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你考慮得很周全。”唐子風誇了肖文珺一句。
肖文珺不滿地說:“你一直以爲我是傻瓜嗎?”
“這怎麼可能!”唐子風做出受到冤枉的模樣,“我一直知道你很聰明的,和你在一起,我一直都有一種危機感。”
“什麼危機感?”
“怕自己被你賣了呀。”
“哼,如果不是看你沒人要……”
“其實我長得挺帥的,能賣個好價錢……”
“我信了。”
“我這個人唯一的優點就是比較誠實。”唐子風自吹了一句,隨後又回到正題,說道:“讓臨一機的技術處來幫助設計,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來,臨一機現在也有設計任務,你那個秦叔叔給手下安排了一大堆活,再給他們加任務,未免有些不盡人情。第二,就是這個產品我不準備完全交給臨一機去做,這樣就不便讓臨一機介入太多了。”
“不讓臨一機做?你不會是想自己開個廠子來做吧?”肖文珺試探着問道。
唐子風搖搖頭:“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這種開工廠的事情,我不擅長,所以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那你是什麼打算?”肖文珺問。
唐子風說:“咱們國家馬上就要加入WTO了,入世之後,各個產業都會受到來自於國外競爭者的衝擊。機牀行業的競爭力在各個行業中是最差的之一,如果國外機牀巨頭全部進入中國,包括臨一機在內的整個中國機牀業會被人家吃得連渣都不剩。”
“有這麼嚴重嗎?”肖文珺驚愕道。她想了想,又點點頭,說道:“我想起來了,上次陪我導師去參加機械部一個技術研討會的時候,會間有人提起過這件事,好像也是不太樂觀的樣子。”
“不樂觀就對了。”唐子風說,“現在連個小小的韓國都敢在我們面前得瑟。最近幾年進入中國的韓資機牀企業,你知道有多少家?”
“多少家?”
“近300家。”
“有這麼多!”肖文珺吃驚地說,“可是,韓國的機牀業水平也沒多高啊,他們在國際機械和工程雜誌上發表的關於機牀的論文並不多,水平比日本和歐洲各國差多了。”
“那咱們發表的論文有多少?”唐子風問。
“我們……就更少了。”肖文珺鬱悶地說道。
“原因是什麼?”唐子風又問。
“實驗條件。”肖文珺說,“要寫論文,肯定是要有實驗支撐的。連我們清華機械系的實驗條件都不行,其他學校就更不用提了。還有科研經費也少,韓國的機牀水平雖然比日本和歐洲都差,可是他們大學裡的經費比我們多得多,設備也比我們好,就是人數比我們少,真正有水平的學者也少。”
其實肖文珺還有一個原因沒說,那就是在國際上發表論文是需要支付版面費的。雖然有些版面費也就是幾十美元而已,但對於國內學者來說卻是一個很大的障礙。大家寧可在國內發論文,而不會考慮向國外刊物投稿。
“你算不算有水平的學者?”唐子風問。
“我當然不算,但我導師算。可就是我導師,一年的經費也就是二三十萬,稍微複雜一點的實驗都做不起。有時候……”
肖文珺說到這裡便卡住了,後面的話實在不便說出來。
唐子風卻是有些奇怪:“有時候怎麼啦?”
“有時候……”肖文珺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我都想拿自己的錢來做實驗了。有些特種鋼材的試件,一根就是一兩千塊錢,一次實驗要用掉十幾根,我導師的經費不夠,結果一項研究就生生地停在那裡,做不下去。我看着着急,好幾次都想自己掏錢去買試件了。”
“這也不是不可以啊。”唐子風說,“你可以跟導師說,你出錢來做實驗,做完以後第一作者署你的名,這樣你是不是就成知名學者了?”
肖文珺搖頭說:“這樣做太扎眼了。算了,不說這個,你剛纔說到哪了?對了,你說咱們國家的機牀沒有競爭力,你打算怎麼做呢?”
唐子風也覺得自己歪樓了,他說:“我這次回京城來,是跟我們周廠長一起來的,主要任務就是向局領導彙報關於韓國機牀企業大舉進入中國市場的問題。韓國機牀進入中國市場之後,侵佔了我們很大的一塊市場份額,對全國的機牀企業都構成了威脅。”
“居然有這樣的事情……”肖文珺自言自語般地說。
唐子風說:“鑑於此,我們向局領導提出了一個設想,那就是把全國的大型機牀企業聯合起來,抱團取暖,共同提高技術水平,迎接國際競爭。要做到這一點,我們首先要讓各大機牀企業願意和我們聯手。這些傢伙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不給他們一點好處,恐怕很難說服他們加入。”
“所以,你想把這種迷你機牀作爲禮物送給大家?”肖文珺聽出了一些端倪。
唐子風說:“正是如此。在此之前,我需要先確定這種機牀在海外有很大的市場,能夠產生出上億元的銷售額,這樣才能吸引那些機牀企業和我們聯手。”
“可是,這種事情不應當是由機械部出面來做嗎?”肖文珺問。
唐子風說:“部裡當然也可以做,但我擔心由他們出面,效率太低。由我們臨一機牽頭,我們是要定個規矩的,至少每家企業都應當對整個行業做出貢獻,才能享受行業的好處。如果光想得好處,不想出力,對不起,我們不伺候。這種事如果由部裡來做,這一條是肯定執行不下去的,大家都是國營企業,好處必須人人均沾,至於做貢獻,那就看人品了。”
肖文珺想了一下,點點頭說:“我能理解這種情況。過去我爸爸也說過這種事情,爭好處的時候,各家單位互不相讓,等到需要出力的時候,大家就互相推諉,都覺得自己幹得多,別人幹得少。”
“各行業都一樣。”唐子風嘆道。
肖文珺說:“師兄,我聽我爸說,過去的風氣不像現在這麼糟糕,各個單位都是講奉獻的。最早我們17所是在京城,很多職工都是京城人。可國家要求17所遷到楚天去,大家二話不說就遷了,毫無怨言。現在怎麼會這樣呢?”
唐子風說:“這個問題也很簡單吧。大家講奉獻是可以的,但奉獻之後,國家不能虧待這些講奉獻的人,這樣才能持久。可現實的情況是,講奉獻就意味着吃虧,不講奉獻就能賺便宜,久而久之,誰還願意講奉獻?不是我說的,就是老肖自己,恐怕也不敢隨便替17所講奉獻吧?”
肖文珺微微蹙眉,對唐子風使用的稱呼表示不滿,她說:“我爸爸也說過,他去科工委開會的時候,遇到好處也是要據理力爭的。他如果不爭,回來所裡的職工就要罵他了。”
“這不就得了?”唐子風說,“搞管理這種事情,偶爾講講奉獻,講講公而忘私,是無所謂的。但如果一心寄希望於大家講奉獻,肯定是做不下去的。”
“那麼,你們的做法是什麼呢?”
“很簡單,就是用利益把各家企業都拴起來,綁到我們臨一機的戰車上,形成一個產業聯盟,共同對敵。”
“說到底,是讓大家幫你們臨一機做事?”
“應當說是共贏吧。”唐子風說,“這件事對於各企業都是有好處的,當然臨一機也能得到好處。不過,如果光是爲了臨一機,我們大可不必這麼費勁,最起碼,這套迷你機牀如果完全留在臨一機,我們得到的好處是更大的。”
“這麼說,你們是在爲整個行業奉獻囉?”
“可以這樣說。”
“你不是說現在沒人願意講奉獻嗎?”
“可是哥是好人啊!”
肖文珺無話可說,她岔開話題說道:“可是你還是沒幫我解決問題,你說不便讓臨一機技術處來做這些事,那你打算讓誰來做?”
唐子風說:“我剛纔突然想到一個天才的主意,幸好不是晚上睡覺的時候想到的,否則我能夠生生把自己帥醒……”
“什麼醒?”
“呃,佩服醒。……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覺得我們可以出面組建一個機牀新技術研究所,由各家企業參股。你說的計算問題,就交給這個研究所去做。還有很多各廠共同面臨的技術問題,也可以由研究所來研究,然後提供給各家企業使用,收取授權費作爲運營成本。”唐子風眉飛色舞地說。
“可是機械部不是有機牀研究所嗎?秦叔叔原來就是在那工作的。”肖文珺提醒道。
“那是機械設計院下屬的機牀研究室。”唐子風說,“我和老秦聊過,他說機牀研究室那邊現在有些青黃不接,因爲待遇差,年輕人不願意去,老的又有些吃老本的意思,所以這幾年成績平平,很多項目都是虎頭蛇尾,完成情況很不盡人意。”
肖文珺擔心地說:“可是,你這樣做不是另起爐竈了嗎?機械部會同意嗎?”
“這個就由不得他們了。”唐子風笑着說,“我搞一個合股制的研究所,臨一機發起,各家企業願意加入就加入,甚至機械部願意加入都可以參一股。這算是一個民間性質的機構,機械部也不能干涉。對了,肖土豪有興趣參一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