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呼吸,秦傑便能感覺到有一絲天地靈氣進入自己的體內,這種變化非常細微,然而當呼吸進入某種節奏之後,這種細微變化的疊加則會變得更加明顯,甚至明顯到他能夠感覺到氣息數量的增加。
在魔教山門繼承小師叔衣鉢之後,他吸納天地靈氣轉換爲逆天氣的過程始終緩慢並且,此時終於發現能夠主動修真逆天氣,從而強大變成一種可控制可期待的事情,震驚然後開始喜悅,這便是驚喜。
夜已深沉至極濃處,便是晨光將起時,崖洞裡張楚楚在一旁打着瞌睡,秦傑盤膝而坐,認真地呼吸吐吶着每一口空氣。
他感受着天地靈氣涌入自己的身體,就像嗜酒的酒徒飲着一罐一罐烈酒,歡愉難抑,陶醉難言,渾然不知自己身處何處,又將走向何方。
崖洞裡的空氣流動,將洞外熹微晨光下的微寒山風帶了進來,拂在張楚楚的身上,激的她從睡夢中醒來,揉了揉眼睛。
她望向身旁的秦傑,小臉上露出惘然的神情。
隨着天地靈氣的涌入,秦傑身體裡的逆天氣,正在以緩慢卻無法阻擋的速度僧加,他的身體也因此而發生着某種變化。
這種變化深深隱藏在皮膚之下,肌肉之間,血液之中,除了他自己之外,任何人憑肉眼去看,都看不出任何痕跡。
但張楚楚依然感覺到,秦傑正在發生着某種變化。
因爲她能感覺到身周的空間裡,似乎有某種很淡渺的存在,甚至比風更加淡渺的存在,正在緩慢向着秦傑的身體靠攏而去,山崖絕壁間的晨霧,彷彿也感受到某種召喚,飄進洞中輕輕覆在秦傑的身體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秦傑醒了過來。
他沉默看着崖洞外那片湛藍的天空,若有所思。
山崖絕壁流雲間,天地靈氣無處不在,青樹靜水游魚裡,依然有天地靈氣,那麼進入人類的身體,依然還是天地靈氣,如此思考,昊天道門揮手而至的昊天神輝和魔教強者身軀內的真氣,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天地氣息本原考》這本書,講述的便是這個道理,並且試圖從理論上解決修真者們的疑慮,嘗試建立一個統一的體系,這個全新的體系,將從根基上推翻道門的教義,難怪會讓神殿封禁。
另一卷書告訴秦傑,不必在意天地靈氣以何種形式運轉,就如同自然界裡的水一般,無論是在絕壁間,流雲中,山澗裡,無論是在湖中平靜還是在河中奔涌,本質不會有任何改變,依然是水。
兩卷書的理念在某種程度上是相通的,只不過《本原考》一書最後放棄了形而上的討論,直接走到了把某種特性的天地靈氣修真到極致的道路,因爲但凡極致終將回到事物的本源。
齋主把秦傑囚禁在崖洞裡,等若提出了一道艱深的問題,並且提前放了三個答案在他的身前,這兩本書裡的理念,便是齋主指點他的兩種方法。
或者養逆天正氣至極雄渾境界無視天地,或者以《不器意》令身內的逆天氣與身外的天地靈氣和諧同一不分彼此。
白武秀說過有三本書,這是其中的兩本,那麼第三本書是什麼書?
通過閱讀那本書又能找到別的什麼方法?
後面的這些日子,秦傑彷彿回到了初入清夢齋的那段時光,生活平靜而簡單,吃飯睡覺看書思考然後再看書,心無旁鶩,全神貫法,把崖洞裡枯燥的時間流逝和乏味的生活全部投入到看書當中。
在那兩卷書的幫助下,秦傑對逆天氣的掌握越來越深刻,身軀裡的逆天氣養蓄的越來越精純,越來越雄渾,同時他對天地靈氣的運轉規律以至存在道理有了更多的理解,甚至在符道上都有了明顯的進益。
他隱約察覺到解決齋主這道難題,破開禁制離開崖洞的關鍵所在,卻始終還是無法抓住那根線頭,怎樣也想不明白,如何能夠把截然不同的兩種氣息和光同塵混在一處,甚至把實際的存在化作虛無。
十天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二師姐翩然而至,寬鬆的院服在懸崖絕壁間鼓盪如旗,走入崖洞後便瞬間文靜的有若案上的絹布。
秦傑沒有浪費任何時間,簡單行過禮後,便拿出這些天裡記載疑問的紙張,認真請教自己在閱讀當中所遇到的疑難。
二師姐略一思忖後開始解答,言語簡潔甚至過於簡單,顯得有些惜字如金,然而便是這些簡略的回答,卻往往能落在最要害的地方,直接讓秦傑凝滯的思緒驟然開朗,輕而易舉看到霧中新的道路。
最後秦傑猶豫片刻後,開始請教那捲書後面的養氣功法。
二師姐細眉微蹙,沉默不語。
秦傑看了一眼坐在崖洞外借着天光繡花的張楚楚,以爲師姐此時之所以沉默,是因數有清夢齋外人在場,有些不便。
二師姐微笑說道:“老師既然讓這小姑娘陪着你,便不介意她在旁一同聽講,而且所謂養氣看似魔教功法,但這崖洞遠在雲端世外,何必在意?
第二天,白武秀喘息着爬上了崖坪。
秦傑自然對他好生嘲笑了一番,對於這些天他始終沒有上崖來探望自己,表示出了極大的不悅。
白武秀解釋了幾句諸如石徑太斜,崖壁太陡,卻得不到秦傑的諒解,他無奈嘆息一聲後不再理會這個傢伙的煩悶中,自顧自開始演練清夢齋《不器意》。
“所謂不器,形諸外象便是無從尋覓其痕跡,便如雪泥鴻爪,倏爾在東,倏爾在西,根本無法知道雪上究竟何處微顫。”
“你意動時,隨意而動無意而行,敵人又如何知道你意欲何爲?”
白武秀擡起右臂,無名指輕翹,直指絕壁上方的青天。
一道無形無質的氣息,驟然間從他指間噴射而出,卻沒有依遁手指所向射入天穹,而是鬼神難測射進崖洞之中。
那道無形無質的氣息,便是被壓縮到了極致的天地靈氣。
這道氣息擦着秦傑的肩頭飛過,悄無聲息落在堅硬的崖洞巖壁上,發出“嗤”的一聲輕響,洞壁上頓時出現一個漆黑的渾圓小洞。
那小洞竟不知有多深。
秦傑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那道無形無質的指氣擦過肩頭,在洞壁上射出一個幽深黑洞後,他才醒過神來,一股凜意涌上心頭。
他並不知道白武秀這一指便是董事會的《天下溪神指》,讓他震驚的也並不是這一指的威力,而是白武秀出指時鬼神莫測的變化。
明明指尖所向是湛湛青天,卻怎麼落在了自己的身後?
這便是清夢齋《不器意》?
“修真者修的是天地與自身,我們需要用身體裡的精神力操控天地靈氣,我們的身體是柴,精神力是火,天地是鍋竈,靈氣是蔬菜肉魚之類的食材,戰鬥手段則是食材的搭配方式,而能不能做出一道美味佳餚,除了上面這些要素之外,最關鍵的還是看炒菜時的火候如何。如果要去問一名廚師怎樣掌握火候,普通廚師大概會給你說何時該用何等火,烹煮時間大概會多長,而真正高明的廚師,反而不會如此死板地講道理,他只是用手掌在蒸汽間一撈,便知道鍋中的食物究竟如何,這是一種經歷無數次嘗試而得到的經驗,這種經驗很難用語言去說明,甚至有時候會讓人覺得過於玄虛,只能自己去感知去體會。”白武秀看着崖洞裡的秦傑,說道:“火候,就是意。”
秦傑思考片刻,明白了他想要說什麼,尤其對那本講授清夢齋《不器意》的書籍,頓時多了很多直觀的認識和了解。
想起剛進清夢齋登舊書樓時,白武秀在信裡舉的例子,他不禁感慨說道:“果然食色性也,你拿這兩件事情舉例,確實好懂。”
二師姐和白武秀奉齋主之命登崖授課,主要還是解決秦傑在閱讀中遇到的一些疑難問題,真正領悟還是需要靠他自己。
白武秀解說之後,秦傑決定夜裡找時間好好消化一番,這時候沒有必要再研討太多。
他已經在崖洞中被囚十日,不知道清夢齋外的人世間又發生了哪些事情,問道:“最近瀋州市可還太平?”
“瀋州何時不太平過?你在關心什麼事?”
“天道盟裡似乎有人對我很有意見,我知道回來之前,甚至有人想把張楚楚弄去審問,你當時正場。”
白武秀點頭說道:“事情很簡單便解決了,你不需要擔心。”
秦傑搖了搖頭,說道:“前些天我們兩人在晨街上遇到的兩名道士又算怎麼回事?就算道石是從太虛觀出來的人,也沒有能力在人口如此衆多的瀋州市裡輕鬆找到自己,那場相遇更像是被人設計的。”
白武秀微微蹙眉,說道:“你在懷疑什麼事情?”
“瀋州市裡只有情報處和那幾個大佬才能如此輕易確定我的位置。”秦傑說道:“不知道是他們當中哪方勢力通知了太虛觀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