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的那條回覆,讓褚恬失眠了大半夜。輾轉反側了許久,她還是沒給他回電話。她這回可不是跟他鬧着玩耍小性子的,她是真生氣了,不是他這樣哄哄就能解決問題的。
懶散地從牀上爬起,看一眼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早過了上班時間,不過褚恬倒也不着急。前一晚老劉打電話過來,他聽同事說了她一路吐回來的光榮事蹟,特意來噓寒問暖了。也不知同事是怎麼跟他說的,老劉在電話裡的語氣很是溫和,還囑咐她身體實在不舒服了就在家休息一天。
褚恬不想一個人在家待着,可又實在打不起精神上班。思來想去,她打算去找同樣一個人在家的何筱打發時間,正好前兩天在她家住的時候有些東西還放在了那邊,順便一路取回來。
簡單洗了個熱水澡,褚恬擦着頭髮,邊翻着衣櫃找衣服。滿滿一櫃子,挑的她眼花,隨手從下面扯了一件,不小心將上面疊的整齊的衣服全帶了下來。她連忙俯身去撿,卻在看到其中一件的時候,頓住了。
那是一套天空藍的軍裝,她很確定之前從未在衣櫃裡看到過。褚恬略微一想,擡起頭數了數放置在櫃子頂上的箱子數,果然,少了一個。褚恬瞬間恍悟,也顧不上撿地上那些衣服了,奔走在各個房間,一個不落地找尋着是否還會有別的東西出現。
很快地,她在次臥的窗臺上找到了四個飛機模型,它們整齊的擺放在那裡,似乎隨時都可以拉桿起飛。保險櫃裡有一本紅色封皮的證書,上面印着燙金的六個大字:優秀學員證書,旁邊小盒裡放着一枚相應的獎章。最後,她在書架上看到了那本相冊。
褚恬踮起腳,將相冊取了下來。她輕拂了下封面,注視着封面上那幾只可愛的小貓,卻遲疑着不敢打開。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她想不通,徐沂爲什麼要打開這個塵封已久的箱子,又爲何要將它們一一擺出來。有什麼東西要從腦子裡呼之欲出,可她仍抓不住那個頭緒。
就在這時,客廳的電話突然響了。褚恬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般,心猛跳了一下,立刻跑去接電話。
“徐沂,快來總院,你爸爸出事了。”是小姑傅毓寧的聲音。
褚恬一驚:“小姑,徐沂他不在,有緊急任務回師裡了。爸爸怎麼了?”
傅毓寧啊一聲:“恬恬嗎?”
“是我。”
“你在家?”傅毓寧無比慶幸道,“那過來吧。你爸爸出了車禍,現在正在醫院急救。”
車禍?褚恬嚇了一跳,相冊啪地從手裡掉到地上。這時她早已顧不上撿了,掛了電話隨便換了身衣服,開車立刻奔向醫院。
趕到醫院時,急救尚未結束,傅毓寧和宋可如正等在門外。傅毓寧一眼就看見了她,忙向她招了招手。褚恬來不及喘一口氣,一路小跑着過去。
”小姑,爸爸怎麼樣了?”握住傅毓寧的手,褚恬急切地問。
“還在急救,不過醫生說了,沒有生命危險。只是你媽媽嚇着了,非要打電話讓徐沂過來。“
褚恬看向宋可如,此時此刻她正焦急地來回踱着步。“怎麼急救還沒結束,這都多長時間了?”
傅毓寧上去勸她:“嫂子,坐下歇會兒吧,大哥不會有什麼事的。”
“最好沒什麼事,否則我跟孟玉和他們一家沒完。“宋可如恨聲道。
聽到孟玉和的名字,褚恬有些吃驚,她悄悄問傅毓寧:“怎麼還跟孟家有關?”
傅毓寧無可奈何地說:“你爸爸今天跟孟玉和見了一面,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你爸也是,喝酒了就叫代駕,自己酒後駕車,就跟別人撞了。”
聽了這席話,褚恬也一時無言。
好在徐建恆很快被推了出來,沒什麼大礙,就是傷到了腿和胳膊,需要靜養。宋可如一看到他腿上和胳膊上綁的繃帶眼淚就下來了,在丈夫面前,她似乎格外脆弱,可說出來的話還是狠的:“你不要命了你,喝酒了還敢開車,你以爲你還是二三十歲!?”
徐建恆渾身還痠疼着,哪裡受得住她這樣唸叨,忙給褚恬打眼色。褚恬只好硬着頭皮上前將宋可如勸開:“媽,爸現在還傷着,需要多休息,等他好了您再說他也不遲。”
宋可如哼一聲,等了丈夫一眼:“說他?他倒是聽!”
徐建恆強撐着笑了笑,眼角折起細紋。“行了,又沒死。嚷嚷什麼嚷嚷,那麼大嗓門吵得我還能睡覺嗎?“
宋可如被他氣得說不出來一句話,索性甩袖坐到了一旁,不再理他。
等到一切都安頓好,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徐建恆服了藥睡着了,她們三人卻還沒吃午飯。宋可如低血糖經不起餓,褚恬便自告奮勇留下來陪護徐建恆,讓兩位長輩先去吃點東西。
人一走,整個病房瞬間安靜了下來。褚恬也鬆了口氣,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一個縫,好讓陽光透進來。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萬里無雲,陽光燦爛的恰到好處,熱烈又不失溫和,直視過去也並不灼人眼。
身後突然響了兩聲咳嗽聲,褚恬回過頭一一看,發現徐建恆正睜着眼睛,看向這邊。
”爸,您醒了?“褚恬急忙走過去。
徐建恆輕輕一笑:“傷到的地方正疼着,哪裡能睡得着。我是嫌你媽嘮叨,才裝睡的。”
褚恬也被他逗笑了:“媽媽那是擔心您。”
“她那是擔心過了頭。”徐建恆長出一口氣,”好了,我這邊也沒什麼事,你別再我這兒守着了,回去上班吧。“
褚恬說沒事:“我今天休假。”
說着她替徐建恆掖了掖被角,一擡頭,發現他正盯着她看。眼神雖不如以往那般深邃和威嚴,卻多了幾分若有所思。褚恬被他看得莫名就緊張了起來。
“爸,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徐建恆回過神,擺了擺手,閉上了雙眼,不再說話。
褚恬心裡七上八下,直覺告訴她徐建恆明明就是有話想對她說,可怎麼又沉默了呢?到底是什麼,他中午才見了孟玉和,莫非是跟他有關?或者說,跟孟凡有關?
褚恬正胡亂猜測着,宋可如和傅毓寧吃過飯就回來了,催促着她去吃飯。褚恬定了定心神,提起包,走了出去。走在路上,她仍在想着這個問題,不小心就被人撞了一下。定睛一看,撞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孟玉和。褚恬看着他,語塞的說不出話。
孟玉和是匆匆忙忙趕過來的,渾身還帶着一股風塵僕僕的寒意。他摘下帽子和手套,語氣焦急地問褚恬:“老徐他,沒事吧?”
“沒什麼事。”褚恬回答得不是很自然,“您不用擔心。”
孟玉和哦一聲,輕呼一口氣,放了一半的心。回過頭再看眼前的人,他才感到有些尷尬。
“今天中午跟你公公一起喝了點酒,不小心就喝多了。回到家我睡了一下午,你婆婆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是凡凡的媽媽接的,可能——說話不那麼好聽,請你們不要太介意。”
褚恬哪裡知道婆婆會跟章曉羣說些什麼,可這兩人的脾氣她大概都是瞭解一些的,恐怕彼此說的都不會太好聽。
“無妨,我媽的脾氣也不太好。”
褚恬說這話的本意是讓他寬心,然而孟玉和的表情卻並沒有輕鬆多少。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褚恬就沒有去醫院看過孟凡了,同時也沒再見過孟玉和。不過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候,他看上去似乎又蒼老了許多。褚恬便問了句:“孟凡姐,她的病好了些嗎?”
“好一些了,這陣子就不在醫院住了,搬回了家。”孟玉和說着,突然笑了笑,額頭的擡頭紋因而更加明顯:“還沒來得及爲上一次的事向你道歉。”
褚恬一愣,有些尷尬:“孟伯父,我不是這個意思——”她不是說出來等着他來道歉的。
而孟玉和卻擡手打斷她的話:“之所以跟你道歉,是因爲我明白,我們家,無論是我,凡凡,還是她媽媽,都沒資格怪你和徐沂。”
褚恬:“……”
“我認識徐沂時間也不短了,他是個好孩子,一直都是。我糊塗,差點兒爲了自己的私心毀了他,可這孩子不糊塗,他知道自己要什麼,該走什麼樣的路。”孟玉和長嘆一聲,“所以你爸罵我罵得對,我真是太自私了。”
不知爲何,褚恬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的自責中充滿了感傷。
“不說了,都過去了。”孟玉和重新戴上帽子,看着褚恬的目光溫和,聲音也寬厚有力,“既然老徐沒什麼大礙,我就不進去看他了,因爲我也實在沒臉見他,就麻煩小褚你替我帶聲好吧。”
褚恬輕輕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她其實有很多話想要問孟玉和,是關於徐沂的。可也許是他的背已被壓得太彎,她不像再去深挖他的痛處了。而且歸根結底,始終是她和徐沂兩個人的事情,跟任何人,包括孟凡,都無關。
匆匆在醫院外一家小店吃了一口,褚恬又趕回病房。趕到的時候宋可如正在生氣,走近了聽清楚了,才知道她是因爲徐沂。
“工作到底是能有多忙?我不信了,解放軍有二百二十萬,少他一個就不行了是不是?”
傅毓寧勸她:“犯不着跟他生這個氣,他現在是忙工作,接不上電話所以才趕不過來。他要是知道了,能放着大哥不管嗎?”
“那誰知道?他一向愛跟我們置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可就是嫂子你狹隘了,徐沂是在大事上意氣用事的人嗎?”
“怎麼不是?他要是真聰明,當初還會去當這個兵?”
說來說去,話題又繞回到這上面來了。身爲軍屬,傅毓寧在這個問題上,還真沒什麼話好說的,這是她嫂子的心病,一說準又得吵起來。
“行了,別吵了。”一直閉眼默不作聲的徐建恆終於開口了,“我這還沒死呢,要他回來給我奔喪啊?”
宋可如和傅毓寧都不說話了。
“還有——”徐建恆睜眼看向宋可如,“以後少在徐沂和小褚面前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他在部隊快九年了,你現在提這個有什麼意義?別人說說也就算了,你還不瞭解你兒子?要是想他以後再也不進這個家門,你就豁出去鬧吧。”
徐建恆很少用這樣強硬的語氣跟她說話,宋可如消化了好一會兒,想反駁,卻不得不承認丈夫說的句句在理。
房間裡終於沉默了下來,褚恬這才推門而入。
宋可如看見了她,問道:“聯繫到徐沂沒?”
褚恬搖搖頭,不得不告訴她:“走之前他說有緊急任務,不方便帶手機,所以現在打給他應該也不會有人接。”
宋可如不說話了,傅毓寧見狀笑了笑,站起身,對徐建恆說:“大哥你好好養病,我晚上還有個講座,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徐建恆囑咐她路上開車小心,褚恬跟在後面,送她下樓。
傅毓寧原本是不喜人送的,但這次正巧她有話跟褚恬說。兩人並排走到樓梯口,她披上大衣,邊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是不是跟徐沂吵架了?”
褚恬:“……您怎麼知道的?”
傅毓寧笑了笑,窗外透進來的光從她擡高的下巴下折射出一個漂亮而柔和的角度。她沒有回答褚恬的問題,因爲半天被侄子的電話吵醒諮詢感情問題這件事,實在是太丟人了。
“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這小子的性子確實需要磨。”傅毓寧拍拍她的手,“恬恬,多謝你。”
褚恬:“……”
大約,下一章就可以坦白了?
我發現有些人誤會我上一章說的折騰了,這麼這麼接地氣,怎麼還會爲狗血而狗血呢?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