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鎧昨晚做了個手術, 等終於結束時,已經到了第二天早上,過度集中精力十幾個小時, 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鬆片刻。他便拖着疲憊的身體在辦公室歇了會兒, 病人還在由重症監護室, 這幾個小時尤爲重要, 他還要留下來觀察病人的情況。
“池醫生。”也不知休憩了多久, 半睡半醒間,護士推門進來,見他閉上眼靠着椅背, 眼底一圈青黑色的黑眼圈,重得藏都藏不住。知道他是累極了, 便壓低聲音說, “病人的情況目前穩定, 也有我們在看着,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池鎧按了按太陽穴, 淡淡道:“不用。”回不回去都一樣,況且他並不想回去。
“好的。那您再歇一會,若是有什麼情況,我再來找您。”護士說。
“嗯,辛苦了。”說這話時他依舊是沒什麼表情。
護士就笑了一下, 已經習慣了他冷冰冰的言簡意賅的說話方式, 心道, 做這行本來就辛苦的, 池醫生您忙了一晚上不是更辛苦麼, 可被人理解還是高興的。
他們被人稱爲白衣天使,救死扶傷, 很多人都覺得他們是偉大而無私的。只有他們知道他們其實也是普通人,和大家一樣,大多數人不過是因爲職責所在,做了這個就要對此負責。
醫院裡到處都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池鎧已經習慣了。手機靜悄悄地躺在口袋了,從昨晚到現在沒有一條信息。
說不上是失落還是別的什麼,總之心裡不太舒坦,心裡有一股子氣,也不知該怎麼撒。
醫院裡人來人往,他聽到有人在吵,就過去看是怎麼回事。一個小護士見到他過來了,連忙小聲告訴他:“是有一個女士,說她家小孩子發燒了,要插隊排號,前面的人不肯,就吵了起來。”
今天掛號的人多,女人面前還排了很多人,大家都在等。
池鎧順着小護士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女人,他雙眸微凝,臉頰兩邊肌肉輕微抽搐,一種極度的暴戾情緒一閃而過,很快就被他收斂起來了,他衝護士點點頭,表示自己瞭解情況,冷着臉走過去。
護士眨了眨眼睛,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看錯了,剛剛池醫生臉上的表情怎麼這麼可怕?等她想仔細再看時,卻又發現他和平時沒多大區別。
果然是看錯了吧。
池鎧一直都是這樣,臉上幾乎沒有表情,護士們都知道他不言苟笑的性格,也不會因爲他冷漠的態度而對他心生不滿。
不過有時候冷漠也是好的,因爲這樣的人做起事來更加理智冷靜,特別適合站在手術檯上。只是有時候會覺得,這樣的人更加適合殺伐果斷的商場。聽說他還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家裡一直要他回去公司上班,而且還是單身……
再加上他長得高大帥氣,五官深邃,與當下的小鮮肉比毫無遜色,不少女孩子都喜歡他。醫院裡也有醫生護士向他表達過好感,然而池醫生依舊無動於衷,他這個人,彷彿除了工作,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女人見到他了,眼睛一亮,連忙喊住他:“池鎧,你在這兒剛好,幫我看一下小凱吧,他發燒了,掛號還要等。”
池鎧看了一看她身邊孩子的臉色,脣有些幹,沒什麼情緒道:“排隊掛號在這邊,大家都在等,插隊不合規矩。如果你孩子情況緊急,建議你掛急診。”
一般情況下,如果情況緊急,他也會幫忙。只是女人叫了他的名字,這裡人又多,再加上兩人關係並不如女人喊他名字的那般親暱。幫她是情義,不幫她也不能指責什麼,大家都在排隊掛號,沒有誰比誰特殊,急的就掛急診。
再加上來這裡的也沒有人是不急的。
女人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置信道:“你怎麼能這樣,我是你姐姐,你就不能幫一下我,幫一下你外甥?再這麼等下去,他燒壞了怎麼辦?”
她所說的外甥,是她手裡牽着的一個男孩,男孩有六七歲,看人的時候臉上帶着敵意。
精神得很,都看不出發了高燒。
聽了她這話,池鎧冷笑,終於用正眼看她,只是眼裡的諷刺十足,顧不得在場的人了,他壓低聲音用足夠女人聽清的音量道:“你算我哪門子的姐姐,我母親就生了我一個孩子,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自稱是我姐?”
他說這種話還是在十年前,自從大學離家後就再也沒有說過這麼尖銳的話了,何況平時不回去交集不多。原以爲他們會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哪裡知道後面會出現這樣的事。
要不是她,沈熙也不會離開。池鎧手指蜷了蜷,壓抑着,臉上看不出喜怒。
“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是我們是一個戶口本上的,本來就是一家人,家人不就應該幫助家人嗎?”女人仍舊不放棄,開始大聲說話打親情牌。
在場的人聽見了,臉色各異,看向池鎧和女人的目光頓時就有些微妙了。
“媽,我纔不要他幫我看。”小男孩突然開口,語氣很衝。
“沈凱,你給我閉嘴。”女人低聲呵斥,沈凱撇撇嘴,臭着臉瞪了池鎧一眼。
“蕭意茹,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厚顏無恥。”池鎧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不,你比當年更加無恥。”
“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一句,現在我們不是一個戶口本上的人了,你的戶口可是在沈家。”
“你!”蕭意茹氣的漲紅了臉,池鎧卻看也不看她,轉身走了。
“你去看一下剛剛那個女人的孩子,給他量一□□溫,發燒不能耽擱。”回去時,池鎧對同事說。
同事是門診科的,也知道在場的情況,點點頭說:“好的。”又說,“池鎧,既然你也沒有打算放任不管,剛剛爲什麼不直接幫她看她的孩子?”
“想知道原因?”他耷拉下眼皮,問。
同事說:“想。”
池鎧就說:“沒有原因。”單純地因爲見到蕭意茹,差點醫德都不顧。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並不適合做這行,有時候個人情緒帶入太多。
他厭惡蕭意茹,但也不會讓她就這麼衆目睽睽之下毀了他的一切,至於同事,他很放心。
“你好,我是門診科的醫生,池醫生叫我過來幫你的孩子看看。”
蕭意茹不依不饒,大聲問:“池醫生怎麼不來?”
排隊的病患以及家屬都豎起了耳朵,同時也很好奇池醫生爲什麼不自己來反而麻煩同事。
同事微微一笑:“池醫生昨晚做了個十幾個小時的手術,纔剛出來,不是他不願意而是有心無力,這不是叫我過來了?”
蕭意茹臉色一陣難堪。
電話在這時響了起來,池鎧看了一眼,是那個熟悉的號碼,時間是中午十一點,雖然晚了點,到底還是聯繫了他。
他神色微緩,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接通了電話。
“你好呀池醫生。”那邊傳來男人輕快的調侃聲,帶着一絲笑意,那邊很安靜,應該是在室內,“請問池醫生今晚有時間嗎,不知道我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你來我家做客?”
池鎧沉默了一瞬,說:“不去。”
“這樣嗎。”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落,說話聲都小了許多,“看來我想洗手做羹的機會是沒有了。”
池鎧就嗯了一聲,垂下眼不吭聲了,也沒掛斷電話,話筒裡傳來細微的電流聲和淺淺的呼吸聲。
也不知道是誰的,交織在一起,都分不清了。
沈熙就說:“池鎧,你還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啊。”說完,他等了一會兒,等那人開口,然而兩分鐘過去了那邊還是沒有迴應,他就笑笑,掛了電話。
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池鎧捏着手機,心下有一絲的悵然,他一直都記得,以前沈熙天天唸叨着他生日,說以後到了他是不會說的,讓他記住了,以後記得給他過。
到底是一次都沒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