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的天氣,雖然從七月開始,便已經轉涼,哪怕是如今這般的冷,但也多是乾冷,從不會這樣急急的突然下這麼大的雨,這樣的情況是極爲少見的。
但此刻之前,蕭君軒並非沒有看見天上劃過的幾道閃電,然而,心中寂寥,隨後又陷入遐思中的他,卻沒有半分想離開這殿頂的意思,待他從遙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身上的衣袍早已被雨水打溼了,但他毫不在意,仍是靜靜地坐着。
雷聲已然消失,而雨水卻是越下越大,清涼的雨水打在身上,竟有些冰冷的快意,讓他苦思那人而不得的心,覺得好受了許多
他仍是一動不動地坐着,自小習武,長大後又是長年練兵,在雨水中摸爬滾打對他來說不過是常有的事,再大的雨水,此刻又怎能對他的心情有絲毫影響呢過了許多,蕭君軒纔在雨中站起身來,躍過屋頂,一路在雨中飛奔,回到了乾清宮內殿。
“皇上,邊境有快馬傳來密探急報,傳報之人此刻正在殿內等候”,望着渾身雨水地從屋頂躍入殿內的蕭君軒,安德路一邊稟報,一邊驚詫得瞪大了雙眼。
“好,讓他馬上進來”,蕭君軒邊說着,邊邁步向外室走去。
“皇上衣袍溼透了,不如先換下再去吧”,安德路連忙勸道。
“無礙,急報事大,朕先問完他話。”,說着,蕭君軒已走到了外室。
那傳報之人一身黑衣,見了蕭君軒後,立即下跪參拜,“參見皇上”
蕭君軒走近他身前,道,“快說”,那人忙低聲急急稟報着。
站在門口門處不敢走近傾聽機密的安德路,不禁暗暗搖頭,一國帝君,竟然渾身雨水,如此狼狽地接見密探,當真是天下少見吧?皇上爲了國事,也實在是太操勞了
翌日,蕭君軒仍是天未大亮便早起上朝,之後又到獵場練兵,回到皇宮之後,便在御書房中一直忙到深夜時分,當終於可以暫時拋開軍政大事,回到乾清宮之時,他沒有直接走進內殿,而是信步走到了殿後的庭院,於無月的夜晚,靜靜地坐於一棵花樹之下。
今夜,他突然決定不去那殿閣屋頂了,只願靜靜在坐在這裡,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去取些酒來,朕想飲酒”,他忽然轉過頭,對一直遠遠跟在他身後的安德路說道。
“是”,安德路得了吩咐,忙命人去取了酒來。
一壺一杯,加上一盞燭火,靜靜地置於案上,紅紅的燭火映照在蕭君軒的臉上,讓他顯得絕美而孤寂,久久凝視着燭火,蕭君軒對身後的安德路說道,“你也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安德路帶着衆內侍宮女,紛紛退了開去。
見衆人都退下後,蕭君軒擡起手,拿起酒壺,開始自斟自飲,他今夜並非不想繼續吹簫,而是覺得身體甚是疲累,突然便不想費力躍上殿頂了。
就這麼坐在庭院之中,獨自一人喝着酒,也可以抒解心中的煩悶吧,他記得,這個庭院,她只來過一次,想起那日,竟被她撞見他對楚瑾心所做的暖眛動作,他的心就更是堵得難受
其實有好幾次,想起那日她眼神中的冷笑與不屑,他都想跟她解釋一下,他對楚瑾心所做過的最暖眛之事,也就僅此而已,也就是輕捏了她的下巴而已
此刻,想起自己那日面對楚瑾心的行爲舉止,他的心竟突然極不舒服起來,他甚至暗恨自己,爲何要做出那樣的舉動,以致讓她誤會了呢?
看來,等她想明白,回到他身邊時,他還須找個機會向她解釋一番,想到此處,他又不禁自嘲一笑
爲何要向她解釋?現在,楚瑾心是他的女人,更是他的皇后,他對她做了些什麼,爲何要向一個妃子解釋呢?
思及此,蕭君軒“啪”的一聲,狠狠地將酒杯按到案上,心中氣惱之極,她要誤會,便讓她誤會去好了,反正,她誤會他的事還少嗎?也不差這一件了
心中好不容易順過氣來,他的目光又不禁望向了那片矮竹叢,那日,她便是站在那竹林之後,撞見了他與楚瑾心,而他,竟氣急敗壞地怒斥??她爲“賤妾”,還大聲叫她“滾”,想起那日自己的憤怒與失控,他的心既有悔也有痛。爲何要對她那樣兇?以致她對自己更無好感?甚至讓她對他的恨越積越深,從而最終逃離?
而自己無端發怒,還不是因爲心底終是怕她誤會了他?可是,他爲何又要怕她的誤會呢?越想起心煩,越想越是理不清頭緒,他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重重複復的怪圏,任是如何也脫不得身來,只得繼續拿起酒壺,一杯又一杯地自斟自飲起來,。
不行,就是明晚,明晚的過年夜宴,他一定要見到她,這就找人去宣旨,蕭君軒狠狠的想着,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如此難以忍受見不到她的時刻?
以往,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跑到她的靜寧宮去見她,盡情地要她,因此,想見她的從不覺得有多急切,及至她因爲楚宸的相助逃離皇宮,躲掉他的追蹤,他心急氣躁,怒火沖天,時刻只想着如何將她追回,再狠狠地責罰,因着心中的怒意,以及如何捉她回來的謀略算計,那種想見她急切也還是可以忍受的
可是如今,他爲了化解她心中的結,想要讓她徹底的心甘情願跟在他身邊,他沒有辦法,不得不這樣做,儘管近在咫尺,但他卻不想這樣輕易去見她。
也是這一次,他發現,他從來沒有覺得日子竟可以過得如此緩慢,爲何,好不容易過了一日,竟還有那麼多日?他真想下一道聖旨,讓她搬回宮中去住,可是,他不能這樣做,只是爲了她好
既然他是要懲罰她,就在沒有最正大的理由時,不能讓他的聖旨朝令夕改,可是,等她回了靜寧宮後,他定要狠狠地要她,將她這二十多日來虧欠他的,以及揸自逃離那兩個多月虧欠他的,統統翻倍地補償回來
更要問問她,這段日子到底有沒有想起過他?還是,她想起的人是別人,他亦很想知道,如果不是他找到了她,而是她去了晉國,她是否會選擇跟楚宸在一起,畢竟,現在的晉國可是與她的陳國一個鼻孔出氣了?
好容易才平順下來的心境,再次因爲那個名叫楚宸的人氣悶起來,很快,偌大的一壺酒,便被他一懷接一懷地喝完了。
“來人,拿酒來”,他高聲吼道,心中更加氣悶。
就算明晚就能見到她了,可拿又能怎樣呢?她到現在爲止,仍是沒有一點動靜,怕是再見到他後,又是那麼一副不怕死的倔強模樣,表面上風平浪靜,溫溫順順的,內裡卻豎起了滿身的刺,眉眼裡對他的冷意,她幾乎都懶得去掩飾了。
想着,男人變更加氣惱地大聲催促,“拿酒來”
安德路忙不迭地抱着一壺酒來到他身前,一邊輕置於案上,一邊輕聲勸道,“皇上怕是有些醉意了吧?明日還得上早朝呢請皇上少喝點吧”
“滾開朕沒醉,你才醉了”,蕭君軒突然涌起了所有的怒氣,怒斥着轟走了安德路,又開始在燭火下自斟自飲起來
安德路遠遠地站在殿門處看着他,暗暗搖頭,雖然皇上此刻坐着的身姿看起來依然硬朗梃拔,斟酒的手並不見任何抖動,杯中的酒也不見灑溢出一滴來,然而,能說出“朕沒醉,你才醉了”那樣一句話,卻明顯是醉了啊
不知道這老天爺是咋了,今年沒下雪,倒是突然又下起了大雨來,且是說來便來,一點徵兆都沒有,又是昨夜大雨傾盆的這個時刻,今夜卻沒有任何雷電前奏,便毫無預兆地下了起來。
大雨落在庭院的花草樹木間,“嘩嘩譁”地響着,蕭君軒身前案桌上的燭火瞬即被澆滅,而他身上的衣袍,以及案上的酒懷與酒壺,也瞬間全部被淋溼了。
安德路連忙讓內侍取來一把傘,撐開了便奔跑到庭院中,爲蕭君軒擋住傾注而下的雨水,急聲道,“皇上,請回殿中避雨吧”
蕭君軒氣惱地擡頭望了一眼頭頂撐開的傘,對着安德路訓斥道,“拿開,你快走朕喜歡待在此處,此處涼快”,他喜歡雨水淋在身上和臉上的感覺,似乎這樣,纔可以澆滅心頭的無名之火與莫名煩惱
“皇上,你要保重龍體啊”,安德路繼續耐心勸說。
“滾”,蕭君軒一雙狹長的雙fèng眸,如炬火般狠狠地瞪向安德路,“還要朕說第三次麼?”
“是,奴才遵旨”,安德路終被他的強大氣勢嚇得不敢再作停留,也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氣,只好嘆着氣,猶豫着舉着傘走回殿中。
既然皇上如此清楚地記得他已說了兩次“滾”字,應是對自己淋雨之事心中有數的吧?
又到翌日,蕭君軒仍是早早起來,因爲晚上是年夜了,所以歇了朝,不用上早朝,他去了壽康宮請安,卻沒多呆,便回了御書房批閱奏摺,然而纔到中午邊,他就感覺頭昏腦脹,渾身乏力,可他始終硬撐着,直到午膳都沒怎麼用,便獨自回到乾清宮內殿後,一頭倒到榻上
安德路從他看着午膳筷子都沒怎麼動,又獨自踏入乾心殿那一刻,便覺得皇上今日很是不妥,待見他轟然倒在龍之上,更是嚇得趕緊跑了過去,“皇上,您怎樣了?皇上?”
然而,無論他怎麼喚,蕭君軒卻始終伏於上,一動也不動,喚了許久,安德路終於大膽地湊上前去,只見他雙目緊閉,俊臉竟已是變得通紅。
安德路嚇得連忙轉身,急急吩咐道,“來人,馬上去傳太醫”
很快,宮中最好的兩位太醫院首便腳步匆匆地趕了過來,爲昏睡中的蕭君軒把脈診治,而安德路更是焦慮地看着兩位太醫把脈,又見兩人交頭接耳低語一陣。
爲首那名太醫一面吩咐醫女爲蕭君軒以溼毛巾外敷降溫,一面又讓另一名太醫坐到外室開方子,然後便走到安德路面前,細細詢問道,“皇上爲何竟感染瞭如此嚴重的風寒?之前都沒發現嗎?”
想起蕭君軒前兩夜均被雨水淋了個溼透,安德路更是懊悔不已,“皇上連續淋了兩夜的雨,雜家本以爲,皇上一向龍體健壯,幾乎從來不會生病,練兵時淋雨更是常有之事,哪想到,就這樣淋一下雨,竟會得了風寒?”
“雖說皇上龍體一向強健,但若過於操勞,或是過於憂心,思慮過重,亦是??極易被風寒侵襲”,那太醫憂心說道,“如今,皇上高熱不退,昏睡不醒,須細心侍候,只待高熱退了,纔可醒來,要徹底好轉,更須臥休養數日,今晚的年夜,怕是不能主持了。”
“好,雜家會回稟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主持的,現在有勞兩位太醫開方熬藥。”,安德路連忙說道。
而這邊,剛送走兩位太醫,太皇太后和楚瑾心便先後趕到了。
一聽,說皇上是因連續淋雨醉酒以致感染瞭如此嚴重的風寒,太皇太后沉着臉??,將乾心殿衆內侍宮女斥責了一番,安德路等人皆屏氣靜靜聽着,不敢有任何辯白之語。
過了許多,見躺於內室的蕭君軒仍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太皇太后憂心忡忡地進去看了幾回,見情況實在嚴重,便直接讓安德路給曹丞相傳了旨意,因爲皇上偶感風寒需要靜養,今夜的年夜取消,各大臣貴族只需在自己團員,宮中夜宴留在元宵節,但皇上調養好身子後再舉行,且政事,若有特別着急的,讓曹丞相和三公商議着處理,實在決定不了的,再來向她請示旨意。
將一切事情安排妥當後,太皇太后畢竟年齡大了,人也累得不行,最後又是叮囑了幾番殿內衆人後,才決定先回壽康宮去休息一會兒,若情況實在不好,晚上再來看看,若情況好轉,便明日一早再來。
“皇祖母,臣妾想留下來,在此照顧皇上”,楚瑾心對着太皇太后柔聲說道??,俏臉上難掩憂色,她知道,按照規矩,就算是皇上生病了,後宮之人也不可留在乾清宮侍疾,除非是皇上有旨意。
“既然對皇上如此上心,那便留下來吧,但也莫要太辛苦了,晚些時候,還是要回你的棲fèng宮中歇息”,太皇太后猶豫了一下,還是看着她,點頭說道。
“皇上龍體欠安,臣妾又怎敢怕辛苦?皇上吃了藥,定會很快醒轉過來,皇祖母也莫要太憂心了。”,楚瑾心說着,便向太皇太后屈膝行禮,“恭送太皇太后回宮”
待太皇太后走後,楚瑾心緩步走進殿內,看着安德路正與衆內侍一起將太醫煎熬好的藥汁,慢慢地灌入蕭君軒嘴中。
“你們都退下吧此處有本宮便可”,待昏睡中的蕭君軒將藥汁全部飲下後??,楚瑾心淡淡吩咐道。
雖然宮中人人皆知她這個皇后娘娘,就算有着後宮大全,但畢竟皇上並不留宿於棲fèng宮,但這後宮之權,已足以讓她不會身份尷尬,所以,在下人奴才們面前,她一向是擺足了架勢的。
靜靜地坐在大殿內,望着龍上蕭君軒熟睡的俊顏,楚瑾心心中不知所思,如今,晉國與燕國的結盟已然瓦解,說得直接點,便是她已失去了故國和父兄的庇護,她眼看便要一無所有,但她決心留在這裡,除了緊緊抓住面前這至高無上帝皇的承諾與愧疚,她還能抓住些什麼呢?
精雕細刻的寬大龍之上,蕭君軒微微地動了動身子,口中輕輕喚出了兩個字,沒有聽清楚他說些什麼,楚瑾心不禁心中好奇,她站起來,快步走到他榻邊,想聽聽他會不會再次開口,卻在他嘴中再次吐出的那兩個字清晰地飄入耳內時,一時怔在前,嬌美的臉上,神色瞬間變得清冷而陰沉
“青悠。。。。。。”,她清清楚楚地聽到,也清清楚楚地看到,男人好看的薄脣間吐出的是這兩個字,雖在病中,他的薄脣卻依然魅人,然而此刻,她卻對那一直對她有着極大吸引力的薄脣,以及那驚世俊顏,頓生一股刻骨恨意
原來,他在病中,心心念唸的,竟然還是她那個表面淡然沉靜,骨子裡卻妖媚至極的陳國公主,而自己,又到底有哪一點比不上她?
難道,就因爲那人比自己長得更嬌媚入骨一些,他便可以把當初她救他時,他許給她的承諾,把她如此真心爲他的情意都拋到一邊,徹底忽略嗎?
“青悠”,蕭君軒病中依然低魅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如一把尖刀,狠狠地插進了楚瑾心清冷高傲的心,她臉上正要浮起一抹陰鷙的冷笑,卻忽見蕭君軒緩緩睜開一雙攝人心魂的雙fèng眸,眼神清澈透亮,怔怔地看向她
“皇上,你終於醒來了”,楚瑾心驚喜說道,臉上,竟是說不出的喜悅關心與激動。
“原來是你?”,蕭君軒很快看清楚了面前之人,俊顏上難掩那抹濃重的失望之意,眼神也隨即黯淡下來。他轉過頭,望着龍的帳頂發呆。
“皇上,老天庇估,您終於醒過來了”,一直侍候在內殿門口處的安德路,聽到裡面的聲音,激動得快步走了進來,一下子跪倒在龍之前。
“瑾心,你先回棲fèng宮去吧朕想靜一靜”,蕭君軒仍是呆呆地望着龍帳頂,輕聲說道。
“皇上,你如今剛醒來,臣妾如何放心得下?”,楚瑾心柔聲說道,不欲離去。
“走”,蕭君軒冷冷說道,心中已是煩燥不已。
看出他的不悅,楚瑾心終是柔順說道,“臣妾遵旨皇上好好歇息,保重龍體爲上”,說着,她輕輕行了一禮,便立起身向殿外走去,待她踏出大殿之時,本滿是憂色的臉上,早已是一片沉鬱
而楚瑾心走後不久,蕭君軒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守候在一旁的安德路,一整個下午,就聽着昏睡的皇上,不時的一聲聲輕喚着“青悠。。。。。”,??不禁無奈相顧,卻是不敢過多言語。
看來皇上罰靜貴妃去那廢苑受苦,懲罰的並不是靜貴妃,反而是皇上自己啊,安德路在心中暗暗嘆息。
皇上好不容易纔將靜貴妃追了回宮,不好太過施以恩,所以纔將她罰到廢苑去禁足,原本是趁個合適的機會放了她出來的,卻如今,弄得這九五之尊因爲思念過度,從不生病的強健身子竟是病倒了,還一病??,便病得如此嚇人
不過,想到皇上如此在意靜貴妃,安德路心中還是相當欣慰的,對於那位平易近人的陳國公主,他向來心有好感,加上她心地善良,不必宮中其它妃子耍心機,他便更加希望她可以得到皇上恩,這樣,不僅對皇上是好事,對於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是極好之事啊
一直到夜幕降臨之時,蕭君軒才又悠悠的醒來了一次,見殿內無閒雜之人,安德路便走到他前,跪下請旨道,“皇上,靜貴妃被罰到廢苑已將近一個月,如今皇上又龍體欠安,不如就讓奴才前去傳旨,讓她來乾清宮侍疾吧”
題外話:
今日六千字更新完畢,本來是想要寫到兩人見面的,不過還是差了點點,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