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彤微嘲說道:“賄賂我不要把你人魔的事實告訴神話集團?”
秦傑正色說道:“何必把人心想的這般醜陋?就算你猜到什麼,告訴神話集團,沒有證據,能奈我何?”
李彤看着他肅然神情,不由微怔,說道:“那你爲何賄賂我。”
秦傑問道:“符師以武道修行者爲近侍,即便是在挑戰中也不算違規?”
李彤點頭說道:“這是修行界的規矩。”
秦傑看着她非常認真說道:“那麼你願不願意屈尊做我的近侍,陪我一起去殺楊昊宇?你知道的,那位堂主真不好……”
沒有等他那個殺字出口。
李彤翻開書中的書卷,指頭觸到那把小小的紙劍。
“只是商量一下,這麼生氣做什麼?”
秦傑故作鎮靜說了一句,然後匆匆奔出梅園,如惶惶之犬。
……
瀋州市是一座很有氣質的雄城,南方的金風細雨到了此間便會清曠,北方的寒風冷雪到了此間則會溫柔,在別處低賤自卑的在此間能夠自信起來,在別處驕傲自矜的在此間往往會變得恬靜平和。
離開神話集團的總經理,在這座城住了半年,董事會傳人李然,則開始在某間小道觀裡做起了宣教道人。
小道觀裡,沒有人知道李然的身份,主持道觀的瘦道人還在記恨着那天宣教失敗的畫面,根本不想收留他,只不過李然拿出來了神話集團覈准的道書,瘦道人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絕他寄居此地。
寄居道觀可以不用出房錢,但李然也不想就這麼住着,他平靜而不容拒絕地包攬了小道觀的宣教工作,第二天清晨便出了道觀,在周邊的街巷店鋪裡散發傳單,召喚街坊們來聽自己講述道門真義。
站在石階上,李然開始了自己的工作,他對神話集團教典的講述非常清晰,也非常無趣,諸如上天、平等、仁慈、得福之類的詞語不時出現。
然而街坊們來的很少,走的很快。
午後的秋日,小道觀門前冷清至極,幾隻麻雀在石階下踱着步,低着頭專注地尋找着食物,想要熬過接下來那個註定熬不過去的寒冬,它們根本沒有注意到,石階上站着人,所以也沒有表現出來害怕。
李然低頭看着石階下那幾只麻雀,覺得有些茫然,爲什麼瀋州市裡的百姓對上天宣教如此不在意,緊接着他心中又生出很多輕蔑,果然是一個無信者的國度,居然連自己講的教義都無法理解。
瘦道人端着一碗麪條走了出來,看着他臉上神情,嘆息說道:“雖然我也聽不太明白,但大概能知道,你定是在神話集團學過的,不過宣教之事本就不易,你不要有什麼愧疚。”
李然面無表情說道:“對牛不可彈琴,我並不覺得愧疚。”
瘦道人與他漸熟,不再像最開始那般,看着此人頭頂的道髻便莫名的敬畏,嘲笑說道:“牛不喝水你不能強按,你得想些法子。”
李然微微蹙眉,說道:“這些人有什麼資格讓我費神?”
瘦道人正色說道:“世間萬姓都是上天的子民,他們都應該領受上天的溫暖,千萬年前,我道門先祖在荒野僻鄉之中傳教,不知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難道他們傳教之時,也要看對方有沒有資格?”
李然看着這個其貌不揚的道人,忽然覺得此人的臉上流露出比神話集團神官們更堅定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怔,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受教。”
瘦道人笑了笑,說道:“想不想學學怎麼宣教?”
上天道門在世間傳播,根本不用諸道觀花費什麼力氣,任何子民自生下來那刻開始,便是神話集團的信徒。
李然周遊世界,十餘年間眼中所見皆是如此,所以這幾日他在街坊當中傳教遇到極大困難,沉怒之餘也不禁有些不解。
他皺眉說道:“難道宣教還要講究什麼方法?”
“按照慣常的方法,我們一般會在宣教之後分發食物或酒水,遇着節日,便會組織街坊聚餐,如果經費比較充足,那麼去教坊司請兩位歌家過來唱唱道歌,效果肯定最好。”
聽着這話,李然勃然大怒,厲聲斥道:“荒唐至極!宣教何其神聖之事,豈能變成利益交換,如此信教之人,何談虔誠!”
瘦道人像看白癡一樣看着他,說道:“上天賜於人間一切,這便是對我們白勺恩賞,所以我們纔會信奉上天,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這麼激動做什麼?如果一點好處都沒有,誰來信教?”
李然自幼便在董事會裡修道,其後周遊世界,也只見道門備受尊崇,總以爲這是自然之事,從來沒有想過,信仰居然還可以這樣去理解。
他本想一掌把這名褻瀆教義的道人拍死,然而,他忽然想道,瘦道人的這番話雖然難聽,但其實細細想去,真挑不出什麼錯處。
於是他沉默了很長時間。
石階下那幾只麻雀,因爲場間氣氛的壓抑沉靜,反而醒過神來,啾啾尖鳴兩聲,撲扇着翅膀,連飛帶跑躲到了秋樹的陰影中。
李然從沉默中醒來,看着瘦道人面無表情說道:“請繼續指教。”
瘦道人看着他笑了笑,說道:“其實這裡至少九成以上都是上天道門的信徒,只不過和其他地方的信徒不同,他們很沒有耐性來參加宣教活動,所以如果要加強他們對上天的信仰,宣教並不是最好的方法。”
“那應該用什麼方法?”
“道門中人首重德行,所以講究言行一致,但對於宣教而言,言語卻永遠及不上行動,身爲一觀之主,如果你平日裡能親近街坊,遇着街坊有事便主動幫手,替他們挑水曬糧,通過日常的言行,來體現上天的仁慈與友愛,這纔是對他們最有效的宣教方式。”
李然若有所思。
瘦道人用空着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除了神話集團的幾個高層,沒有幾個人能夠親目眼睹上天的神蹟,而我們這些普通的道人,便是上天在人間的代言人,普通人想要感受上天,便是感受我們。”
李然凜然受教,說道:“果然有理。”
瘦道人嘆息說道:“我離開神話集團也已經有二十三年,雖然在這裡不及在別處那般風光,但守着這座小道觀倒也快活,聽說其餘地方,道人們橫徵暴斂,神話集團派出的使官更是驕縱豪奢,如此哪裡能讓世人真心敬畏上天?只徒剩個‘畏’字罷了,那些道人哪裡是上天的代言人,完全是上天之恥。”
事涉道門在俗世裡的事務,李然不想討論,看着他手中的麪碗說道:“再不吃麪就要涼了。”
瘦道人這才記起來自己手中有碗麪,趕緊遞到他手中,說道:“這是給你吃的,不吃飽哪裡有力氣宣教。”
李然靜靜看着手中端着的麪碗,忽然說道:“我會嘗試一下你的方法。”
一滴雨忽然落人碗中的麪湯裡。
李然和瘦道人擡頭看天,只見雨珠從天而降。
一場秋雨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深秋驟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雨勢之大,更是罕見,小道觀旁有些街坊,本想着雨季已過,沒有整修瓦檐,突然遭到大雨襲擊,便開始漏水。
吃完麪條後,秋雨漸停,瘦道人帶着李然和觀裡兩個小道童來到街巷裡,開始幫助街坊們排水修檐。
李然做過很多事情,比如一劍光寒世間,在生命裡嘲笑冥界的使者,在雲端之上無視紅塵裡的所有瑣碎,但他沒有修過被秋雨澆壞的屋檐,所以當他順着樓梯爬到屋頂,開始收揀替換黑瓦時,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但他畢竟是道門年輕一代的第一人,被他漠然無視的親妹妹李彤,在神話集團號稱一法通萬法通的李彤,更何況是他本人。
所以他揭瓦抹槳的動作越來越熟練,速度越來越快,在木梯下方負責配合他的街坊從一個人換成四個人,依然無法跟上他的速度,漸漸,秋雨後的街巷間,人們下意識裡圍攏過來,看着在街畔飛翔的瓦片,看着他像描繪山河大畫般抹着灰漿,不時發出一聲連一聲的驚歎。
聽着街巷裡不時響起的讚歎聲與驚呼,李然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並不因此事而得意,因爲這種事情着實沒有什麼難度,他只是平靜而沉默地揭着瓦,抹着漿,只是隨意地做着,就像過往年間做的別的事情一樣。
街道上的積水被秋日蒸騰成微悶的水汽,籠罩在民宅之間,落着大半葉子的樹,無聊地在街畔打着瞌睡,人們看着檐上那個來自小道觀的俗家道人,津津樂道於眼前這幕畫面,於是沒有注意到街頭的畫面。
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從雨水化成的水汽裡走了出來。
白武秀順着石街,踩着雨水,走到人羣外圍,他仰首眯眼,看着檐上那個身影,沒有用多長時間,便認出對方的臉,本來半眯着的眼睛驟然圓睜,眼圈泛紅,淚水刷的一聲便流了下來。