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世豐完成今日的打掃工作,掏出自己的筆記和炭塊,默默坐在角落裡勾勒人體脈絡圖。
他是金劍門曾經的一位武師養子。伴隨那位武師和幾個親近長輩的死亡,他在金劍門的地位一落千丈。爲了學武,他不得不幹起雜役的活,以求落在金劍門聽師傅們教導武學。
突然,眼前出現一隻靴子。
沒等他閃開,那靴子一腳踹在胸口,將他踢飛。手中的筆跡也啪嘰一聲,摔落在遠處。
“呦——瞧瞧,一個雜役還在看書?”
他只看到,那隻靴子踩在自己本子上。
“區區一個廢脈之人,也配學習我們金劍門的東西?”
狠狠踩了幾腳,將筆記扯碎。
“行了,老三,跟一個傻小子有什麼可說的?”
“是啊,就是一個瘋子。我聽說他當初在學堂裡,還問過老師。爲什麼桃子會墜落在地上,而不是飛到天上。爲什麼我們能在地上行走,而不是倒過來——這不是白癡纔會問的東西?這就是世界的常識啊。”
“是啊。這就是一個傻子,犯不着跟他一般見識。一個沒辦法習武的廢人,還打算自創功法?笑話,功法都是長輩賜予的,哪能自我研究?他什麼境界,門主什麼境界?門主尚不敢自創功法,區區一個雜役,也配自創?”
幾人談笑間揚長而去。
祁世豐默默爬起來,將地上破碎的筆記撿起來。
除卻他最近研究的人體圖譜已經破碎得不成樣子,前面幾頁的東西保存完好。
他暗暗鬆了口氣,忍住眼眶裡的淚水,默默在心裡安慰自己。
“還好,我這些珍貴的問題沒有受損。我一定會找到機會,一定會解答這些疑惑。”
叮——
腦海響起聲音。
“君子報仇,一天也晚。臨時灌注《吞靈訣》功力十年,馬上起身報仇,將剛纔幾人統統打斷腿。
“任務完成,臨時功力徹底永固,並獎勵《吞靈訣》一部,築基丹三枚。
“是否接受?”
沒理會腦海中的聲音,祁世豐小心將皺起的書頁一點點展開。
淚水打溼,依稀能看到上面的問題。
“太陽爲什麼從東邊升起?”
“爲什麼太陽在東邊的時候大,在中天的時候小?這是不是說明,太陽在中午的時候距離我們更遠?可如果中午太陽離我們更遠,爲什麼會感覺更熱呢?”
這類奇怪的問題,他曾經詢問過金劍門的許多長輩,包括當今門主。但許多人都認爲自己在無理取鬧。
但祁世豐的確想要探索,想要知道這些常識背後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這些人能心安理得地將這一切視作常識,而不去研究背後的真相嗎?”
男孩有些茫然了。
難道在這個世界上,自己纔是異類嗎?
滴答、滴答……
除卻他的淚水,空中的雨水也逐漸打溼筆記。
他連忙收起筆記,急匆匆找地方避雨。
……
金劍門外。
衡華負手而立,眺望空中飄灑的冷雨。
傅玄星在一側打傘,心中腹議。
只是過來找個人傳播道法,至於這麼有儀式感。非要來一場雨,還讓我來打傘?
但自家六哥的臭脾氣嘛……呵——懶得說他。
打傘隨伏衡華走入金劍門。
一應門徒彷彿看不到二人似得,任由他們穿過中庭,來到祁世豐避雨的破落小院。
屋檐垂落一條條斬不斷的銀色珠串。
男孩坐在門檻上,靠着昏暗天色隱約露出的一點光亮,繼續研究自己的經脈圖譜。
他無法練武,其原因很簡單。他體內有一半穴竅都是天然內閉,無法通行內力。
金劍門的典籍功法也好,附近其他武林門派的功法,包括義父等人曾經爲他尋找的功法,都因爲涉及諸多內閉穴竅,而無法修煉。
因此,男孩決定自己創造一門不需要行走那麼多穴竅的武學心法。
現如今,他寧可在金劍門當雜役,也要留下來。就是在觀察金劍門每一個武修,觀看他們練功的動作,偷聽學堂師傅們的講解。
通過這一切,加上義父曾經傳授給他,早已倒背如流的武學功法。
他已經有一個大概思路。
這時,他聽到腳步聲,看到兩人不認識,卻英姿非凡的青年走到院落。
“兩位是——”
他趕忙起身,大聲呼喊。
這二人衣着不凡,非富即貴。是金劍門的客人,還是……
他想要引來其他人,但聲音並未傳出院落。
甚至連空中灑落的雨水,也彷彿受到某種力量,無法再落入這個破敗庭院。
所有的雨水在庭院上空積蓄,形成一汪水窪。
男孩看到這一幕,瞪大眼睛,口中喃喃自語。
“先天罡氣?”
笑聲驟起,傅玄星道:“這可不是你們這裡的武修,所煉成的那點先天真氣。這是仙術,是道法。我們是修仙之人。”
修仙?
男孩聽義父提及,在武林門派之上,還有幾位築基老祖,據說便是修行長生仙法。
“我們來此,是特意找你的。”
衡華打量男孩,越看越滿意。
不僅資質不俗,心智也頗合自己的標準。
手一招,筆記飛到他手中。
看着炭跡組成的潦草文字,伏衡華恍然回想起自己曾經的那本“十萬個爲什麼”。
“日初大如車蓋,日中則如盤盂,遠小而近大者,何以晨冷午熱。”
衡華笑道:“這樣的問題,我就說不會是我一個人在思考。還有星辰的流轉,日月的升落,大地的重力……”
他對傅玄星道:“看看,這纔是正常孩童的樣子。你們這樣磨滅一切好奇心,只知循規蹈矩的人,早已失去先天的靈性。”
循規蹈矩?我嘛?
你居然評價我是一個守規矩的乖孩子?這就是哥哥的愛護嗎?
繼續在心中吐槽,傅玄星露出笑臉,卻沒有吭聲。
你們這樣的人正常,我們天底下的人都不算正常人唄。
伏衡華伸手一招。自己兒時的日記拓本出現在手,遞給男孩。
“你看看,這是我小時候的東西,我已經施加你能看懂的咒術。”
男孩接過來一看,上面是比自己更加豪邁、大氣的狂草。
在這本筆記上,記錄自己曾經困惑的諸多疑惑。還是自己無法理解的。
比如什麼變化之術的原理,能不能把人變化爲天道。
再比如,變化之後的動物交合,到底生出人還是動物,
……
雖然有諸多不理解,但看到這本書的時候,他敏銳發現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同類”。
“先生也會思考這些問題嗎?您現在,還在思考這些嗎、有答案了嗎?”
“自然,我已經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但我不會一股腦告訴你。”
衡華刻意停頓,看到男孩眼神中的失望,但隨後又恢復平靜。
他重重點頭:“有答案就好。既然有答案,那我就應該努力——爭取和先生一樣,解開自己心中的疑惑。”
多好的孩子啊。
伏衡華心中滿是憐惜。
“這也是我來的目的,我不會告訴你答案,但我會引導你,如果去尋找這些答案,跟我走吧。”
叮——
清脆的聲音在祁世豐腦海再度響起。
“拜眼前之人爲師,獎勵仙訣一部。”
對腦海中的聲音,毫不在意。
祁世豐起身,對伏衡華鞠躬:“多謝先生,我願意跟你離去。”
但是拜師?
不存在的。所謂的系統任務,我一個都不會做。
“只是小童是‘廢脈之人’,恐無力修行。如果先生想要傳授心法,我恐怕無福消受。”
衡華笑了:“你需要我教嗎?咱們這樣的人,何曾需要去求取外人的東西?自己琢磨,自己創造的,那纔是最合適自己的。我所要交給你的,只是開闊見聞,讓你明白如何去推演,計算。而不是直接把一份不符合自身的答案塞給你。”
男孩當即道:“容我對金劍門留書一封,馬上收拾東西和先生離開。”
沒有疑慮,沒有戒備。
與伏衡華交流,看到空中那個仍在積蓄的水窪後,他已判斷清楚自己的處境,選擇最佳道路。
……
腦海中隱藏的某個存在瘋狂叫罵。
“該死的蠢貨!”
“從凌晨出來多砍柴,到主動送你功力報復人,甚至連一個名師都順水推舟掛上任務欄,你竟然一個任務都不接?你是傻子嗎!”
天魔有些後悔。
自己不應該因爲瞧出這小子的天賦,特意過來送“仙緣”。
結果到頭來,仙緣沒送出去,自己也快小命難保了。
眼前這倆人,不就是近年來在天魔社區很火熱的兩位人物嗎?
一位聖者和一個得燭陰天魔主讚譽,有望證聖的太玄門徒。
自己只是普通的天魔,普通打工人,只是拿着系統過來調教玩偶,打算奪舍一世,在人間享受一場而已。怎麼竟碰到這兩位了?
不急,不急,不能慌?
天魔暗暗給自己打氣。
他看着男孩收拾妥當,隨二人一起離開。
當夜,仨人便在一處荒山開闢洞府。
看着男孩品嚐外洲美食,天魔糾結良久,也沒敢再順勢去掛一個任務。
伏衡華跟前,他慫!
據他所知,聞知、蝕光、燭陰三位大佬已經跟這位有所接觸。而天魔五脈的本家大佬們,也似乎有些動靜。至於滅世的那位主,更是對這位厭惡無比。
他真的怕啊。
這樣的主可不是自己能魔染墮落的。
甚至可以說,他墮落的那一刻,自己肯定要化作養分,被他吃掉。
不——或許此刻,自己已經成爲某些大佬的棋子,專門給他送養分的?
“不會吧?善樂上主救我啊!東萊那裡的遭遇,我可不想體驗啊!”
天魔默默在心中禱告。
自家正經老大雖然是玄明天魔主,但那位的涼薄,絕對不可能救自己。
只能靠前任老大會發一下善心——大不了我去借貸嘛!
其實,去當那邊的金牌使者,我也是可以的。
咱們兩家的行當業務,相差無幾啊。
我能發送系統,也能去討債借貸啊。
“你——是玄明魔?”
忽然,男孩的識海涌現金光,一座五行山冉冉升起。
但男孩並無所覺,仍和傅玄星一起觀看伏衡華的劍舞。
明月皎皎升起。
緊接着,第二輪,第三輪。
夜幕下,明耀的月盤在劍光中飛旋。
與其說是揮劍,更像是用劍在起舞。
下一刻,月輪又變作了漫天繁星。
男孩恍如看到了星辰的奧秘,明白了羣星的升落。
“星月輪劍,”傅玄星打着哈欠,懶洋洋說,“六哥小時候就自己瞎鼓搗出的玩意。花架子,就是好看,沒有半點殺傷力。”
“不,這劍法很厲害。它能解答我心中的困惑。是斬心魔執妄的劍。”
男孩癡癡看着劍,目不轉睛。
傅玄星張張嘴,沒有說話。
行吧,你們都是正常人,我不正常行了吧?
……
劍舞時,伏衡華的神識進入男孩識海。
五行山下,少年笑眯眯打量天魔。
萬道空玄,無念無明。
這是伏衡華第一次和真正的玄明天魔打交道。
與以前見過的天魔,眼前這位的氣息似乎更加淡薄,更貼近於“道”。
“唔……玄明天魔,是利用天地法則的扭曲,形成一種特殊的神魔體。可以行使一定的神靈法則?系統,就是你們的法則,不,是神格嗎?”
聽伏衡華道破玄明天魔的本質,天魔冷汗都流下來了,他換上諂媚笑容。
“向伏大神請安,大神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神?萬歲?神明只能活一萬歲,你這是咒我嘍?”
“哎呦——瞧小的這張笨嘴。因爲見到偶像過於激動,連話都不會說了。”
他快速掏出一張九龍黃金座椅,擺放在伏衡華跟前。
“您是不知道,您在東萊的屠龍之舉,可是把三界都給震撼了。聞知上主得知後,還打算尋您論道,探討天地奧妙呢。”
“聞知?這麼說,當初那個天魔的確是他的人?”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您也知道,咱們天魔這一行當山頭多,誰知道那不長眼的背後,是哪位主兒呢?”
見伏衡華大咧咧坐下來,他趕忙上前敲背揉腿,力求將伏衡華伺候舒服了。
“罷了,那些事姑且不提。你在這小子身上寄生,是打算髮布任務嘍?”
“伏爺爺明鑑,小的是受命前來誘惑,但這孩童很是古怪,竟一個任務也不接。“
天魔滿臉苦惱:“其實小的也搞不懂,我們這一行可是這些底層修士夢寐以求的機緣。但這小子軟硬都不吃,連拒十二次任務發佈。尤其是小的刻意誘導那些同伴去揍他、打他。他也不肯接的任務。”
“所以,我纔在這偌大神洲之中青睞此子啊。”
心性上乘、智慧上乘、毅力上乘。
如果不是伏衡華沒有收徒的念想和時間,怕是早就拉入造化大道,當自己的親傳弟子了。
祁世豐一人,堪比他在金方、白瑲的所有記名、不記名弟子。
祁世豐,他配得上。
天魔看伏衡華臉上的自豪,頓時無語。
“算了算了,反正這個世界跟我們天魔無關。小的就老老實實退走吧。”
天魔生存守則第五條:遇事知進退,適時在打不過的聖者跟前扮小丑,拉關係,才能從容退走。
衡華打量這位天魔使者,並未進行追趕,默許他離去。
天魔暗暗鬆了口氣。
禮讚善樂上主!
上主爲我們編寫的“生存守則”太有用了。
“等等——”
就在天魔即將跑路時,衡華忽然喊住他。
頓時,一股凜冽劍意鎖定天魔。
天魔額頭流下汗水,緩緩轉過身。
“伏先生還有指教?”
“你既然要退走,就把自己布在這方神洲的手段統統撤了吧。我看得出,‘系統’不是一個吧?都收走。還有——這座神洲會踏上星辰的道統。”
雖然自家和三星天沒關係,但伏衡華不介意扯虎皮。
三星天。
天魔微微色變,連連點頭:“您放心,我知曉分寸。若此洲繼承三星天道統,小魔可不敢招惹。”
天魔強勢,那也是看對象的。
三星天,顯然是這位天魔不願得罪的對象。
如今九天十地最近一位證道的,正好是三星天道統。那位氣運正宏,且與蝕光天魔主在數十個大洲鬥法謀算而不落下風。曾經被天魔主們拿來取笑,墮入魔道的那位師弟也迴歸三星天道統。
眼下三星天,那位星主正尋思如何抽打天魔麪皮。
他纔不會傻乎乎把臉伸過去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