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沃爾科夫上校的講之後,大津佑樹大佐在心裡首先將北極熊鄙視了一番。
大津佑樹大佐也是一路打出來的軍人,是身經百戰也不爲過,自然聽得出來沃爾科夫有意誇大了敵軍的數量。
因爲一支五百人左右的軍隊,絕不算是一個數字,八國聯軍攻佔大沽口是在6月17日,到現在己有近三個月的時間,清軍早就被打散了,保持一支五百人左右規模軍隊的可能性並不大,而且在沒有穩定後勤補濟的情況下,是根本不能支撐這麼長的時間。當然,如果清軍是靠搶掠爲生,到也不是不能生存下去,但這樣一來必然會造成不的動靜,在聯軍的眼皮底下,不可能一查覺都沒有。
按照大津佑樹對沃爾科夫講的解讀,淸軍的數量很可能只有一百多人,絕不可能超過二百人,當然有幾挺馬克沁機槍也很正常。因爲只有這樣,這支清軍才能在大沽口附近生存這麼長的時間不被聯軍發覺。
不過大津佑樹也並沒有高看清軍的戰鬥力,並不認爲一百多清軍,最多二百清軍,能夠成功的伏擊八十餘俄軍士兵,並且能夠擊斃七十餘名俄兵。但大津佑樹對此自有自己的解釋,那就是這支清軍一定是得到了老百姓的幫助。
和其他各國不同,日本與中國確實可以算是近鄰,互相之間的交流來往可以上逆到漢朝,因此對中國的瞭解,要遠比西方的帝國主義深刻得多,而且自從日本開始明治維新之後,就將中國視爲征服、掠奪的對像,有不少日本學者、軍人都對中國歷史、文化也作了十分深刻的研究,而大津佑樹就是其中之一。
而通過對中國歷史、文化的研究和了解,有一部份日本學者、包括大津佑樹在內,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可以看不起中國皇帝,也可以無視中國的官員,還可以輕看中國的軍隊,但絕不能低估了中國的老百姓。儘管中國的老百姓軟弱、怯懦、受了欺負也只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但被壓制得走投無路時,爆發出來的力量是極爲可怕的,這一在中國歷史上有多次的體現,無論是強盛無比的漢朝、輝煌一時的唐朝、騎射無敵的元帝國,也包括現在清國的前任,也曾經縱橫四海,稱雄一時的明帝國,都直接或間接的亡於中國的農民起義,包括現在向淸帝國,在三十多年以前,也差一亡於農民起義。
在五年以前的乙末戰爭中,也讓大津佑樹第一次親身體體驗了中國百姓的這種可怕力量。
乙末戰爭可以算是甲午戰爭的沿續,甲午戰爭之後,清政府與日本簽定了【馬關條約】,除了鉅額的賠償之外,還將臺灣割讓給日本。但這一決定卻遭到了臺灣原居民的強烈反對,在清軍將領,黑旗軍統領劉永福,以及臺灣原居民義勇軍的領導下,對曰軍進行了激烈的抵抗。因爲這一場戰爭發生在甲午年之後的乙末年,因此歷稱爲乙末戰爭,而日本將這場戰爭稱爲臺灣討伐之戰。
不過在甲午戰爭中,無論是朝鮮戰場、海戰、還是山東戰場、遼東戰場上,都是威風八面、所向披靡的,打得清軍丟盔棄甲、望風敗逃的日軍,在的臺灣島上,面對着只有少量清軍,而是以臺灣原居民爲主,自發性組成的抗日義勇軍,卻遭到了前所末有的強烈抵抗。
日軍於1895年5月9日,登陸澳底(今臺北縣貢寮鄉境內)開始,前後遭遇到在隆恩埔、分水侖、八卦山、斗六、八掌溪、臺南、步月樓等地的層層抵抗,最後日本分兵於10月6日在臺南登陸,南北夾擊,一直11月6日正午,日軍全力攻擊位於火燒莊(今屏東縣長治鄉長興村)的六堆客家軍大本營。日軍以較爲優勢的武器及火力擊退六堆客家軍,並放火燒燬鄰近各聚落,至傍晚返回阿猴街,爲乙未戰爭最後一場戰役。纔算是基本平息臺灣義勇軍的低抗,基本控制檯灣的局面。但一直到現在,臺灣原居民依舊抵抗不斷。
在這前後近半年的時間裡,日本一共出動了近衛師團與第二師團這兩大師團,合計約萬7千餘人,馬匹7千餘頭,軍夫與後勤預備部隊近十萬餘人,共計陣亡一萬四千餘人,傷者多達二萬六千餘人,其中包括領軍的近衛師團長、陸軍中將,皇族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及第二旅團長山根信成少將。無論是傷亡數量,還是陣亡的大將,都要遠遠超過甲午戰爭。(注1)
參加乙末戰爭的時候,大津佑樹大佐還是中尉軍銜。原來以爲在朝鮮戰場、中國戰場上輕鬆的戰勝數萬正規清軍,並且殲滅了強大的北洋艦隊,要掃平臺灣島上的土著,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徵臺戰役,不過是一次輕鬆的軍事散步而己。
但到了臺灣之後,大津佑樹才知道自己錯得十分厲害,在日軍進軍的路途中,有大量的密集叢林和縱橫交錯的河流溝渠,而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忽然從裡面衝出數量不等的農民,他們的服裝顏色雜亂,也沒有任的戰鬥隊形,手中拿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門,即有新式的拉栓步槍,也有老式的燧發槍,還有自制的鳥銃,甚致還有土製的大刀、長矛,以及各種奇形怪狀的農具。有時是放幾聲冷槍,或者是用原始的弓箭,還有梭標或投槍,然後就殺聲震開的撲了上來。
而儘管在日軍如雨的槍彈下,年輕的農民成片的倒下,但卻無休無止,一次又一次,日軍幾乎每行幾步,就要被迫展開戰鬥隊形,進行抵抗。
這六個月的戰爭,給大津佑樹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像,一直到戰爭結束以後,大津佑樹仍然想不明白,因爲在這場戰場開始之前,清政府己經完全放棄了臺灣,同時嚴令各地的督撫大臣,禁止以任何形式支援臺灣軍民的戰鬥,因此在沒有中央政府的支持,臺灣原居民的抵抗,根本就是一場註定不可能取勝的戰鬥,但爲什麼中國的老百姓還是如此的前仆後繼,概然赴死呢?而中國的軍隊,官員、政府卻又爲什麼如此不一堪一擊呢?如果參加甲午戰爭的淸**隊都如此拼命,那麼日本還能取勝嗎?
大津佑樹和一般的日本軍人不同,他出身於世閥家庭,受過較爲良好的教育,從軍之後,又作爲年輕軍官赴徳國留學三年,一直到甲午戰爭開始之前才被日本招回國內,由於文化層次較高,又接觸過西方文化,令大津佑樹的眼界大爲開闊,並且俱有一定的國際視野,比起一般的腦袋一跟筋,只知道大叫“爲天皇盡忠”的日本軍人來,大津佑樹的思維見解自然要開明得多。
直覺讓大津佑樹認爲,如果能夠找出其中的原因,那麼就可以幫助日本順利的征服中國。於是爲了尋找答案,大津佑樹回到日本以後,開始認真的研究中國的歷史文化,翻閱了大量的中國的書籍,似乎找到了答案。
在五年以後,大津佑樹隨八國聯一起踏上了中國的土地,而相似的一幕再次上演,只不過臺灣島上的熱帶雨林換成了一望無際的青紗帳,而服裝顏色雜亂的臺灣土著,則變成了頭扎着紅色頭巾的義和團民。
那是在6月10日,聯軍第一次進攻北京,乘坐的列車到達廊坊車站,甴於鐵路被破壞,火車無法前進,聯軍被道停車修路,但就在這時,鐵路兩邊的青紗帳裡突然響起了震天動地的吶喊聲成百上千,頭扎着紅色頭巾、高舉着大刀、長矛、木棍、鐵鍬、鋤頭,還有土槍土炮,巨浪般的向聯軍擁衝過來。
大津佑樹看到令自己終生難忘的奇景,後來他在日記中寫道:
“四面八方都是旗幟的海洋,這個彩色的海洋隨着低沉的怒吼聲劇烈地起伏,如同巨大的風暴來臨時洶涌的海浪。天空中剎那間昏暗下來,因爲酷熱的天空被飛揚起來的塵土所遮蓋。在數不清的身穿各色衣服的義和團衆前面,是身穿白色或紅色衣飾的領頭人。他們在槍彈面前沒有規避動作,甚至連腰都沒有彎下,反而高昂着頭,彷彿熱切的希望在這個應該躲避子彈的時刻,身體能夠顯得更爲醒目。”
“而在他們的身後,人人都學着他們的樣子,甚致更爲誇張,所有的人都在扭動身體,像極了某種部落祭祀的舞蹈。口中發出古怪的聲音,節奏時而明顯,時而混亂不堪,由低沉到高昂,最後成爲一片尖銳的喊叫。一排人在槍彈的射擊中倒下,尖銳的聲音僅僅只是停頓了一瞬間,但更尖銳的聲音隨即又響了起來,後面的人以更爲兇猛的姿態前進。這些中國的農民如同落葉一樣的倒下,但他們依舊在衝鋒,不能想像世界上還有比他們更加勇敢的人。‘這不是在戰鬥,肯定是某種儀式,是這個民族在某種危機的時刻,進行的殉葬般的儀式。’一個聯軍軍官在後來和我聊天的時候道,我告訴他,‘這不是儀式,這就是中國的農民,這種情況在中國歷史上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因此聽完了沃爾科夫的講之後,大津佑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中國的老百姓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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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乙末戰役之後,日本官方公佈的傷亡數字爲:攻臺日軍有515人負傷,戰死約有164人,因水土不服而過世者達4,64人。軍夫有7,000人死亡的損失。罹病住院者計有6,094人。不過這個數字顯然不合理,一是陣亡與病亡的比例太過懸殊,二是陣亡人數與戰事進行的時間不匹配。但無論怎樣,日本在乙末戰爭中的損失都要大於甲午戰爭。
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日本皇族,將領,伏見宮邦家親王第九子,孝明天皇養子,生於京都,曾赴普魯士留學,曾任中將近衛師團長。日本官方公文稱:攻下臺南後一週,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因感染瘧疾,於11月4日返抵東京後(橫須賀上陸),隔日病死於自宅。
據臺灣文史研究者黃榮洛考證: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在新竹牛埔山即已中彈身亡。當時其弟伏見宮貞愛親王剛好率兵至臺支援,日軍於是隱瞞北白川宮死訊,以其弟伏見宮作爲替身南下。貞愛親王在彰化、虎尾、嘉義又迭遇險境終受重傷,日方爲了保密,繼續將其以能久親王的身分在臺南由擔架擡上船,讓臺南目擊民衆以爲能久親王重病回國,而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在名議歸國之後既宣告死亡。
後來日本在臺官員在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死亡之地牛埔山立了御露營紀念碑,和別處的紀念碑不同,除了列上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的全銜外,背面有相當長的碑文,最後一句是:“下馬而顧望,必見江山之蒼涼”,紀念碑造型則如同墓地一般。
之後,包括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妃島津富子與長男竹田宮恆久王等人曾多次到牛埔山祭拜能久親王,日本皇太子裕仁親王(後來的昭和天皇)來臺時,還特派侍從到新竹神社祭拜。從日本皇族對牛埔山紀念碑的重視,可見其中有特殊的地方。
另外,當時臺灣各地都傳出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死於該地起義軍之手,例如:新竹、苗栗、大甲、彰化、雲林、大林、義竹、鹽水、佳里、善化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