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至中午,陽光透過雲層灑在湖面上,泛起閃爍的光。即便隔着玻璃,秦理也覺得肩上披着冬日暖陽,熱烘烘的舒服了許多。他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擡頭看一會兒寬闊湖面,少頃,視線又回到棋盤之上。
一室安靜,只聽見兩個男人交替落子的清脆聲響。
王宇霖不再輕敵,他聚精會神地盯着棋盤上的戰局,已經下到一百來手,兩人還是旗鼓相當。
王宇霖的白棋實地很豐,攻勢也猛,但是秦理的黑棋守得也不弱,一時間還是勝負難分。
這時,秦理長考後平易地跳了一手,這一着不僅不精妙,反而更像昏招,王宇霖本已全神貫注地在應對,看到秦理這一步後,他心中嘆一聲“秦理也不過如此”,白子落下,形勢瞬間大好,他的心情也愉快了許多。
這時,秦理說道:“王經理這一着走得真妙。”
王宇霖:“過獎。”
秦理一笑,黑子落下,竟又是一步怪棋。
王宇霖仔細思索,也沒看出秦理這步棋的意圖,不是圍魏救趙,也不是暗度陳倉,他索性也不管,嘴脣緊抿,眼中精光四射,打算祭起自己的風格速戰速決了。
秦理卻還是老神在在地穩紮穩打,王宇霖左攻右突,他便左退右擋,只是守勢總不比攻勢,兩人又是水平相當,一時間王宇霖兩着妙手,吃掉了秦理兩處黑子,他心中越發鎮定,只覺得不用多久,這局棋便能見勝負了。
行到一百五十多手時,棋盤中已經不復之前勢均力敵的局面,王宇霖的白色大龍氣焰囂張,秦理的黑棋卻已是落入敗象。
王宇霖悠哉地執杯品茶,見對面秦理依舊在凝神思索,心裡的感覺便有些微妙,一方面覺得過意不去,另一方面又有些揚眉吐氣。
秦理想了許久才又落下一子,局勢稍稍緩解,他搖頭笑道:“人家說人生如棋,棋如人生,真是不假。王經理的棋風利落決斷,怪不得在生意場上也是這麼一個堅韌果決的人。”
王宇霖拈着白子的手懸在棋盤上不動了,他濃眉一挑,落子後收手扶一下眼鏡架,倒也不惱,說:“秦總這是在諷刺我了。”
“不敢。”秦理誠懇地微笑。
王宇霖也淡淡地笑了起來,說:“秦總,老實說吧,城南中學的項目進行下來,我知道你心裡是看不起我的。”
秦理:“王經理想多了,怎麼會。”
“不過沒有關係,我知道自己有些事做得的確不太厚道。”王宇霖一邊看着棋盤,一邊說,“不知道何棠有沒有和秦總說過,我家裡的情況比較複雜,我以前也是吃了一些苦的。因此,這些年來,我做事也就是爲了一個目標,我相信也是天下大多數男人的目標,就是出人頭地,事業成功,經濟上強大了,才能讓自己和家人都過上更優越的生活。這,無可非議吧。”
秦理點頭:“無可非議。”
他又落下一子,話鋒一轉說:“可是,王經理,爲了你理想中的這所謂優越生活,放棄掉一些挺寶貴的東西,你真的不會覺得遺憾麼?”
王宇霖不語,沉吟良久,將子落下。
他自然知道秦理在指代什麼,片刻後才低低地說:“秦總,我不能和你比。”
秦理:“怎麼說?”
王宇霖認真地說:“據我所知,秦總當初創業還是有家裡的支持的,不管多與少,總歸是少了許多壓力,除去至親,秦總還有家族勢力可以依靠,但我,不是這樣。”王宇霖聲音低沉、緩慢,“我只能靠自己一雙手,一點退路都沒有。”
王宇霖的話已經很明確了,在他心裡,什麼東西重,什麼東西輕,顯而易見。
秦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手指在棋盒裡把玩着棋子,沒有接腔。
王宇霖環視一下這雅緻平臺,繼續說:“秦總,這間茶樓是會員制的吧,不對外開放,它的年費需要多少?”
秦理答:“我不大記得了,大概是幾萬塊吧。”
王宇霖又指着桌上的茶壺:“那這壺茶呢?”
秦理老實地搖頭:“我沒問價。”
“安溪頂級鐵觀音,市場價頂多幾千塊一斤,幾百的那種也不錯了。但在這種地方,它會賣得特別誇張。”王宇霖淡笑,“這壺茶,估計得要千把塊。”
秦理瞪大眼:“好高的利潤!”
王宇霖哈哈大笑:“是啊,可比咱們造房子的利潤高得多了。”
對話間,兩人執棋的手並沒有停,王宇霖攻勢如潮,他的白子扳、拆、跳、引,秦理的黑子見招拆招地關、刺、斷、碰,屢屢於險招中死裡逃生,但總歸是像在苟延殘喘。不到十分鐘,他的黑子又被白子吃掉不少。
王宇霖接着剛纔的話題:“秦總,這就是我不能和你比的地方了。你可以連價都不問就點一壺一千來塊的茶,一年就來這裡四、五次,就交掉幾萬塊的年費。我目前,是做不到的。”
秦理苦笑:“王經理的意思,倒是在羨慕我了。”
王宇霖:“秦總年紀那麼輕就有如今的成就,在d市自然是讓人羨慕的。”
秦理樂得肩膀都抖起來了:“哈哈哈哈哈,原來我還招人羨慕?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話畢,兩個人一時又陷入了沉默。
王宇霖的白色大龍依舊壓制着秦理的黑棋,王宇霖甚至覺得秦理應該投子認輸了。可就在這時,秦理目光一凜,果斷地點下一子。
王宇霖心中震撼,突然發現原來秦理之前連續數步“昏招”其實都是在爲這一步棋做鋪墊。
局勢一時間起了逆轉,秦理的一顆黑子突圍而出,王宇霖趕緊圍堵卻未成功。紅木棋盤上的黑色大龍昂首嘶吼,絕地反擊,很快便與白色大龍纏鬥在了一起,勝負又成了一道懸念。
“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秦理語聲清朗,須臾之間,他已做出了兩個真眼,盤活了自己的黑色大龍,之前,他算是主動放棄了數片棋子,只爲了此刻去圍剿王宇霖的白色大龍龍頭。
但王宇霖怎會輕易讓他得逞,秦理反攻兇猛,他也是補救得及時又恰當,一時間戰況紛亂,兩人短兵相接,驚心動魄。
這時,王宇霖下了極爲滿意的一着,順利護住了白色大龍,他心中得意,覺得優勢又回到了他這邊,可是還未等他鬆一口氣,他愕然發現,秦理的黑子圍剿他的白龍龍頭只是聲東擊西之策,不知不覺間,秦理已經悄悄地把中腹數十目地收入了囊中。
又勉強下了數子,王宇霖見再無轉機,長嘆一聲,投子認輸。
高手對弈,結束以後都會覆盤。
秦理和王宇霖就這局棋聊了許久,王宇霖雖然輸了棋,倒也灑脫,他檢討着自己的失策,佩服秦理如此沉得住氣。
秦理只是笑,覆盤結束後,他和王宇霖一起將黑白棋子裝揀進棋盒裡,兩個人聊起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秦理說:“今天我約王經理來,是有些計劃想先和王經理通個氣。d市大劇院的工程明年年後就會啓動,大概十月招標,這個項目我是真的想請孫董和王經理幫忙的了。”
王宇霖一怔,說:“我得回去問問孫董。”
“哎呀,孫董不會樣樣都和我搶的,他胃口沒有那麼大。”秦理大笑起來。
王宇霖也和他一起笑,秦理又說:“這個事明年我會全權交給秦勉來操作,所以就想着年底前先和你們談談,畢竟我那個弟弟,架子太大,有時候請你們幫忙還要給你們臉色看,不怪孫董會不高興。”
王宇霖問:“秦總自己不經手麼?”
秦理點頭,說:“我計劃下個月去趟洛杉磯,回來的時間不一定,快的話也需要半年了。”
王宇霖驚訝:“去這麼久?那邊有項目?”
“不是。”秦理微笑,“去那裡做個小手術。”
王宇霖也不便問得太細,說:“何棠會和你一起去吧?”
秦理答:“那是當然。”
又談了一會兒以後,秦理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正色道:“說起來,有件事,倒是王經理可以做主的了。”
王宇霖疑惑:“什麼事?秦總請說。”
“關於你的那位老同學。”秦理盯着王宇霖的眼睛,左手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棋盤,說,“我不想看到他去富洋。”
“……”王宇霖皺眉,“你的意思是……”
“放心,我不會對他怎樣。”秦理笑了,“我只是要他在這個行業裡消失。”
中午到了,秦理要留王宇霖吃午飯,王宇霖婉拒了。
他起身穿大衣的時候,秦理打了一個電話,很快,馬佑傑走了進來,他和王宇霖打了招呼,推着秦理的輪椅去了洗手間,王宇霖這時候也不好意思先走,就在那裡等着。一會兒後,馬佑傑推着秦理回來了,他再次退了出去。
秦理坐在輪椅上,擡頭看着王宇霖,說:“讓王經理見笑了,我坐了一個早上,喝了不少茶,實在是內急了。”
“……”王宇霖有些尷尬,他實在沒想到秦理連上個洗手間都需要旁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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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理又說:“其實,王經理真的不必羨慕我。倒是我,非常地羨慕你們。”
他移開視線,看向那被正午陽光曬得閃閃發亮的湖面,說:“如果可以,我纔不要來這種年費幾萬的地方,喝這樣一壺千把塊的茶,我更願意去爬爬山,打打球,找一塊大草地,四仰八叉地躺下來曬太陽。中午的時候就弄點小酒花生米,叫上三五好友,席地而坐野餐一頓;如果可以,我纔不要成天待在公司裡沒日沒夜地加班,我更願意牽着我妻子的手走遍名山大川,看盡天下風景,再不濟,週末時我也能陪着她出來散散心,看場電影、逛逛商場都可以;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全部的財富去換一具健康的身體,換一雙可以走路的腿,換一隻可以開車的右手,真的,如果真有這樣的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頓了一下,他問,“王經理,你又願不願意放棄這所有,用你的健康來換取這些金錢和地位呢?”
王宇霖心中震盪,一時語塞。
“人活一世,大家各有各的活法,你的選擇我能理解。只是……”見王宇霖陷入了沉默,秦理重重嘆一口氣,“只是這些天,何棠情緒很差,這整件事對她的打擊真的很大。所以王經理,我是想勸你一句,往後,還是多多珍惜你身邊重視你的每一個人吧,這個社會,錢是賺不完的,可是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沒了就是沒了。你不珍惜她,還利用了她對你的感情,你真的不覺得可惜麼?”
秦理回到家裡的時候,何棠在看書。
這些天來,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抱一本書窩在沙發上,悶聲不響地看上大半天。
她話本就不多,現在變得更少,秦理髮現,她甚至不大願意面對他。
他驅使輪椅去到何棠身邊,那女人埋着頭在看書,秦理伸手去拉她,輕輕地叫:“糖糖。”
何棠擡頭看他一眼:“回來了?”
“嗯。”
秦理等了一會兒,問:“你怎麼不問我去哪裡了?”
“……”何棠,“你去哪裡了?”
“不告訴你。”秦理笑嘻嘻地回答。
何棠:“……”
午後的太陽更舒服了,秦理看着何棠微紅的臉頰,心裡突然起了一些小情緒,他的輪椅離何棠更近了一些,把何棠的手包在掌中,柔聲說:“糖糖,今天太陽很好呢。”
何棠扭頭看看窗外,說:“是啊,我把被子都曬了。”
“那個……”
秦理捏着她的手指,湊到脣邊吻了一下,說:“我們……很久沒做那件事了。”
何棠一愣,看着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自從秦理出院回家,一個多月來,他們還沒有過夫妻生活。
何棠的臉紅了起來,她難以置信地問:“現,現在?現在是白天啊。”
秦理目光灼灼地點頭。
“可,可是,醫生說……”她有點語無倫次,被秦理打斷。
“我的身體我有數的,糖糖,我可以的。”
何棠的眼神漸漸柔了下來,片刻後,她點了點頭。
一切的開頭都是很美妙的。
何棠和秦理一起簡單地洗了澡,回到臥室以後,何棠像往常一樣將他移到了牀上。
然後她鎖了門,拉了窗簾,又應秦理的要求開了一盞柔柔的牀頭燈。
男人仰面躺在牀上,何棠趴到他身邊,他笑着說:“糖糖,讓我看看你。”
“剛纔都一起洗澡了。”何棠紅着臉褪下了自己的衣服,她美妙的身體展露在秦理面前,他胸中一片燥熱,眼神在何棠身上流連忘返,連着呼吸都粗重起來。
何棠幫着他脫下了衣服,她眼眸低垂,雙頰粉嫩,秦理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再也忍耐不住。
他情不自禁抓着何棠的手探去身下,卻怎麼也沒料到,小小理竟是沉睡着的。
氣氛頓時尷尬下來,何棠和秦理都知道,以往這時候,小小理早就已經擡頭了。
何棠跪坐在秦理身上,呆呆地看着他。
他仰躺在她身下,也是怔楞地看着她。
他們沒有放棄,又一同努力了足足七、八分鐘,小小理還是沒有醒來。
秦理的臉色變得特別特別難看,何棠覺得,他有些絕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更晚了,抱歉,明天也會晚,晚12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