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世界沒有想到能在這裡看到神話集團的新人,微微一怔後,溫和感慨說道:“先前說過山中不知歲月,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你這麼幹淨可人的小姑娘,居然也被拖進那潭子泥水之中,真是可惜可嘆啊!”
如果換成任何人用一潭泥水來形容神話集團,李彤絕對會讓對方生不如死,但此時她卻沒有任何反應,因爲說出這話的是神話集團的老祖宗,她哪裡敢有絲毫違逆,更重要的是蓮副董事長的聲音是那般的溫柔慈祥,彷彿就像一個爺爺在愛護小孫女一般,令她心中生出極爲罕見的溫暖微羞情緒。
修真界三大美女聲動世間,如今李彤和王雨珊都像乖巧的小孩子那般跪倒在骨山之前,唯有秦傑依然直挺挺站着,王雨珊悄悄拉了他幾把,他卻假裝沒有看見。秦傑不像王雨珊和李彤那般,自幼便在宗派中學習,知道那麼多修行世界裡的傳說,他春天才無比艱難進入修行者的世界,清夢齋的師兄師姐們也沒有講故事的興趣,所以他相關知識太過貧乏,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蓮世界這個名字,那麼他自然不可能像王雨珊和李彤那般敬畏拜倒。
聽到“蓮副董事長”五字,他看着白骨堆裡坐着的那名老道笑了起來,說道:“原來您曾經是神話集團的副董事長,難怪您想滅掉魔教。但我還是想不明白,你爲啥要耗盡半生心血構織這樣一個陰謀去害我家小師叔,如果是我,就算吃多了也不會這樣做。”
世間居然有人敢用這般毫不恭順的語氣質疑蓮副董事長!跪在骨山前的李彤回頭冷冷看了秦傑一眼,雙眉微挑,鋒利如劍。
老道神情溫和望向秦傑,微笑說道:“似乎你沒有聽說過我。”
秦傑微微一怔,說道:“應該所有人都聽說過你?”
老道枯瘦如鬼的面容上艱難擠出一絲自嘲的笑容,說道:“聽起來或許會顯得有些可笑,但我想纔過去數十年,年輕一代的人們總還應該記得我的名字纔是。”
秦傑不知該說些什麼,看着李彤投射來的寒冷目光,又看到王雨珊墨眸裡的無措,心想難道這位蓮副董事長這句話說的是真話?
“你若知曉我的故事,就應該知道我於丐幫悟道,曾在太虛觀講道,二過清夢齋而不入,最終卻還是做了一任副董事長,不過我想你們這兩個小女孩兒大概也不會知道,我曾經差一點做了魔教的大祭司。”老道目光柔和看着難掩震驚之色的三今年輕人,緩聲說道:“魔教既然能向各大門派滲透,各大門派自然也有過相似的手段,不用太過驚訝。回望我這一生,曾經親自經歷過太多事情,便是自己有時候深夜靜思也覺得精彩紛呈,但細細想來,我這一生最值得驕傲的事情,是擁有一個像司徒雲海這樣的朋友,你問我爲什麼想司徒雲海死?因爲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比誰都知道他那一身驚天動地的本事。青年時我曾與他在山野間相伴而遊數年,後來與他復見愕然發現他的本事越來越大,而他離那片漆黑的深夜也越來越近。朋友有很多種,我要做的是諍友厲友,司徒雲海的本事越大,我愈發不能接受他對世界看法的轉變,所以我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大礙平生所願,也要將他拖入這場血雨腥風之中我寧肯他與魔教同歸於盡也不願意他墮入魔道。”
聽着這些久遠卻依然驚心動魄的往事,房間裡陷入一片死寂李彤和王雨珊下意識裡低下了自己的頭。少女符師從老師處隱約聽聞過與此事相關的隻言片語,而李彤久居神話集團,更是比世間絕大多數人都清楚司徒先生的那段故事。秦傑沒有聽說過,通過後山師兄師姐間接的轉述,在小師叔的形象永遠是那般的高大驕傲手持一柄青鋼劍呵天罵地舉世無敵,哪裡能和魔教這等形象聯繫起來?
他的眉梢挑了起採,看着蓮世界問道:“我家小師叔咋就會入魔?”
老道嘆息說道:“魔者由心而潛,任何人都可能入魔。”
秦傑根本不相信這種說法,搖了搖頭每氣平靜而肯定說道:“我家小師叔舉世無敵,無論實力還是精神都是世間最強大,不需外力幫助,又咋就會修行啥破玩意的魔教功法?”
老道神情溫和說道:“他從未修行過魔教功法。正如你所說,他根本不需要魔教功法的幫助但你們並不清楚,司徒雲海這等人物就如同千年之前的總經理,他不會爲外物外因所惑卻會因爲己思己想而步入歧途,當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發生本質上的變化時那麼他便開始背離上天的光輝,向着夜的那面走去。”
秦傑怔了怔,說道:“聽不懂……”
聽到這句老實的回答,老道笑了起來,極爲緩慢地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漸漸斂了笑意,看着他平靜說道:“總之,當他拿起那把劍時,他已然成魔。”
“逆天劍?”秦傑問道。
老道沉默不語。
秦傑想起看的那本《逆天符》,想着在清夢齋三師兄教自己的馭劍之術,沉默片刻後搖頭說道:“逆天劍與魔教功法無涉。”
老道看着他微笑說道:“世人只知逆天劍,卻不知逆天氣,若日後你有機緣明白逆天氣是什麼,大概便會知道我爲什麼會這樣說。”
秦傑隱約明白了一些什麼,大抵是小師叔當年的境界實在是強悍到不行,爲求突破或是在哲學上走進了牛角尖,便像千年前那位總經理一樣自創了逆天氣,而這逆天氣卻是如同名字一般,是逆天的事物,就如同魔教功法一般。
“我還是聽不懂。”秦傑看着白骨山裡的老道微笑說道:“反正我不相信小師叔會入魔。”
“司徒先生後來確實入了魔道。”李彤忽然開口,回頭看着秦傑說道:“最終受天誅而死。”
秦傑愣住,然後像只被踩着尾巴的野貓般蹦了起來,破口大罵道:“誅你媽了個逼!”
聽着如此不堪入耳的髒話,李彤卻很奇怪地沒有暴怒反擊,而是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底後說道:“我敬司徒先生,暫留你活口……”
看着她的反應,秦傑忽然間明白過來,對方說的是真話。在清夢齋裡,三師兄說過小師叔死了,卻沒有說小師叔是怎樣死的,而無論是賀颺還是遇着的別的修行者,從來沒有人提到過清夢齋還有一位小師叔。原來小師叔竟是用這樣一種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小師叔是三師兄的偶像,三師兄是秦傑的偶像,所以小師叔是他最大的偶像,可惜只聽過些風中的隻言片語,於是沒有清晰的模樣,只隱隱約約在遠處驕傲。如今來到草原在莽莽冰寒山脈間感受到那股像雪崖青松般驕傲自信的氣息,小師叔便在他的精神世界裡鮮活起來。他依循着那道氣息穿越山脈,進入青翠山谷,在湖畔破境悟道,堅定而自信地踏過塊壘重重,來到了魔教山門。
在這裡,他終於聽到了小師叔的故事,也猜到了這個故事的結尾,震撼悲傷惘然之餘,忽然間明悟這是自然而然的故事進程。像小師叔那樣驕傲自信的人,當蒼穹覆蓋的人世間已經沒有任何存在值得他多看一眼時,他理所當然會拔出腰畔的劍,指向頭頂那片蒼穹。
只是,人終究還是不行勝天嗎?秦傑沉默站在骨山之間,茫然不知該如何言語。老道靜了坐骨山之中,從聽到司徒雲海入魔遭天誅那刻開始,他如同過往數十年間那般陷入絕對的沉寂之中,枯瘦如骷髏的臉上漸漸泛出一絲慈悲。
“終究還是這樣死了。”老道低首嘆息一聲,聽不出來是讚歎還是悲傷,隨着這身輕嘆,已然瘦如骨架的身軀驟然間鬆垮下來,絲絲塵埃不知是從骨縫裡還是破爛道袍裡噴濺而出。
塵封的故事講完,便輪到了現世的恩怨情仇,世間所有事態總是在這樣枯燥乏味的循環中周而復始。李彤赤·裸的雙腿微微繃緊,右手握住了腰間那柄短劍。秦傑驟然驚醒,看着她的背影眉頭微皺,快速說道:“蓮世界如此境況,難道你現在就急着要動手?依我看還是先把大師救出來纔是。”
老道緩緩擡起頭,平靜慈悲看着這今年輕人,微笑說道:“我是個自縛之人,如果我自己不想出來,誰又能讓我脫困?”
李彤知道秦傑是想拖延時間,沉默不語握緊劍柄,正想轉身之時,忽然看見白骨山裡的蓮副董事長看着自己緩緩搖了搖頭,不由心頭微凜,停止了動作。
老道微笑說道:“我避於此間超度白骨數十年贖罪,不理外界塵世打打殺殺,你們這些孩子又何必非要讓我再看到這些?眼前盡是白骨,何必再造殺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