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個人伴着睡蓮來到這個人世間,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嬰兒時便已入魔,這不是他能選擇的事情,因爲他的家族從先祖開始便一直是魔教中人。
婚後,他疼愛的妻發現了這個秘密,從而被他父親殺死。
他在墳旁立廬相守,不能同生想要同死,於是深夜入墓準備相殉。其夜風雨交加,他在墳前沉思半夜,披溼衣而回,開始周遊世間。
他離開家族,一路修行,於丐幫展現妙境,名聞天下。
他想要毀滅魔教,然而當神話集團董事長請他入魔教爲間諜,第一次來到草原深處的魔教山門後,卻發現自己像回到真正家庭一般親近,才明白原來自己果然天生就是這裡的人,不是幫不是觀不是宗不是集團,是被上天遺棄的山。
他依舊想要毀掉那個已經腐爛,變得像蓮池底部污泥般腥臭的魔教,然而他發現毀滅之後應該重生,所以他想開創一個嶄新的魔教,然後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
他擁有不世天資,道魔兩宗兼修,意圖以魔遮天,以道順天,跳出三界之外,不在衆生之中,如此才能在嶄新的世界裡抹去舊世界那層太上無情的天道,尋回一些他想穿越時光尋回的東西。
爲此他不惜行惡,漸不知何者爲惡,做了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成就了震世駭俗的威名,害死了成千上萬的人,然後他遇到一個叫司徒雲海的人。
這時他本已佈置好了一切,只需要隱藏在神湖集團的副董事長的位置上耐心地等待,等待司徒雲海死去,等待老詭死去,便將開始改變這個世界。
然而某日他在司徒雲海的身邊看到了一名女子,那個女子臉上帶着純而媚的笑容,很像他從前的妻子。
他像朋友般溫和地笑了笑,然後開始提前發動。
他沒有成功。
他被枯禁在幽冥中數十年。
他在絕望中等待希望。
然後在見到希望的那一刻,死去。
直到看到死亡,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什麼都不在乎。
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在只是在等待死亡。
當年那個雨夜,他沒有勇氣掘開那座墓。
自此以後,世界對他來說便是一座悽清的孤墳。
他是走火入魔的掘墓人。
他是墓中早已死去的人。
……
秦傑神情惘然站着原地,手中握着的朴刀緩緩垂落。
蓮世界就這樣死了,然而先前傳遞到他腦海裡的那些意識碎片還存在。
那些感受很複雜甚至混亂,就如同蓮世界這個人。
青石牆上的斑駁劍痕裡的最後那些劍意,還在向他的身軀裡涌入,和天地氣息一道緩慢地改造着他的身體,破爛的棉襖綻着灰白色的棉花,微微顫動。
秦傑擦去脣角的鮮血,以刀撐地,艱難走向牆角,確認王雨珊和李彤只是陷入昏迷,並沒有死亡,才終於放下心來。
如果按照他原先的處事方法,這時候絕對會趁着道癡昏迷的機會,直接一刀把她給殺死,然而此時看着她身上那些恐怖的噬咬傷痕,不知爲何他沒有動手。
秦傑靠着牆壁坐下,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胸口,開始劇烈地咳嗽。
感受着自己身體裡的變化,體味着老道度給自己的那些意識,恐懼和不安漸漸佔據他的心靈……
如果這些事情被人知曉,老詭和清夢齋會是怎樣的態度,一旦失去了這座最大的靠山,自己怎樣才能在遍佈上天神輝的世界裡生存下去?
連接遭受重創,他的身體已經瀕臨崩潰,此時終於放鬆下來,理智所帶來的恐懼混着傷勢強烈襲來,讓他痛苦焦慮無法自安,甚至來不及去思考怎樣離開魔教山門,痛苦地皺着眉頭,惘然不知該如何面對以後的人生。
帶着滿腹的疑惑和恐懼,秦傑靠着牆壁昏迷了過去。
斑駁石牆上的逆天劍意飄落,漠然繚繞在他無知無覺的身體上,天地氣息灌入的速度變得非常緩慢,卻還在繼續,而且看上去只要他活着便將永遠這樣繼續下去。
他在被上天遺棄的山脈深處入魔。
此時在遙遠的草原極北處,北海漸漸冰封,進入漫長的黑夜。
這一次黑夜來臨,似乎將不再離開。
……
當他在穿山越嶺的那一邊,她在瀋州市裡安靜地等待。
同是寒冬,寒意的濃淡卻不相同,好在黑夜還是那樣公平,遮住冰寒山脈時也遮住了瀋州市,深冬的楓林別墅小區,再次迎來了一個尋常的夜。
庭院裡,張楚楚坐在板凳,看着自己指尖那團潔白的光芒,微黑的臉被照耀的光明一片,柳葉眼愈發明亮,彷彿在想念某些東西。
老人微笑着他,雙手籠在袖中,身那件棉襖比從前乾淨了很多,花白的頭髮也被梳的很平滑,模樣依舊普通,無法讓人相信他就是神湖集團的總經理。
前些天瀋州市裡落了幾場雪,今夜雪止雲散天地清朗,黑漆漆的夜穹綴着千萬顆星辰,平靜着大地的建築以及建築裡的人們。
神輝漸漸在細細的指尖熄滅,張楚楚擡頭望向天的星星,認真問道:“師父,神術感知操控上天神輝,上天神輝就是陽光,那爲什麼星光也可以?”
老人把手從棉襖袖筒裡取出來,準備講解數句上天真義。
張楚楚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眯着柳葉眼着夜星,蹩着眉尖繼續道:“難道天的這些星星就是無數顆太陽?只不過它們離我們太遠,所以看着要暗一些,修行神術時感受到的氣息纔會比白天要淡很多?”
老人感慨想着自己是在修行神術三年之後纔想到這點,自己新收的女徒兒卻如此早便發現了,不由生出喜悅驕傲失落微酸諸多複雜情緒,“從道理講應該是這樣,但幾年前我曾經過一眼星星的模樣,覺得和自己想像的並不一樣。”
張楚楚收回目光不再仰望星空,着老人慈祥的面容,認真問道:“師父,修行是通過操控天地靈氣操控兵器打人,我們修神術該怎樣打人呢?”
老人笑着搖了搖頭,心想徒兒竟是一心念念不忘用神術打人,真不知道她心裡有什麼事情讓她如此執着,輕聲道:“上天神輝最爲純淨,爲天地間所有元氣之始之本,但它卻又最爲狂暴,因爲它可以將天地間所有事物盡數淨化爲虛無。”
一片枯葉飄到張楚楚的膝蓋,她了一眼葉殘留的雪痕,輕輕用手撥開,着老人繼續認真問道:“上天神輝靠什麼淨化世間一切物?像燒柴火那樣?”
沒想到姑娘會用柴火煮飯來比喻神輝淨化,老人啞然失笑。
然後他認真解釋道:“你可以把神輝想像成無數極細微的顆粒,肉眼根本無法到這些微粒的具體模樣,這些微粒可以發光,可以擁有近乎無限的速度,然而一旦以近乎無限速度進行傳播時,它們便會失去所有威力。神輝力量的傳播更像是湖水的盪漾,波浪裡蘊含的力量便是它的威力所在,但你的比喻沒有錯,只有當神輝裡的微粒開始劇烈震盪摩擦出非世間所能出現的劇烈高溫時,纔會展現出它獨有的淨化世間一切物的威力。”老人着張楚楚若有所神的臉,停頓片刻後,神情凝重道:“神術是一種很強大的能力,然而能力越大責任便越大。任何想要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必須要有與之相配的品德,必須內心純淨透明無一絲陰穢,持光明觀,如此纔會不被反噬。”
在他的眼中,張楚楚從髮絲到腳趾都無比干淨透明,也正是因爲這一點,他纔會像發現寶藏般逡巡楓林別墅多日,認爲她就是上天賜給自己的機緣。
此時老人如此凝重述着光明觀念,便是擔心日後若自己離開這個世界,這個女徒會被世間黑暗遮蔽雙眼,被塵埃矇昧心靈,變得不再透明。
庭院裡的桌子上有一個裝着白開水的杯子,星光滲進去卻無法停留。
張楚楚搖頭道:“透明沒有顏色,而無論是陰穢還是光明,它們都是顏色。”
老人沉默無言,緩緩品味女徒的這句話,竟覺得很有道理,隱隱約約間,他發現這種法纔是對的,感慨想道大概只有真正透明的人才會領悟到這點吧!
張楚楚繼續認真道:“傑哥哥以前教過我,力量就是力量,本身沒有任何善惡之類的屬性,不要相信任何有關先天善惡的言辭。”
老人着她的眼睛,發現她的眼睛裡沒有任何疑惑,只有肯定和理所當然的相信,神情微異,心想那個傑哥哥倒似乎是個有趣的人物。
這些天他在別墅裡,通過張楚楚聽到了無數那位傑哥哥留下的廢話或者是警句,他有些好奇那位傑哥哥究竟如何才能養成那等現實而肯定的理念,又有些感慨於那位傑哥哥的幸運,竟能讓張楚楚如此無道理的信任並且依賴。
“既然你對神術威能比較感興趣,那讓我們來嘗試一下。”老人微笑伸出食指,指尖出現一團光焰,神聖潔白的光焰沒有任何溫度,然而下一刻庭院便被灼熱的氣息籠罩,光焰裡的高溫開始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