰!
這份手筆,比東萊頂級仙門也不遜色了。
衡華與宮主見禮,受到上官宮主熱情接待。
那熱乎勁,根本不像迎接一位外賓,更像是迎接未來的仙藻宮主人。
衡華暗暗皺眉,想到祖母和上官宮主的那份默契,不免有些頭疼。
他趕忙走到長孫雲霖身邊,拋出話題:“姐姐爲何在此?”
四瑞洲成,穆琞天在蟠龍山脈幫丈夫打理家務。天素宮諸多事宜,皆是長孫雲霖負責。
“上官宮主有請,與我商談建步仙洲事。”
步仙洲?
傅玄星迷糊道:“仙藻宮和天素宮打算聯合建洲?可兩家靈島加起來,這靈脈份額也不夠吧?”
長孫雲霖也這麼想。兩座藏靈島堆起來,如何能撐起一座步仙洲的靈脈?
上官曉月神色一正,顧不得與伏衡華交談,認真說道:“二宮合洲,本是我兒當年的提議。她獻計玉聖閣,欲煉玄鈺千島爲七洲,以順應合洲復興之天數。”
七洲。
衡華馬上懂了東方芸琪的想法。
除當今四洲外,天素宮與仙藻宮聯合,再煉一洲。並幫助玄鈺其他各派各宗,將島嶼融煉爲二洲。雖然各宗各族會有一些微詞,但在玉聖閣以及幾位劫仙牽頭下,可壓下一切爭議。
倘若七洲聯合,再布成一座先天陣法流轉玄機。或許能讓羽仙真籙提升一等,並讓七洲修士全數獲益。如此一來,即便延龍水域因伏衡華而興,太玄各脈在金方復興太玄宗,紫皇閣在天央水域再有行動,也無法威脅到玄鈺水域。
作爲玄鈺水域一份子,東方芸琪的方案的確是考慮各家主要利益的最佳方案。
衡華看向長孫雲霖,見女修面色爲難說:“此事雖早前便有提及,但因諸多事情耽擱,我們兩家遲遲沒有敲定。眼下……”
穆琞天忙活四瑞洲建設,哪裡有心思再來這邊折騰?
她頓了頓,委婉拒絕:“因七洲之議,玄鈺水域兵戈四起,各家爭鬥排位座次。我們兩宮之盟穩固,不必在此刻添柴燒火,以免激化矛盾。待其他二洲立鼎,我們再行計劃。”
上官宮主搖頭:“我兒不久前於太陰府歸來,折金桂一枝,可爲鎮洲靈根。然此枝受月府清虛之氣滋養,不可久留人世。需儘早插枝落土,化生靈根,以完天數。”
長孫雲霖思忖再三,目光轉向一邊不吭聲的伏衡華。
“弟弟怎麼看?”
“姐姐主持宮務,自當定奪。若難以決斷,可求問祖母。”
“方纔你剛至時,我便與宮主傳訊。她言語此行諸事,由你定奪。”
兩宮合洲,肯定是好事。
雖然比不上金方水域太玄三洲的團結和睦,但兩宮背後有伏衡華、東方芸琪,未來千年定可安然相處。對兩宮諸女的修行,亦有大好處。
只是親姐妹尚要明算賬,更何況兩宮之盟?
最大的問題,步仙洲的洲主是誰?
洲主合洲修行,堪比劫仙!
這纔是各路修士積極升級島嶼的根本原因。
上官曉月笑吟吟看向衡華:“伱對‘二聖洲’有什麼設想,大可說來一聽。”
二聖洲?
傅玄星心中腹議。您這也太過明目張膽吧?巴不得把女兒嫁出去呢?
在他看來,這什麼兩宮合洲,分明是兩家的嫁妝聘禮湊一起。什麼“合洲機緣”,都是自家人,可以慢慢掰扯的。
“二聖?”衡華緩緩點頭,“祖母名諱有‘聖’,宮主亦爲雪中女聖。二聖之稱,實至名歸。”
見他打馬虎眼,上官宮主頗爲不悅。
這時,玉鸞進來了。
“宮主,姑娘有請伏公子。”
宮主略一沉吟,頷首:“也罷。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商議着吧。二聖洲如何建,我這元嬰宗師到底說不來話。還是要靠你倆設計。”
衡華連忙謙虛賠笑,不再多坐逗留,直接跟玉鸞離開。
就在傅玄星打算跟上時,衡華袖袍一掃,清風把他按回座位。
“爲兄去去就來,你在此陪上官宮主喝茶。”
啊?我留下?
傅玄星傻眼,看着上官、長孫二女目光望來,只好端起茶盞陪二女飲茶。
……
玉鸞與衡華並肩而行。
路上,看到幾個八九歲大小的小宮女在挑冰泉澆樹。
他忽然道:“這些女孩還是那般來歷嗎?”
“是。”
和玉鸞一般,都是被父母販賣去青樓的。
承蒙上官、東方母女救助,帶回仙藻宮修養。
“姑娘常言,她一人之力只可救助身邊之人。唯有天下太平,方可救助蒼生。”
衡華無語:“她在南洲折騰得不是很好?何必與我言語,讓她自己去幹,她又不是做不到。”
“但立國治民,唯有伏家。”
“……”
衡華依舊不說話。這些年,隨着他和東方芸琪各種折騰。加上伏丹維依仗劍修推舉俠道,修真界的風氣越發見好,且各路修士的生活也向好的方向轉變。
然而——
這一切都不涉及凡人。
凡人依舊是依島而居、隨波逐流。
修士們的好景象,對他們有何干系?
頂多在伏家影響下,延龍各處對凡人的態度好一些。
但僅此而已。
沒有一座遼闊的神洲大地,沒有一條完善的制度。凡人,只不過是修士腳下的螻蟻。
凡人的未來該如何?
這一點,在天玄道臺上也有人討論過。
甚至有人搬出伏家四瑞洲上的“人間國度”作爲模板。然而這一舉動,讓許多宗門諱莫如深。
“我的道是造化,是創造,是命運。雖然扶持一方國朝,能在初期契合我的道。但隨着殺劫演化,蒼生凋零,實非我本願。而治世,更不是我所喜。”
衡華是闢道的聖人,又不是治世的聖王。
玉鸞小心翼翼道:“所以,纔有那一位應命降生。”
衡華目光一閃:“你家姑娘倒是什麼都跟你說了。”
伊王的事,伏家內部都沒尋思明白。到底要不要根據這一“天命”拼一把。畢竟很多人看來,這所謂的“天命”是伏衡華以造化大道僞造的。
“玉鸞姐姐與我,便是恆壽嘯魚與你。難道這些事,你不告訴他們嗎?”
前方芙蓉臺傳下清冷而熟悉的聲音,衡華擡頭望去。
見臺上遮有素淨簾幔,月光閃耀,隱約能看到一道人影。
玉鸞領伏衡華在臺下客席而坐。
他好奇道:“你眼下修行,又不方便見人了?”
“略有些妨礙。”
簾幔後,東方芸琪看着自己滿身冰霜,宛如冰人一般,不免有些嘆氣。
突變第一日,嚇得母親和諸宮女惶恐不已,差點又把伏衡華請來。
但東方芸琪修行道法有成,對自己身上的變故一清二楚。勸阻衆人,自行閉關調理。
“果然,上官宮主之所以急着推動‘二宮合洲’。並非太陰靈根不能久留,而是希望你藉助‘合洲機緣’,解決身上的麻煩吧?”
“……”
簾幔後,少女稍作沉默,方纔道:“不錯,母親正有此意。但你不用糾結,此事我會勸母親放緩‘天聖洲’進度。”
“天聖?”
衡華臉色微變,這未免過於顯眼了。
他向來以“天”自居,而東方芸琪在南洲又有“月君”“月聖”之稱。旁人見了,豈非誤會?
還是說,東方芸琪對自己的感情到了這一步?
似乎明白伏衡華在想什麼很失禮的事情,東方芸琪沒好氣道:“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覺得二聖過於難聽,故以天代之。”
情緒變化,體內寒意再度上涌,她連忙運功鎮壓。
衡華這才恍然:“二人聖嗎?”
二人,合字爲天。
而穆琞天的名諱,除卻有聖,也有天。
至於上官曉月,她近些年修煉東方芸琪推演的“雪靈聖法”,修煉聖人體。稱作“聖”,倒也說得過去。
以“天聖”冠名,的確更妥帖。
“你方纔從正殿來,觀母親的“雪聖法”如何?”
“學得三分皮,煉得三分骨。但距離‘聖人體’還有莫大差距。話說,你不會真指望上官夫人修成‘聖人體’吧?滄瀾子前輩都差了好遠呢!”
東方芸琪稱呼的“雪聖法”,在衡華這裡稱作《姑射經》。
取自《莊子·逍遙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
當年伏衡華與東方芸琪參研“聖道”,曾有過“聖體修行”的道路。
冰肌玉骨,乘雲御龍。
以聖體具備無邊大能,從而邁入聖道。
因爲是煉體之法,不涉及“先天道種”。東方芸琪改良後,便傳給母親,並作爲仙藻宮的根本心法。
“據我方纔所見,你傳給上官夫人的,只是其中一半。還是與太陰天書貼合的那一半。”
《姑射經》不只有東方芸琪的太陰法、雪聖法,更有伏衡華的造化法。
畢竟,姑射聖體能祛除癘病,且豐饒五穀。
不僅要有冬之死,更要有春之生。
“母親連我這一半都沒修行完畢,更遑論你那一半?先入劫仙再說吧。”
由不得東方芸琪不焦慮。
若非他們從南洲取得避劫、拖劫的法子。上官宮主的天劫怕是早就引動,被迫體驗天雷轟頂的苦楚了。這也是爲何,東方芸琪最初甩出“七洲方案”的緣由。讓上官宮主藉助合洲機緣突破得道,逃過天壽雷災。
只是上官宮主亦有愛女之心,打算把這份機緣留給女兒。
衡華不置可否。
“你家的事,你看着辦。不過——你這樣的修行,竟然會因爲一個小小的困惑走火入魔?”
對此,衡華頗爲不解。
“咱們這樣的人物,入聖超凡,千年萬年的壽歲,上天入地的神通,何必爲小小情愛之事牽絆腳步?”
“……”
隔簾看着外面一根筋的伏衡華,東方芸琪大爲無語。
“我不是你,也不是桐君。”
簡單頂了一句,東方芸琪沒有糾結在自己身上。
“你那邊的博覽會,情況如何?我們仙藻宮也要出一個成品。到時候會幫你撐場子。”
“祖父和祖母操持,自然出不了岔。”
衡華回完,默默打量簾幔。
他此來,本就是探望東方芸琪。
可真正到了面前,見東方芸琪如此尷尬窘迫的模樣,諸多言語想要發作,卻又不好意思。
有句有點不要臉,有點自戀的話。
對方如此難堪,可能是因爲對自己動情。
自己再沒心沒肺地胡亂指責,臉面上過不去啊。
東方芸琪也明白對方瞧出自己的麻煩根底,亦有些羞惱,不願先開口。
玉鸞在一側守着,不免大急。
但她更不敢牽扯到二人之間的這種問題,於是她急中生智,再度提及方纔的天命。
東方芸琪鬆了口氣,順着她的話問道:“你家的天命,你有什麼想法?”
“我不是開國的聖王,能怎麼想?伊王未來若立下宏願,要爲東萊凡人建立一方立足之國。伏家自然支持。若是他不願意,那也隨他。千百年過下來,凡人不也照樣活着嗎?”
見他如此,東方芸琪又差點惱起來。
“你延龍的凡人過得好,是因爲你家在護着。三大水域的凡人過得好,是步仙洲的人世間護着。其他地界呢?你修行之餘,何不放眼看一看?”
“黃龍俱是龍人,哪裡來的普通凡民?赤藻多木靈,凡人稀罕的緊。白瑲凡靈一體,縱有些許禍害,也是商盟該操持的。剩下的赤水也沒多少凡人,大不了延龍水域搭把手。元明那頭有義兄,玄明魔宮棄惡從善,總會對凡人好一些。”
衡華雙手一攤:“所以,眼下這局面,真的有立國開朝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